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虽高,却也抵不过城门。小红轻松翻越进长乐轩的后门后,暗暗骄傲着。但嘴角的笑容很快便僵硬了,她双眸带着困惑,看着聚集在花厅的宫侍。
不管宫女还是内监,都在花厅,都人手一本书。有些竭力瞪圆了眼,看着斗大的字;有些嘴里念念有词还不如干活;有些……有些干脆便是睡得呼噜声直响。
别提防守的角度了,便是从宫规而言这些宫侍都没尽职尽责。
双眸带着警惕,小红蹑手蹑脚来到寝室窗棂,左右侧眸定定看了又看。一个时辰后,确定一群人真绞尽脑汁寻找帝王口谕的出处,于是便放心的翻窗进寝殿。
都不用去琢磨哪张床是苏茗伊的,光看神锦衾便有数了。
大轸国所上贡,由冰蚕丝制作,极薄,又清凉,适夏日苦夏之人。陛下昔年班师回朝时,先帝爷曾经赏赐过一回。她那个时候跟着小姐听过将军埋汰送被子算什么玩意,等听闻知情人士详细的解说后才知道神锦衾三个字蕴含的份量。
现在苏茗伊竟然也能用神锦衾!
眼底的不忿加重了两分,小红飞速的将药罐打开,将粉末噗洒神锦衾。
做完这一切,又留心了一番寝殿。
就见入目所视,除却自己认不出的矜贵玩意外,也都是书。一本本的随意堆放,甚至另外一张床上也满是书。
仿若苏茗伊带着苗常在是真上心,熬夜思忖着帝王心意。
将自己所见一一记住,小红悄然离开。
等回到凌云轩后,屏退左右确定安全,低声汇报自己的所见:“长乐轩上下是一门心思揣测圣心。奴见内殿都没有搭理,书本凌乱,就连衣衫都是随意堆砌。连床榻内的神锦衾,也未收拾。”
尉迟凌闻言按了按额头:“书籍随意摆放,那定然是她自己带入宫中的。”
“出身将门,却连书籍都装箱了。准备如此充分,看来是一门心思争宠博圣心的。”
“那要不要奴留心长乐轩,到时候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红摩拳擦掌着。
“不用。苏茗伊的身份被皇后淑妃都想利用做筏子。”尉迟凌看着自己救下来的小红眉眼间的忠诚,矜持的挺直了脊背,沉声道:“只要她不碍着我的事,没必要去截她煞费苦心的成果。”
“苏家落败至此,唯有女儿争宠,也是可悲。”
“眼下是无奈,我怕……怕陛下不像我那想象的那般才出此下策。”说着尉迟凌眼圈又红了起来,视线缓缓看向坤宁宫方向:“安嘉这个封号倘若是我猜测的那般,对我而言太过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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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内,皇后端坐上首,瞧着被似乎被气到请病假的淑妃,忽又觉得自己心态平衡了不少,有闲情雅致看着小妃嫔们针锋相对,询问安嘉美人。
安嘉美人笑盈盈:“满宫唯有妹妹我被先帝爷抚养过呀。故此陛下以安嘉为号,是用的北疆口音俺家,提醒我呀注意身份!茗伊从今后只是他泰兴帝的茗伊!”
说完,苏茗伊环顾在场妃嫔,一字一字道:“诸位姐姐,妹妹这腔调是不是也学得很像了呢?”
本算清甜的嗓子故意矫揉造作的,带着齁过头的腻味。加上传闻中帝王语气词伴随着的血腥杀气,在场的妃嫔听在耳里,只觉自己被刺激的隔夜饭都要腻出胃来了。
棠婕妤气得想将茶都直接泼苏茗伊脸上,但迎着皇后横扫过的刀子眼,还是止住了自己开口的心思。
皇后止住猜测帝王将苏茗伊视作战利品炫耀的心思,沉声说几句姐妹和睦的话,便散了请安。
“皇后娘娘?”棠婕妤有些惊。好歹告诫苏茗伊几句不要狐媚也行啊。
“棠婕妤伴驾多年却没个什么喜讯,有空琢磨着安嘉美人的封号,倒不如多请请平安脉,早日为陛下开枝散叶才是要紧事。”皇后声音更冷了两分,盯着棠婕妤一字一字告诫道。
非但是她,她的人都不适合跟苏茗伊有所冲突。
毕竟泰兴帝正在兴头上。
得等人自己腻了,否则妃嫔们越折腾攻击苏茗伊,帝王反倒是越来劲宠着偏着苏茗伊!
