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行李箱帮您放哪里?”尹时雨站在门口礼貌地询问。
她左手是行李箱,右手挎着自己的大水壶,身子却是直挺挺,仿佛没有什么重量一样。
凌云快步过去,脸上带着抱歉的和善笑意,“谢谢你啊,麻烦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说着便伸出手打算自己把行李箱提进屋。
这个行李箱多重,她自己心里有数。
而且女生应该是一路提过来,连轮子都是干干净净。
谁知尹时雨竟然侧身躲了一下,凌云的指尖似划过女生的手背而后触及一片空气。
凌云微微错愕,抬眸对上一双沉静到毫无波澜的目光。
尹时雨抿唇,缓缓解释:“这个...有点重,我帮您提进去。”
她的目光极短地停留在凌云身上,像是确认自己的判断。
半晌,又强调,“我来。”
凌云静默须臾,明白自己被误解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垂眸低低轻笑了声。
因为本身要接东西,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的很近。
之前在村长家闻到的那股柠檬香气,此刻又在鼻息间徘徊。
她终于可以确认,那是来自洗衣液残留在衣物上,被太阳炙烤后的气味。
淡淡的不浓烈的味道,和这个小山村一样,处处透着清新让人觉得放松。
深邃的桃花眼最终弯了弯。
凌云妥协让开些道路,“那好吧,那就麻烦我们时雨把行李箱放堂屋就行。”
尹时雨刚迈开的步子微滞,唇瓣微动,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行李箱往上提了提,以防碰到不高的门槛。
凌云跟着尹时雨进屋,看着她将行李箱小心翼翼放到墙边,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直起身。
活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任务。
“没事的,箱子没有那么容易坏,而且...”凌云宽慰她,“你一路提着它过来,它肯定不会有事。”
像是被人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尹时雨不太意思地错开目光,“路不平,提着安全。”
她简单解释自己的行径。
凌云也没再说什么,粲然一笑后温婉开口介绍:“我叫凌云,凌晨的凌,云就是天上那飘的那朵云。会在这里住一个月左右,请多指教。”
许是没有想到像凌云这样的人,待人会如此亲和,尹时雨明显慢了半拍才接上话,“我叫尹时雨,时间的时,下雨的雨。”
凌云红唇微张,有些讶然,“啊,我还以为你姓时,村长叫你时雨。”
尹时雨拽了一下脖前挂草帽的绳子,有些生硬地回答:“不是,这里大多数人都姓尹。”
凌云:“所以叫尹家村。”
“对。”
“你开学高三?”
这是不久前村长提到的。
尹时雨点头,“嗯。”
凌云似思索了一下,问:“那你还没有成年哦?”
尹时雨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变化,长长的眼睫轻轻闪动。
时间滴答走过,莫名的尴尬气氛让凌云忍不住想要开口打破,女生却轻启唇瓣,“没有,十九了。”
凌云有些意外,却没有过于惊讶。
上学时间早晚而已,她上学就比别人早些,大一下半学期才满十八岁。
况且在这样的山村里,晚上学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而尹时雨那瞬间细微的表情变化,当然没有逃过凌云的眼睛。
只是两人今天第一次见面,并不适合说一些更深的话题,也没有那个必要。
“那你上学晚点。”
“嗯。”
“......”
凌云自诩很会和人聊天。
上到长辈,下至三四岁小朋友,她都可以哄得人乐乐呵呵。
可对着这么个淡如水的姑娘,竟有些力不从心。
她们之间简短的对话,每次由凌云发起,再由尹时雨结束,从来没有第三个回合。
当然,这个天儿也不是非聊不可。
只是对于自己在村子里见到的第一位年轻人,又是自己往后一个月的邻居,凌云莫名有些好感。
好在尹时雨看起来并没有不耐烦,都是有问必答。
她也只是表面看起来冷冷的不太好说话,实际上很热心也很负责。说话声音总是压着半度,怕惊扰什么似的,有些软软的,还挺招人喜欢。
大热天在外面晒这么久,又提这么重的行李过来,尹时雨额头有些汗津津的。
凌云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擦一擦汗。”
纸巾是独立包装,上面印着山茶花图案,看起来很是精致。
尹时雨垂眸,瞅见‘雪融山茶花香’几个字,她愣了一瞬,缓缓接过后却没有着急使用,“谢谢您,如果没有事,我先回去。”
凌云没有挽留,她这里现在连水都没有,实在招待不了。
“好,今天也谢谢你。”
“不客气,我就住隔壁,如果您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找我。”尹时雨捏了捏纸巾,又轻声说:“不过我不是随时都在家。”
不知道是不是凌云的错觉,她竟然听出尹时雨这句话有些遗憾?
