等赵锦城第二日再踏出房门时,风言风语已经传遍全城。
原本已经逐渐淡出大众视野的人,凭借一晚宫宴又杀回来,成功跻身茶余饭后人们闲聊的首选话题。但有意思的是,人们似乎并不关注他领兵击败胡族官拜高位的事迹,反而是对他、莫云乐、楼雪洲三人的风流韵事,以及曾意图拥兵自重的判决更感兴趣。
曾经的重犯成为如今的功臣,还身缠风月,怎么看都值得说道说道。
只见那说书人上半身前倾,一脸发现秘辛的兴奋,上下嘴皮子翻飞,说得唾沫漫天喷:“话说赵锦城此人,可算个传奇!”
“原本此人打算造反,结果谁知道,欸,被抓了!马上要砍头了——”那人环视周围。醒木拍桌,“铛”地一声,“但是!还没完呢!还记得当时南方闹饥荒么,就有平民揭竿而起,咱们当今皇上直接收服起义军,转而北上,自己做起了皇帝!”
“待局势稳定之后,又力排众议提拔赵锦城,甚至硬是顶着压力与满朝的大臣定下了三年之约,才给了他上战场的机会啊!”
“但是。”听客中有人发表异议,“咱们皇上为什么要如此重用他呢,先前也没听说两人有什么交集啊?”
“嘿嘿,这你便不懂了吧。”说书人捋捋胡须,一脸不可说的表情摇头,“先前不是说到赵锦城要被砍头?当时提审他的便是李大人。那李大人原本都递了折子要将赵锦城依律斩首,欸嘿!结果就被咱们......”
说到这,他猛地止住话头,左右瞧瞧无人才复又前倾身体,单手掩面悄声道:“给拦下来啦!”
“啊?”惊起一阵呼声。
“不能吧!”有人质疑。
说书人说完就挺直了身子,闻言淡淡瞥去一眼,嗤道:“怎得不能?鄙人不才,舍妹的夫婿的表妹的儿子就在李大人手下当职,此事鄙人再清楚不过,各位若是不信,便各自回吧。”
说着,起身便要走,早围在他周围的人赶忙拉住他的衣角,赔笑道:“别啊,老先生,是那人不知趣,我们都是信的。您看我们日日过来,不就是奔着您这张嘴来的么,您就再说一会儿,再说一会儿。”
双方拉扯了三四次,那说书人才满意地哼哼两声,“勉强”坐回去:“好吧,那我便再说一会儿。各位可还记得那楼家?”
“欸,我记得我记得,他们家镶月楼的茶点可是人间美味!可惜不知道为何一夕之间就被抄了……”
“是啊是啊……”
“那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说书人合起折扇,隐晦地一指天上,“上面出手啦!”
“这又是为何?那楼家也有百年的家业了,应当犯不着抄家的罪啊?”
“就是啊,我去镶月楼就是本着他们是良心做生意去的。”
见达到效果,说书人满意地晃晃脑袋,眼皮掀起一条缝瞭了提问的人一眼:“诸位不妨猜猜,那赵锦城要造反——他一介乡野小子,哪儿来的钱呢?”
这句话暗示意味太强,台下的听众秒懂,面面相觑。
“这……又是赵锦城?这又是为何?”
“这人到底是什么神仙?何德何能让楼家冒着被抄家的风险都要帮他?还有……”
“欸,你还记得当时楼家送了一条街的东西给将军府不?”有人和身边人窃窃私语,“当时我们还传是和莫夫人有关,结果竟然是要帮赵锦城造反?”
“那就是说他们早就联合好了?”身边人悄声回应,“还如此张扬?”
“但是当时又没人想得到啊,都以为是……”
“那莫夫人岂不是被推出来挡枪的?”
“啧啧啧,遇人不淑大抵便是如此……”
任台下众说纷纭,说书人始终垂目,自得地摇着扇子,直到听说莫云乐的名字才抬眼,扇子直指那两人:“欸,两位此言差矣,你们当真认为,那莫夫人便是无辜的?”
“什么?”两人对视一眼,“莫夫人可是京城淑女之首啊!”
“但你们想想,赵锦城和楼雪洲两个,一个在西北,一个在京城,路途遥远,那楼家要找将军府……”
“莫夫人?”众人惊呼。
“对喽!”说书人一拍扇子,“正是那莫家女在其中周旋!”
“啊?”众人将信将疑,毕竟先前莫家的名声、莫云乐的名声摆在那里,说她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事,一时之间还是难以接受。
说书人也猜得到他们在想什么:“原本在尚书大人的教导下,那莫家女的确温良贤淑,但自从嫁给赵锦城之后,各位不觉得她便像是受了蛊惑一般?”
