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过年的那日,楼雪蓉一早就在门口张望,莫云乐刚刚从房间里出来,见她做贼似的模样不免疑惑,走过去一拍肩膀:“你在做什么?”
楼雪蓉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吓死我啦!”她夸张地抚着胸口,双目瞪得浑圆,“先前婉婉姐给我寄信来,说是过年会回来来着,今天就过年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你们还在联系呢?”莫云乐惊奇地看她一眼,侧身给去挂桃符的婢女让路。
“嗯。”楼雪蓉点头,“不过是她单方面联系我。婉婉姐行踪不定,我这却是定的,所以只能她有事的时候联系我,我很难联系得上她。”
莫云乐“哦”一声,跟着探出半截身子向外看,正赶上早起舞龙的队伍。
领舞人手举龙珠,身后几十个大汉相互配合,做出龙的穿跃翻腾的动作。龙身两侧,吹敲锣打鼓吹唢呐的队伍和着乐点律动,满脸喜气洋洋。
她看过去的时候,巷子口的那户人家正招呼着要招待舞龙的队伍。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几步上前,面向舞龙郑重一拜,命人赶忙奉上酒席。
等巷子口的人散干净,莫云乐也收拾妥当准备出门。
“诶?大过年的你还要去啊?”楼雪蓉在她身后,正要去检查准备祈福祭祖的物什,见状停下脚步。
“嗯。”莫云乐脚下没停,“我去看看,大过年的我会早些回来的。”
自那日楼雪蓉来传话之后,她就习惯去新封下的将军府看看赵锦城回京没有。
她能想到赵锦城此番回去会面临何等光景,那他不想让她跟着,好,她可以不跟;但是有些事,她还是想问个清楚。
原本还想顺其自然慢慢来,现在看来......莫云乐暗自咬牙,慢慢来个头!
她迈进将军府前街的一栋茶楼里,掌柜的甫一见她便热情地迎上来,上了年纪的脸笑出褶子:“哟,公子来啦!还是老地方?”
能不热情嘛!这几年经济好转,各色茶楼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这地方建得早,地段算不得好,装潢也比不上新建的茶楼,只能靠着一个老牌子的名号苦苦支撑。这突然间多了个日日光顾、风雨无阻的主儿,掌柜的简直恨不得把她供起来。
莫云乐忽视掉那股能给她灼穿的眼神,点头,跟着掌柜的上了楼梯,推开三楼雅间的门。
一张木桌,几张木椅,竹编的屏风上挂着一幅花鸟画,窗边立着一个白瓷瓶,仅此而已,说得好听些,叫......简约。莫云乐倒是浑不在意,径自坐在紧挨窗户的椅子上,顺手拨弄下瓷瓶里新插的梅花。
花朵娇艳,染上清晨的水汽,香味倒是愈加浓郁。
见她没有不满,掌柜的这才松气,亲自把茶送上来后轻手轻脚地退出去,连关门都怕发出声响惊扰贵客。
莫云乐顺着窗户探出目光,正好能看见将军府门口白雪皑皑,雪面平滑,没有人走过的痕迹,一时间不免失望。
再向前探出两条街,是截然不同的热闹:唱戏表演的,买卖年货的,出门玩乐的,人头攒动,喧嚣不绝于耳。
此时,类婉婉正塞在人堆里,艰难地向前挪动,背上的包袱被人挤来挤去,拽得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好不容易在卖糖葫芦的老爷子面前露脸,类婉婉一手拽紧包袱带子,一手伸出去三枚铜板,满脸扭曲,但硬是仗着自己纤细的骨架从人缝里塞到最前面,手里的铜板几乎怼到老爷子下巴。就这样,她成功斩获最后一根糖葫芦,功成身退。
一直到巷子里,远离市集,类婉婉才腾出像护心肝儿一样护着糖葫芦的手,整理好些微凌乱的头发,向印象中楼雪蓉的住宅走去。
店铺关门,杂活自有下人去做,所以她到时,楼雪蓉正坐在园中枯树下百无聊赖,见到她直接跳起来,眉眼飞扬:“婉婉姐,你终于回来啦!”
“是啊,你婉婉姐我回来了。”类婉婉笑得弯起一双杏眼,从背后掏出自己买的糖葫芦,一只手习惯性的摸上楼雪蓉的脑袋,“当当当当——给你买的糖葫芦,吃吧。”
几个裹着糖稀、色泽诱人的山楂果突然闯入视线,楼雪蓉却是怔愣一瞬——她已经很久不吃甜食了。
但她还是伸出手来接过,咬下一口。大颗的糖块直接抵上口腔,腻得发慌。实在没办法,只能把糖块扣下来,勉强把外层糖稀还算薄的山楂果咬掉。
类婉婉注意到她的动作,疑惑道:“怎么把糖扣掉了?”
楼雪蓉咂咂嘴,立刻感受到口腔里甜腻的滋味,龇牙咧嘴道:“腻!腻得慌!”
“啊?”类婉婉愈加疑惑,“我记得你嗜甜啊?”
从认识开始就缠着她让她做糖吃。
上次见面还是她随着流民潮回京城那次。她在京城呆的时间拢共不超过三天,这小鬼头还要她做了一大把糖呢!
“那都多久之前了。”熟人面前,楼雪蓉毫无顾忌地翻了个白眼,“我现在还是更喜欢吃得清淡点。”
“哦,行吧。”类婉婉点头,无所谓道,“小孩儿长大了。”
“还说我呢。”楼雪蓉抱胸后退两步,上下打量她,依旧是一身棉袍,一头青丝简单折枝树枝挽起来,包上羊毛小帽。
类婉婉让她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就见楼雪蓉唇边缓慢挑起笑容,拿腔拿调道:“在下听说,南方近几年多了位医仙?”