还没来得及细想,门口传来响动。
吴楠跟司机两人拿着剩余的行李回来了。
在凌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尹时雨已经跑出去帮吴楠手里的东西提进了屋子。
明明看着清瘦,手臂却可以清晰地看见拱起的肱二头肌,不算白皙的肤色视觉上很有力量感。
弄完行李,还没等凌云反应,尹时雨打了声招呼便大步离开了。
凌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小姑娘忙前忙后连被水都没讨到。
不过自己在这里还要呆上两个月,两家又距离这么近,等有机会可以补送个小礼物给她。
这样想着,凌云亦便释然了。
-
之前被打断的视频终于被想起。
朱珠接电话的时候,一双杏眼含着深深的幽怨,有些圆润的小脸像是打了腮红,委委屈屈盯着凌云。
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妈妈去世得早,爸爸又是个妥妥的女儿奴,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有点大小姐脾气。
倒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骄纵,只是有点单纯,喜欢直来直去,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
或许就是她这份少有的真实,才让凌云轻易卸下伪装。
即便当初远赴重洋隔着几千公里,这份从高中开始的友谊也没有就此中断。
朱珠蹲在卫生间,撅着小嘴控诉,“我冒着被老板批斗的风险关心你,你没有心!”
“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在哪。”她翻转摄像头,让凌云欣赏了一下她们公司整洁的厕所,“看看看,你说你良心不痛吗?”
凌云坐在院子里,吹着大自然清爽的风,缓缓道:“...要不,等你下班再打?”
朱珠清了清嗓,莫名心虚,“那倒也不用。”
她那点小心思凌云清清楚楚,什么冒着批斗,顶着上司的压力......纯属借口。
她就是想在厕所摸鱼,又非要找点说法。
“欸,快给我看看你工作的环境。”朱珠转移话题这招使得贼溜儿,“我看着很后面那房子怎么比我爸年龄都大啊。”
凌云也不戳穿她,手机挪了挪让她看清楚,“可以当你爷爷。”
朱珠:......
凌云不再逗她,将手机绕着院子照了一圈。
朱珠咂巴咂巴嘴,给予评价,“这地方还可以,适合养老。”
凌云躺回竹椅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我也觉得,没被污染过的空气,你都不知道多清新。”
她睁开眼看着好友,挑眉,“要不打包过来,咱俩在这里定居吧。”
“呵,我正值妙龄,还想体验一下大城市灯红酒绿。”
凌云给了她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
像朱大小姐这种人,在这地方呆上两天还算新鲜,一个星期要不了就会腻。
坦白来说就是耐不住寂寞的主儿,看着挺乖,深夜酒吧玩得最嗨。
没成年的时候就偷着她表姐的身份证去酒吧,哄得那些姐姐们心花怒放,天天‘宝儿’、“心肝儿”地喊。
没错,这位也是圈里人,和凌云性向一样,都喜欢女生。
刚成年就和家里出柜了,气得朱爸差点打断她狗腿,最后还是没打成。
因为这位坦白完,看她爸不同意,当晚就收拾东西离家出走了......
前后闹了一年,到底是朱爸心软,说只要不带回家碍他眼,在外面怎样都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凌云是无所事事,朱珠则是浑水摸鱼。
突然,视频那边的人拍了下脑袋,脸上浮现出神色意味不明的歉意。
凌云一脸疑惑,“怎么了?”
朱珠低头,“我说了你可别骂我。”
凌云一口应下,“行!”
骂不骂那都是后话,至少要让她知道原因吧。
“前几天我们部门不是新来了一个总监嘛,那个女的超凶,我离开工位两分钟都不到她就开始找我......”
朱珠咬着一口银牙,目光如炬,声声如泣地开始批判资本家。
凌云不得不打断,“所以我需要骂你的原因?”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需要重头给你讲嘛。”
“啊行行行。”凌云妥协,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还请朱小姐娓娓道来。”
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听故事。
现在她虽挂了个发展部经理的名头,却只领了这一个任务。
之前在澳洲天高皇帝远,凌蔚关心凌云,却不太清楚真实情况。直到过年的时候突袭了凌云在澳洲的公寓,才明白这人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
凌云也是没想到她满天飞的小姨会搞这出,病历单就被她随手堆在玄关,根本就是不打自招。
而凌蔚是说什么都不再听凌云忽悠她,直接调了她的职。
回国后,凌蔚管的严,就差没把她直接架空。说如果不养好身体,那就在这个位置上呆一辈子。
凌云也很无奈。
她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任何人,唯独凌蔚,她绝对忤逆不了半分。
朱珠讲的事情其实没有多复杂。
大致就是她的新上司看不惯她,对她进行了毫无人性的压榨。那天,她加班到十点多,被朋友喊去酒吧放松,心里有点气,一不小心就喝多了,晕乎乎之间就被别人搭讪,再一个不小心就透露了凌云的新手机号......
“我真不是故意的,现在想想那人就是有预谋的,特地找我朋友联系我,又找人灌我酒。”
“你说咱们三个认识多少年了吧,她这样搞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么有手段呢?”
“咱们惹不起她,她倒是阴魂不散!现在还有脸想联系你......”
风停了,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了厚厚的云层里,周围变得一片寂静。
耳边隐隐听见远处不知名的鸟叫声,不知疲倦似的一声接一声,像是非要把这高山幽静搅乱它才会高兴。
相对于朱珠的愤怒,凌云一言不发,连眼神都没有任何波动的样子显得过于平静,幽深的眸子好似一滩不会流动的死水,仿佛朱珠口中的人,与她毫无关系。
事实上,那是与她相爱八年,贯穿她整个青春的人。
也是将她背叛得彻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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