“是啊,频繁在私下与外男接触,尚书大人可不会如此教导。”
“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就莫夫人与楼雪洲频繁接触那段时间,有人看见尚书大人去了将军府,没过多久又出来了,出来的时候那个脸色,啧啧啧,气得哟……”
“怕不是尚书大人发现她误入歧途,想要上门规劝,结果被气回来了吧!”
“如此看来,这也是个大逆不道的!竟如此对待教养她的父亲!”
“即便如此,尚书大人也没想放弃呢!我还记得,赵锦城当时被抓后不久,那莫云乐就被接回尚书府了,再往后,就是她又要成亲的消息。”
“对哦,话说她成亲之后倒是消停不少,好久没听到她的消息了。”
“那可不!她再嫁进去那户,可是个讲礼的,可不得规规矩矩的。”说这话的人挺着肚腩,拔高声音,“可见呐!这女人许个好夫家有多重要!”
瞬间引起一阵喧哗。
坐在窗边的赵锦城闻言,捏着茶杯的手一紧,眼睫垂下,垂落一片阴影。
从前人们高谈阔论他的功绩,现在人们津津乐道他的罪过。
这也是赵锦城最初不敢再接近莫云乐的最大原因。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犯下那滔天的罪过,但这重要吗?这不重要,在社会上、在人们的眼里,他就是那曾经意欲拥兵自重的罪犯。
即便他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也不耽误其带来的源源不断的负面影响。
而他不想让莫云乐被这些影响到。
尽管现在看来,已经影响到了,他已经连累了莫云乐。赵锦城的心缓缓收紧,直到心脏随着呼吸传来一阵阵刺痛。
他反而深吸一口气,任凭尖锐的痛觉撕扯他的神经,又缓缓呼气,在桌上留下茶钱,起身踏出门。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他改变不了,况且……赵锦城摸摸袖子,那封信还在他的袖袋里,他今日出门来还有正事。
自到达京城后,他与莫云乐便分开了。不过既然她是从莫家出逃,那便不可能再回莫家,如此,整个京城的范围可就大了。哦……也不是,他还记得楼雪蓉和类婉婉两个同莫云乐交情不错,或许会知晓她的去处。
类婉婉来去无踪,唯一还有线索能追寻到踪迹的就是楼雪蓉。但赵锦城也不知晓她的下落,只能先去敲了段家的门,好在段钰指了路,才终于让他站在轻丝坊门前。
开门的仍然是那位女工。她将赵锦城引入座位后离开,没一会儿,隔着商铺后门传来楼雪蓉的怒吼。
“什么!又是谁?不是说了店铺年前不营业?那么大的牌子,到底是谁睁着两只眼睛当摆设?”
平心而论,其实声音被有一定厚度的木门阻隔,并不明显,但赵锦城还是凭耳力听了个完全。
后门打开,楼雪蓉立刻换上一份笑脸,在看到座位上的人时,嘴角瞬间耷拉下来,眼珠上移,隐隐成下三白:“哦,是你啊。”
她自顾自坐在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能来我这儿……我想想,来找莫姐姐?”
“算是,也不是。”赵锦城接过茶壶,“你知道她在哪儿?”
“嗯。”楼雪蓉点头,“她在我家暂住。不过我这边还有事走不开,你要找她的话,待会儿找个人带你去。”
“不,我不找她。”赵锦城深呼气,掏出袖子里的信,“只是想请你帮我转交给她。”
“啊?”楼雪蓉接过信,正反看了看,只能看到信封。她无意探究别人**,顺手把信塞进袖子里,“你为何不自己去?”
“我这两天……想回老家一看。”赵锦城喃喃道,“总该回去看看的……”
“哦。”当时她只顾着自家哥哥,现在一提,才想起来赵锦城的九族都被诛尽了。
楼雪蓉抿了抿唇:“就你自己?需不需要我找人跟着你?或者莫姐姐……”
“不……别让她跟来。”赵锦城低声打断,“也少让她接触我。”
“你要自己一个人去?”楼雪蓉上下打量他,“恕我直言,你现在的状态,似乎并不适合一个人去。”
“嗯?”赵锦城略感迷茫,露出一个笑来,“为什么这么说?我觉得我挺好的啊。”
楼雪蓉毫不客气翻个白眼:“别笑了,笑得真难看。”
“你照过镜子没有?”她曲起两个指节敲敲桌子,“你看看你自己,面容憔悴,双目无神,整张脸上写着疲惫二字,就这样还挺好的?”
“反正我是觉得你不能自己去,但是想想也知道你不会听我的。”楼雪蓉站起身,神色间竟然带上几分真诚的担忧,“你现在的状态绝对算不上对,但我也不好私自做你的主,只能提醒到这,你自己还是多注意一下吧。”
“……嗯……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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