果然!类婉婉瞳孔一缩。楼雪蓉见状,笑意加深,拿出唱戏的架势直接演起来。
“还听说呀,这医仙一手医术冠绝天下,但又有颗菩萨心肠,为人看诊时讲究富人多收、穷人少收,还经常开设义诊,免费发放些平常药物,不知救了多少人性命。”
“不过呀~这医仙行踪不定,来无影去无踪,又穿着朴素,常以面纱遮面,所以可惜的是,至今无人得知医仙到底是何模样。”
楼雪蓉含笑盯着她:“是吧,婉婉姐?”
“哈,哈哈。”类婉婉尬笑两声,遂以双手抱拳,对演起来,“不才,不才,正是在下。”
“我就知道!”楼雪蓉欢呼一声,扑过去挽住她的胳膊,“快!快给我讲讲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这个啊,可是有不少......”
天蒙上一层暗色的时候,莫云乐终于回来。大圆桌上摆着满满一桌年夜饭,桌边两人不知聊到什么,皆是笑得前仰后合,见到她,齐齐站起身来。
楼雪蓉脸上满是笑意,招呼道:“莫姐姐,莫姐姐快来!”
类婉婉看见她却直接愣在原地,半天才犹豫叫道:“莫......夫人?”
哦,忘记自己现在还是易过容穿着男装的形象了,怪不得婉婉认不得她。莫云乐轻咳一声,用本音同她打招呼:“嗯,是我,婉婉好久不见。”
这么些天,楼雪蓉也是看习惯了,一时间没想到这个问题,闻言跟着解释道:“京城里的‘莫云乐’已经嫁人了,所以不便以原貌示人,莫姐姐现在叫莫回风。”
“哦!”类婉婉一拍脑袋,想起上次在京城中就听过这件事情。她弯腰行礼,“是我唐突了。”
“没事。”莫云乐拉开椅子坐下,摆摆手,“不必拘礼。”
“就是!”楼雪蓉拿来筷子,紧盯圆桌正中央的炝锅鲤鱼的眼睛泛着诡异的绿光,“既然人都来齐了,那大家快吃饭吧!再不吃饭我都要饿死了!”
说完,就迫不及待伸出筷子一阵扫荡。
酒足饭饱后,楼雪蓉和类婉婉向后瘫倒在椅子上,莫云乐摸出两串红绳穿起的钱,分别递到两人面前:“给,你们的压岁钱。”
“嗯?”两人面面相觑,类婉婉犹豫着伸手接过,“这是......给我的?”
“是啊。”莫云乐坦然点头,干脆把那串钱塞进她手里,“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两个都比我小,给你们准备压岁钱不是应当的么?”
说完,她又把给楼雪蓉的那串往前一递,笑道:“怎么不拿着?总不能是嫌少吧?”
“那倒不是。”楼雪蓉摇摇头,面色古怪。只见她伸出背在身后的两只手,竟也是一只手拿着一串红绳钱,同莫云乐的一模一样。
她苦了一张脸,幽怨的目光投向莫云乐:“没想到被莫姐姐捷足先登了。”
莫云乐一愣,完全没想过自己还能收到压岁钱,反应过来后直接将两人手里的钱换了位置,眼里的笑意几乎要压不住:“这样就好啦,谢谢蓉蓉,没想到我今年还能收到压岁钱。”
“那是,不看你交了个多好的朋友。”楼雪蓉故意偏过头不看她,嘴角的弧度像是要飞到天上去。
“哇!”类婉婉一手拎着两吊钱,一手指向自己,“所以只有我没准备喽?”
“是的!”楼雪蓉抱胸面对她,“只有你!”
说是如此,但其实类婉婉什么情况大家也都清楚,原本便没打算让她出钱。
楼雪蓉眼珠一转:“所以你......待会儿要讲故事!”
听到第二句话,类婉婉悬起的心瞬间跌回肚子里,笑着应道:“好啊,讲!”
几人打闹间,桌上的盘子已经有下人来撤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些瓜果茶水。
除夕夜是要守岁的,所以即便月上枝头,也没人回屋睡觉,都围坐在桌前,各自讲着这几年自己经历过或者见到过的故事,气氛一时间平静和谐。
莫云乐行军时时常需要夜里活动,还算习惯,但另外两人可不行。刚开始时兴致勃勃,没过多久就控制不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现在更是直接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月光洋洋洒洒洒进院中,疏影横斜,如同映在澄澈的水里,可惜楼雪蓉院子里种的不是梅花。
叫来两个还没睡的下人,莫云乐同她们一起把两人搬回各自的屋子里,轻柔地摆在床上,小心翼翼关上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一眼就看见放在床头的信,是赵锦城那日送来的,已经拆开了,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张两万两的银票。信是陆渊写给她的,末尾还盖着陆渊的私印。
【莫将军
此两万两银票为我个人所有,作为赏赐,大齐会永远记得你的功劳。】
与林栖的处境相似,她不可能得到正式的封赏;但这封信的出现,就意味着作为最高皇权的陆渊个人对她的承认。
没有人会不喜欢自己的成绩得到承认,她也一样。
莫云乐妥帖收好信和银票,把得来的压岁钱拆出两个铜板压在枕头下,带着笑意入睡。
新的一年,一定要越来越好啊。意识彻底沉入梦乡前,她许下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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