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年时间,赵锦城一直在同北狄周旋,终于占据上风。有胡族这个前车之鉴在,北狄早早递交降书,自愿向大齐称臣,每年上交岁贡。
战争本就劳民伤财,大齐接连攻下胡族、北狄两大族,国力消耗巨大,许多边境百姓也因此家破人亡。但陆渊此刻却像是陷入了某种漩涡,不想休养生息,反而加大征兵力度,想要南下发动新的战争。
御书房内,陆渊赤脚踩在散落一地的书卷上,视线定定投向钉在墙上的一幅《天下疆域图》,图中胡族和北狄的领土均已插上大齐的旗帜,大齐的国土已经占据三分之二。
身后的书案上烛光跃动,将他的影子投在图上,正好覆盖住大齐的地界。
“来,你来。”他向身后一招手,一直侍奉在御书房的宦官立刻迎上前来。陆渊指向地图上大齐南端的国家:“看到没有?还差这里,和西南方位。只要再打下来这两个地方,我大齐就能一统天下!”
“是。”那宦官迎合道,“皇上必能一统天下,千秋万代。”
“按照这个速度,只需四年,不!三年!天下仅我大齐一国!”陆渊眼神炽热,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胸腔。莫名的焦躁感涌遍全身,只恨不得能剖开胸膛,剜出心脏,把沸腾的血液直接涂抹在地图上。
他叹道:“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放心退位了。”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无论什么时候,大齐也不能没有您这样的明君啊!不过......”身后的宦官走上前,小心翼翼试探道:“赵小大人在北境军营那番动作,似是引得军机处的各位大人们多有不满,接下来怕是会有所动作,您看......”
想法被打断,陆渊眉头微动,心情终于平静些许。他揉了揉太阳穴:“赵锦城还有用,保证他不死便可。剩下的,顺着让他们发发火也好。”
“是。”宦官微微俯身,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军机处的几位大人大部分都是曹、谢两家的人。其中,谢家百年根基,富可敌国,祖上出过三位皇后、七位宰相、两位大将军、大大小小官员无数。
而曹家作为能与谢家齐名的世家大族,其实力之雄厚是陆渊不得不忌惮的。
至于一个赵锦城,能够稍稍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也是好事一桩,更不可能让陆渊为了他直接向曹、谢两家施压。
“那小的就先退下了。”
陆渊闭上眼仰躺在椅子上,头向后扬起露出脖颈,闻言只是随意挥挥手,示意过后便自然垂落,让手腕搭在扶手上,露出一截腕骨。
在这种姿态下,他仿佛真的只是一位文文弱弱的温润君子,任谁都想不到这会是那个暴戾又残酷的君王。
他似是累极,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宦官退出御书房时,还贴心地把门轻声扣上。
西北军营。
“咕咕,咕咕”,一只纯白的鸽子扑腾着翅膀停在窗边。
莫云乐从鸽子腿上取下赵锦城寄来的信件。这两年他们一直有保持联系,时不时交流一下近况。
但是从四个月前赵锦城南下开始,这还是他寄回来的第一封信件。
莫云乐撕开信封,一目十行浏览完信件的大概内容,面色不自觉凝重起来。
一路跟随信鸽过来的张秀见状一颗心悬到嗓子眼,忍不住上手抢过信件,见到赵锦城说自己几次三番落入险境却都侥幸脱险才终于放心。
然而还没等他这颗心放到底,紧接着就说到军粮问题:南方军粮的供应不够了。
张秀与莫云乐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因为他们也面临着相同的问题。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国库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边疆战士们的吃穿用度也一再缩减,到如今,基本上只能维持存活,难以养出多余的体力。
西北这边三人一合计,决定让将士们自己种地,承担一部分粮食,如此还算能过得去。然而赵锦城身在前线,并不具备这样的条件,更遑论还有人设阻,他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总得想个办法帮帮赵哥。”张秀眼巴巴看向莫云乐,希望她能给个主意,“我们这里还有没有多余的粮草能送过去些,能帮一点是一点啊。”
“不太可能。”莫云乐拿过信收好,“我们现在不用打仗,粮草才勉强够用,根本不可能多出来。”
“谢七不是一个月前去京城了?要是他能成功的话,说不定会有多余的粮草可以送去。”
“哦,对啊。”张秀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还有他了!”
