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日光灼灼,将武备场的地面晒得滚烫。

谢闻铮一身利落的骑射服,控着缰绳,纵马其间,在有限的场地内竟也跑出了几分奔逸之势。引弓、搭箭、瞄准,箭矢“嗖”地离弦,稳稳钉入远处的草靶红心,引得场边几名同伴连连喝彩。

轮到最后一轮冲刺,他轻叱一声,骏马四蹄腾空,矫健地跃过一个不起眼的小土丘,即将落地的瞬间,“啪”的一声脆响,异常清晰地传入谢闻铮耳中。

他右脚猛地向下一沉,承载着他大半重心的镫带竟毫无征兆地断裂!

一切发生得太快,巨大的失衡感猛地将他拽向一侧。

饶是他反应极快,立刻松镫试图调整身形,但下坠的力道太过猛烈,他整个人被狼狈甩下马背,重重跌落。

“咔嚓”一声闷响,右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

“小心!”

“老大!”

孟昭和几名围观的同伴惊呼着冲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将他搀扶起来。

谢闻铮借着力道站起身,疼得冷汗浸湿了鬓角,他咬住牙,目光扫向那断裂的马镫。

只见镫带断口处,除了大力撕裂的毛糙,竟有一小段精心切割的痕迹。

他眸色骤然一寒,眼底掠过一丝戾气。

孟昭看着他的脸色,急声道:“老大,你脚伤得不轻!我立刻去通知侯府,让他们派车来接您。”

“不必兴师动众。”谢闻铮吸着冷气,强压下一**袭来的剧痛:“小试将至,让老头子知道我折腾成这样,还不得直接把我捆床上?少废话,去医馆处理一下就好。”

“哎……好吧。”听着他坚决的语气,孟昭有些无奈地答应。

夕阳的余晖将街道染成暖金色,谢闻铮脸色有些发白,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咬紧牙关,不肯漏出一声痛呼。

终于,两人踉踉跄跄地拐进一家门脸不大的医馆。

坐堂的老大夫须发皆白,看着谢闻铮肿得老高的脚踝,摇了摇头。

“年轻人,逞强好胜要不得。”老大夫一边为他敷药,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扭伤得不轻,筋腱已有损伤。切记,接下来几日万不可再有剧烈活动,需得安心静养,不然……”

谢闻铮听得心不在焉,眉头紧锁,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行了,道理我都懂。您老就别念叨了,有没有法子……让我这几天感觉不到疼?用什么虎狼之药都行!”

老大夫被他这不管不顾的劲头噎了一下,吹胡子瞪眼:“胡闹!医者是治病救人的,岂能这般草菅人命……”

就在这时,微风吹动,医馆的门帘被掀起一角,一道纤瘦清冷的身影走过。

夕阳恰好从门框斜射而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

虽然戴着帷帽,只是一道模糊侧影,但那种独特的,沉静如水的姿态——依稀是多日未见的江浸月?

她不是受了惊吓,在府中养病吗?

谢闻铮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下意识就想追过去看个清楚。

“哎哟!别动!”

老大夫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按回凳子上,语气严厉道:“药刚敷上!你想让这条腿废了吗?”

“孟昭,你去看看,刚刚那人是不是江浸月?”谢闻铮不死心地伸长脖子,对孟昭使了个眼色。

孟昭走出门外,只看到人流如织的街道,他回过身,挠挠头:“老大,她一个大小姐,怎么可能来这种小医馆抓药,你是不是疼出幻觉了?”

“休要胡说八道,老大夫,丞相府可会在你这儿看病?”谢闻铮莫名有些执着。

“老夫眼中只有病人,不清楚不知道不认识。”老大夫摇着头,随口敷衍道。

“你……”谢闻铮还想继续追问,脚踝处的刺痛却让他再次咬住了牙。

不一会儿,药性开始发挥作用,一阵清凉暂时压下了灼痛,却压不下他心头那股莫名泛起的烦躁。

老大夫将他纱布缠好,最后打了个结,叹道:“好了。记住老夫的话,一定要好生静养。”

谢闻铮胡乱地应了一声,在孟昭的搀扶下站起身,目光却仍不由自主地扫向那晃动的门帘。

那条受伤的腿仿佛更沉了些。

==

医馆外的小巷里,江浸月掀开帏帽的轻纱,目光扫向那一步一顿,挪动艰难的两道身影,忍不住蹙起眉头。

“小姐,小姐。”

一声呼唤在耳边响起,她回过神来,只见琼儿小跑到她面前,表情兴奋道:“你让我去查的东西,有眉目了。”

“何处?”

“临戎铁铺。”

听到这四个字,江浸月垂下头,在手札上记下几笔,随即抬头道:“派人去探探。”

琼儿点头应是,见江浸月仍停在原地,忍不住问道:“小姐,太阳要落山了,还不回府么?”

江浸月思索片刻,抬头望向两人消失的方向,再次开口:“琼儿,打听一下,今日学苑里,发生什么事了。”

“哦,好,好的。”琼儿有些疑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人潮汹涌,并无异样。

==

京苑小试如期而至,各大赛场人头攒动,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阳光透过窗,落在整齐排列的考案上,江浸月一袭淡青长衫,跟随人流步入,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整齐,凝神静候。

本场考核策论与书法,二艺合一,最见功底。主考官肃然展开黄卷,朗声宣读试题:“五音有道,可比治国乎?”

