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不愧是富可敌国,仅凭一家之力便能扛起边疆的粮草供应。源源不断的马车装载着粮草驶往边疆,极大缓解了军队的粮草危机。南方军队得到粮草,立即发起进攻,一路势如破竹,将大齐南端的边境线南推上万米。
然而南方战线捷报频传之际,西北地区变故突生。沉寂了许久的虎丹部落联合北狄的分支之一——赤须族,向大齐西北发起进攻。
被分散开编入汉人军队的胡族人早早得到消息,在正式进攻的前一夜利用身份之便,摸进粮仓一把火烧尽所有粮草。看守粮仓的士兵被冲天的火光惊醒时,作乱的胡族人早已逃离军营。余下的士兵们也逐渐被呼喊声叫醒,慌忙拎起水救火。
胡族人逃出城,与等候在城外的大军会合,趁机攻城。季怀正紧急组织人手灭火,得知此消息只能同张秀带领大部队匆忙迎战,留莫云乐带一小队人继续救火。
胡族和赤须族来势凶猛,又有族人有在大齐军营的经验,季怀率领军队艰难抵抗,虽说最终守住了城门却也损失惨重。而最令人陷入绝望的是,谢家支援的粮草被烧毁大半,余下的粮草在作战时期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西北地区战报传至皇宫,陆渊第一时间调赵锦城回西北,南方地区由镇南将军接手。但对方显然察觉到这一人员调动,抓紧时间反攻,反攻力量之大几乎是豁上所有,成功收复两座城池。南方战线陷入胶着。
粮草烧毁后,谢清越立刻给谢家写了信请求支援,却迟迟没有回信。直到一个月后,原本约定好的运送粮草的时间,谢家的马车连个影子都看不着,他这才明白,他已经被谢英怀放弃了。
粮草本就是不小的支出。先前谢英怀愿意出这笔钱,是在赌他能够成为大将军,而现在大齐腹背受敌,又明显处于劣势,谢家不缺孩子,更不缺有潜力的孩子。在这种情况下,谢英怀注定不会在他身上押下过多赌注。
谢清越眼底猩红,双拳紧攥。原本,当谢英怀给他取了这个新名字的时候,他对谢家的亲情还是升起过希望的,只可惜现实还是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又被放弃了。
同他一起在军营门口连站好几天的莫云乐注意到,拍拍他的肩膀,放缓声音:“先回去吧。”
见两人回来,张秀眼睛一亮站起身来,目光向两人身后探去,没见到期望之中的马车,眼神又黯淡下来。
“没事儿,现在皇上已经知道粮草的事情了。”季怀把张秀拉回座位,给他使了个眼色,“相信皇上一定会有所动作。”
他看向谢清越:“你这么多天也辛苦了,要不就先回去歇息?有任何消息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你。”
谢清越没顾得上行礼,草草抱了个拳便低着头往外走,正跟进门来的赵锦城擦肩而过。
“我方才去看了,现在粮草已经垫底,绝对撑不过这三天。”耳边是赵锦城的声音,“而且有许多伤员得不到救治,还得提防着胡族人随时袭击。”
赵锦城叹了口气:“形式严峻啊!”
一时间屋内没人开口,还是莫云乐最先打破沉默,努力活跃气氛:“先别这么颓丧,车到山前必有路嘛!说不定这看似绝境之中也蕴含着无尽生机呢?”
“也是。”张秀撸起袖子,横眉冷对,“咱们在这地方多少年了,什么难事儿没遇见过,今天他张爷爷在这儿,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话音刚落,一斥候兵来报,胡族军队已至城外。
季怀笑出声来,毫不客气给了张秀一拳:“你个乌鸦嘴,今天你最好是真的把关给我守住了!”
张秀抽出长剑:“放心,人在城在。”
赵锦城早已出门上马,闻言回过头来:“看你这么有信心,我可就放心了。”
“弓箭手——上城墙!”
季怀和张秀带人死守城门,赵锦城和莫云乐同弓箭手一起上城墙。
进军鼓声响起,巨石和弓箭来来回回,遮蔽了整片天空。直到云梯搭好,胡族人开始登上城墙,赵锦城咬牙下令:“弓箭手退下!”