一个月前,西北粮草告急,季怀写下一封又一封要粮草的信送去京城却都石沉大海。即便有将士们自行耕种,也只是杯水车薪。
一筹莫展之际,谢七突然找到他们,声称只要自己回京,就有办法能够运来新的粮草。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季怀同意了。
但事实上,根本没有人对此抱有希望。
“正常来讲西北到京城来回一趟也只需要半个月,这都一个月过去了,谢七倒也没个影儿。”给张秀急得团团转。
莫云乐倒是心境平和,宽慰他道:“谢七又不是脚一沾上京城的地就立刻往回走,虽然不知道他要以什么方法来筹集粮草,但无论是准备粮草还是调动运输都需要极大的时间和成本。他一个边疆地区的千夫长,要做这些可不容易,这点时间并不算久。”
“先相信你赵哥。”她拍拍张秀的肩膀,“剩下的尽力而为。”
话音刚落,房间门被砰砰砸响。莫云乐去开门,迎面闯入季怀因为过于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
他一把抓住莫云乐的手腕,胸膛剧烈起伏,话语因为喘息断断续续:“谢七......谢七回来了......还......”
还没说完,张秀已经狂奔出去。
“还带来好几车粮草......”等季怀把话补充完整时,目之所及已经看不到张秀的身影。
“跑得还挺快。”莫云乐笑道,“这张嘴也是神,说曹操曹操到。”
“也还行。”季怀稍稍平复后,跟莫云乐一起向军营大门走,“我刚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跑得可比他快多了。”
大门处,正停着十几辆满载粮草的马车,张秀兴奋地抱住谢七直跳,周边围观的将士们也双眼发光,像是饿了三天的狼突然见到肉一样。
瞥见他们两个,谢七扒拉开张秀走过来行礼:“莫将军,季将军。”
莫云乐点头示意,目光投向马车,这几辆马车可一看就价值不低,谢七在哪里搞到的?她眯起眼睛仔细看马车右下角,那里浅浅雕刻着繁复的徽纹。
这个徽纹,有些熟悉啊......无数信息在她的脑海里涌现,好像在哪儿见过......
灵光乍现,她猛地扭头:“这些马车是谢家的?”
谢七楞住一瞬,随后点头承认:“是,这些都是谢家的马车。”
还沉浸在激动中的季怀闻言也愣住了:“谢家?你是说京城的那个谢家?”
谢七左右环顾,确定所有人的注意都在粮草上,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伸手将他们引到一边:“是,就是京城那个谢家。”
“我姓谢嘛。”他嘴角扬起,露出个笑来。
“你的谢是谢家的谢啊!”季怀双目瞪圆,差点跳得比张秀还高。
莫云乐到底是在京城长大,大大小小的场面见过不少,同季怀相比显得淡定许多,但想起自己以前还觉得他可怜也是有点哭笑不得。
谢家同莫家可不是一个级别的,自己竟还觉得谢家公子可怜。
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谢七自嘲地笑笑,什么都没说。
他确实应该是谢家的公子,但却是谢家现任掌权人谢英怀同府上丫鬟一夜风流之后的产物,不被亲生父亲重视,又不为谢家主母所容,被母亲偷偷摸摸生下来,只能躲在谢府内常年废弃无人经过的两堵断墙之间偷生。
谢府其实很大,即便一人一院也空置许多院落;但谢府也小得很,只能留给他两堵断墙容身。
他就这么逐渐长大,直到有一天从狗洞爬出谢府,偷偷藏在一辆马车上,才跟着来到边疆。可惜当时太害怕被人抓到,都没来得及看一眼那辆改变他人生轨迹的马车是属于谁的。
从某种意义上,莫云乐可怜他也没可怜错。
“是,谢英怀同意开放谢家的私库来供给粮草,但也是有条件的。”谢七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他要我做到大将军的位置。”
听到这句话,季怀激动的神情瞬间收回来:“大将军的位置,现在不是......”
“是。”谢七点头,面上纠结,“他要我顶替掉赵将军的位置。”
“那现在粮草已经到了就说明......”莫云乐眉头轻蹙,双目直直逼视着他,“你已经答应了。”
“是的。”谢七叹气,举起双手作投降状,“但是您请放心,我没有想要坑害赵将军的意思,否则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谢英怀那边我打算能拖就拖。”
“另外,还有个算得上是好消息的好消息吧。”他声音放轻,眼里流转着令人费解的情绪,似嘲弄,又似解脱,“我改名字了,现在叫谢清越。”
莫云乐在还是莫家大小姐的时候,听过的名门秘辛数不胜数。几乎是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她就猜到谢清越的处境。
于是在季怀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她定定看了谢清越一眼,送上一句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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