题目既出,满场隐约响起一阵抽气声,此题需贯通乐理与经世之道,颇为刁钻。

江浸月眸光微凝,略一沉吟,便有了主张。

她提笔蘸墨,腕悬于纸,落下的第一行字:“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征为事,羽为物。五音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国之五常不悖,则无倾颓之象矣……”

正当她全神贯注,行文至关键处,旁侧一名考生许是紧张过度,竟“唰”地起身,面色苍白道:“老师,我头晕,我要出去……”

话未说完,他竟一个趔趄,猛地撞在了江浸月的考案上。

“哐当”一声!

案上的砚台被撞得翻倒,墨汁瞬间泼洒出来,不仅污了她写了大半的考卷,更溅湿了她半幅衣袖,连腕间都染上了点点墨迹。

考官闻声而来,皱了皱眉,命人将晕倒的考生抬了下去,平息这场骚乱后,才为江浸月换了污损的试卷。

江浸月一抬头,望向正前方计时的香炉,只有……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涌起的慌乱,迅速清理好案面,抿紧嘴唇,再次提起笔。

墨迹未干,袖口濡湿黏腻,但她眼神已恢复沉静。

她一边回忆,一边沉思,将之前的文章重新写出,甚至更添了几分犀利洞见。

只是那握笔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额角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香燃尽,钟声响,江浸月方才搁笔,微微晃了晃有些发僵的手腕。

随着人流走出考场,日光有些刺眼,她伸手揉了揉额角,满眼倦色。

“阿月!”陆芷瑶早早便结束了自己的科目,候在门外,一见她出来,便赶紧迎了上去:“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浸月轻轻摇头,勉强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无事,只是有些耗神。考题有些意思,写得忘了时间。”

陆芷瑶仔细看她,明显不信,却也不好追问,便岔开话题道:“考过了便过了,骑射比赛还没结束,正热闹呢,你陪我去看看呗?”

江浸月虽不喜热闹,但想到什么,她攥紧了手中的书囊,眼神微动:“好,去看看。”

==

骑射场上,尘土微扬,周围坐满了观战的学子与老师。

只见谢闻铮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专注和锐利,仿佛一柄终于出鞘的利剑。

江浸月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仿佛被那不同于平日嬉闹的锐气稍稍刺到,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安静地坐在了队伍的边缘。

比赛开始,谢闻铮果然一马当先,箭无虚发,很快为清晖学苑拉开了比分,引来阵阵喝彩。

然而,好景不长。

赛场上其他几人见势不妙,竟不再专注于射击自己的靶位,而是联手针对起了谢闻铮,故意纵马挤占他的行进路线,在他瞄准时突然从他马前掠过惊扰,甚至用弓臂有意无意地格挡他射出的箭!

谢闻铮被搅得心烦意乱,射箭节奏大乱,有几次险些被挤下赛道,先前拉开的比分被迅速追上、反超。

“太卑鄙了!”陆芷瑶气得俏脸通红,猛地站起身:“我要回去告诉我父亲,定要参他们一本!”

江浸月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声音依旧冷静:“让你父亲上奏参他们一本?劾他们‘其子在赛场行事不端’?芷瑶,这本就是孩童间的比赛切磋,往轻了说是打闹嬉戏。若我方率先较真,反倒显得心胸狭窄,落人口实。”

她分析得条理清晰,但交叠放在膝上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指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计时的线香即将燃尽,清晖学苑仍落后两分。

谢闻铮被对方两人一左一右死死卡在中间,几乎无法举弓。

就在香灰即将坠落的最后一瞬!

谢闻铮眼中猛地闪过一抹决绝的厉色。他忽然双足脱镫,竟从被夹击的马背上悍然跃起,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扭转,弓如满月——

嗖!嗖!嗖!

三支羽箭连珠般破空而出,几乎是同时,精准无比地钉入了远处三个不同位置的箭靶红心!

而他本人,重重地落回马鞍之上,身体因巨大的冲击力而剧烈地晃了一下,被他强行稳住。

全场有刹那的死寂,紧接着,清晖学苑的人疯狂地欢呼起来:“赢了!我们赢了!”。

“阿月你看见了吗,谢闻铮他好厉害,好厉害啊。”陆芷瑶一把抱住江浸月,仿佛被少年的热血感染道,语气再也没有之前的轻视。

江浸月只是微扬唇角,但紧绷的身体终于是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那鲜衣怒马的少年,抬手抹去下巴上的汗珠,剑眉斜飞,目若朗星,正如灼灼骄阳般,引人眩目。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快了半拍,与读书写字时的沉静全然不同。

而谢闻铮,他的目光扫过情绪沸腾的观礼棚,终于,在队伍的最末处,看见了江浸月的身影。

见她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淡定模样,谢闻铮心里那点得意的火苗仿佛被浇了勺冷水,忍不住冷哼一声:“真没劲。”

“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征为事,羽为物。五音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国之五常不悖,则无倾颓之象矣……”引用《乐记》原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