这时,城墙上已经尸殍遍野,到最后,更是以人命在填,伤员越来越多,军医根本救不过来,也没有那么多资源去救,只能一起架上担架摆在城中空地。
一连三日,城墙被火球砸出许多坑洼,墙面上插满箭矢,城门也被木桩撞出许多凹陷。更要命的是,即便再节省,他们的粮草已经见底了。
艰难扛过一轮进攻,赵锦城和莫云乐脱力瘫靠在城墙上,望着天边蔓延的无尽绯色。在这生的尽头,内心竟然难得的安宁,没有敌人、没有粮草,他们的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这天红得真艳。
城墙下,伤员们看着今日送来的稀得只剩下零星几粒米的粥,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艰难地抬起头再看彼此一眼,随后果断把刀自刎。
城墙上,张秀找到赵锦城和莫云乐,两人的衣袍早已被鲜血染红,看不出身上有多少伤口。他抹了把眼泪,递出一封信,声音是抑制不住的哭腔:“伤员们集体自杀了,我们只找到了这个。”
莫云乐接过信件,展开:
【将军们,我们知道现在粮草短缺,又自知对于作战已经派不上什么用场,左右活着也是浪费粮草,不如死得其所。我们死后,你们可将我们作为食物,能撑得更久些,不必有什么顾虑,这是目前最好的方式,大局为重。】
“这......”莫云乐读完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两人强撑着站起身,撑在城墙上向外看,空地上那一具具盖上白布的担架周围,已经跪了一圈穿着盔甲、还没来得及处理伤口的士兵。从这个视角看不见他们的神情,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啜泣声。
莫云乐的眼前也逐渐晕出了水雾。她的手指一点点收紧,将信纸攥紧在手心内。
赵锦城也难以抑制横冲直撞的情绪,却还是努力保持平静,将手搭上她的肩膀:“他们已经做出选择,我们要做的是保持冷静,不要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莫云乐揉了揉眼睛,把眼里的水雾揉开,再睁眼时就已经恢复理智:“我知道。”
正要走下城墙时,余光瞥见一个牵着牛车的妇人徘徊在军营门口,她脚步一顿,微微眯眼仔细看去:“温玉卿?她来做什么?”
“什么?”赵锦城皱起眉,加快脚步,“这里这么危险,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可不能久留。”
叮嘱张秀去安抚士兵情绪,两人急忙往军营门口赶去。
温玉卿在门口没见到人,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进去,见两人出来急忙迎上去福身:“见过两位将军。”
“你怎么来了?”莫云乐上前扶起她,“这里危险得很,你这手无寸铁的,万一遇到什么事儿都没能力自保。”
“我就是来送点东西,不久留。”温玉卿回过头,扯下牛车上覆盖的白布,露出下面的粮草。
“你这是......”
“我们那巷子里有户人家的儿子就在这军营里,先前回家探亲时同我们说了军队缺粮的事情。我们一合计,决定每家每户凑点出来,虽说不多,也总比没有强。”温玉卿把牵牛的绳索交到莫云乐手中,“还望两位将军不嫌弃。”
莫云乐同赵锦城对视一眼,回头笑道:“这可是救命之恩,怎么可能嫌弃?”
赵锦城也向她鞠躬行礼,语气郑重:“还请替我谢过各位百姓。”
温玉卿赶忙躬身:“将军请起,使不得。”
“我们也都知道,如果军队撑不下去,城破了,我们也是活不了的。所以两位将军不必有太大负担,权当我们是为自己的性命。”
简单寒暄过两句,两人便催温玉卿打道回府。军营内有一堆事物亟待处理,军营外还有胡族人虎视眈眈,他们并没有太多精力留来招待温玉卿。
两人回去时,季怀和张秀已经稳住局面。简单把牛车的事一讲,季怀接过绳索,催两人去处理伤口。
就这样,又艰难地撑过两月。期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战斗数不胜数,本城的兵力消耗过大,向周边城池借来的兵力也大多立刻被消耗。
总而言之,现在西北战线几乎完全就是以人命在拖,一批又一批,循环往复,重复着看不到头的绝望。
终于又扛过一轮进攻,彼时粮草再一次见底,遍地尸体来不及处理,只能堆在墙边、空地上,整座城池上方缭绕着死气。来来往往的士兵也失去往日的活力,变得沉默寡言。
就连莫云乐四人的话也越来越少,遇见时对视一眼,能点下头就已经是极限。
饿,太饿了,饿得人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侥幸存活的将士们倚靠在墙边,手边就是自己兄弟的尸体,有的还温热着。一个士兵伸手沾上自己身上还未凝固的血液,点在干裂起皮的嘴唇上,才觉得好受些。
如此绝境之时,千等万等的京城的人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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