听得皇后如此疾言厉色的批判,棠婕妤呆了。
其他妃嫔互相对视一眼,个个是走的飞快。毕竟陛下登基六年了,后宫只多了一位小公主。
眼下皇长子早殇,被封太子;二皇子也是在王府血夜中受伤,有心疾,极难养活。谁能生下健康的皇子,才是真要紧事。
苏茗伊无视殿内无声流淌的硝烟味,恭送皇后,又等主位妃嫔们离开,便漫步悠悠退出坤宁宫。一路欣赏着风景。
“小主,就这样结束了?”连翘顺顺遂遂回到长乐轩,等关上长乐轩大门时,还觉得有些不太真切,问出声。
请安不过一炷香时间,刚起个头呢,就结束了。
且回来的这一路,也没个妃嫔来偶遇吵个架拌个嘴,来个位份碾压罚个跪之类的。平平安安到不可思议!
随着苏茗伊去请安的盛林听得连翘话语似夹着遗憾之情,瞬间心都提溜到嗓子眼了。但作为奴才作为刚伺候主子的奴才,他连观察苏茗伊的神色都得谨慎。眼下只能竖着耳朵,静静的听着。
“想想你家侯爷,一有风吹草动闭门不出,哪怕被骂一句窝囊废,但起码还活着是不是?好过坟头长草的,是不是?”苏茗伊进了花厅,挥手免了宫侍们的行礼,倚着美人榻,含笑着回答连翘的困惑。
当然她眼角余光也飞快扫过盛林,扫过她目前最怀疑背后有主子的内监。
见人似乎躬身垂首,身形标准比戒尺衡量还精准的模样,苏茗伊轻笑着:“陛下杀陶薇薇告诫在前,皇后淑妃针锋相对贬苗美人在后,眼下谁敢自己当出头鸟,万一把命折进去怎么办?”
“她们每个人身后可有自己的家族,不会拿自己的家族来争一时之气。”
苗常在听得这分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些自持出生高贵的妃嫔原来也跟她一样,欺软怕硬。
“那有子嗣傍身的娘娘呢?白昭仪虽是潜邸老人,也为陛下诞下二公主,但她却还是很爱争宠的。除却淑妃娘娘不敢截,她经常借着公主殿下生病截宠。非但棠婕妤,就是……”苗常在颇为担忧的看着苏茗伊:“连嫔妾的宠也截。她应该不会考虑什么家世背景的。”
“其他娘娘是不屑嫔妾的。可她却不管这些。”
“那就让她截,谁叫她运道好有公主傍身呢?苗苗啊,记住,后宫子嗣才是第一位。先帝爷后宫再乱,前期也没人敢对子嗣下手。否则说句僭越的话,就咱陛下这出身恐怕都活不下来。因此陛下也心中有数的,谁敢对子嗣下手,那是三族的命都没有。”
“眼下陛下愿意听这假的可以的借口,就说明陛下愿意去看公主去看白昭仪。”
苏茗伊分析完,见某个身形松弛,仿若对她没惹麻烦表现十分满意,抬手遮掩住唇畔的冷笑。看来盛林是慈宁宫的人。慈宁宫那位佛口蛇心的人!
心中有数后,苏茗伊随后打着哈欠:“我补个眠。苗苗啊,你自己继续去递手书知道吗?”
“争取在盛夏来临之前,咱们不移宫,就扩建长乐轩,把隔壁那邀月楼挂上长乐轩的匾。”
苗常在看着气度从容,仿若泰山崩面前都不会惊诧的苏茗伊,颔首应下:“苏姐姐您放心,嫔妾会努力为扩建长乐轩出力的。”
“乖。”苏茗伊说完起身步入寝室。
卸下朱钗褪掉宫裙,苏茗伊穿上宽松的寝衣,正打算往床上那么一趴,舒舒服服补个眠。
忽然,她眼眸沉了沉:“连翘,我起床后你收拾过?”
连翘闻声入内,“小主,您打小就爱凌乱的美,奴婢岂敢收拾?”
说着她横扫眼床榻,瞧着枕头都被踹到床尾了,锦被更是皱巴巴的一团,当即眉头紧拧成川:“奴婢收拾一下?”
“不,不对。”苏茗伊按了按额头,自幼被刺客被下毒草木皆兵的晦暗历程让她对某些事几乎都快成本能的厌恶了:“总不可能伯爷爷显灵了吧?我这凌乱也是被训练出来的战略机警懂吗?”
“我现在感觉不舒服,还眼皮跳。”苏茗伊说着,表情凝重:“未来神医……”
“休沐日是二十号。”连翘闻言凑近苏茗伊,只用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提醒。
秦司民能自由进宫不假,但他是国子监学生。
得读书!
“不靠谱的熊玩意!”苏茗伊埋汰。
“那我去接触安乐堂那位?”连翘小声问。
“虽然是亲友,但也要考察,慢慢来。”苏茗伊狠狠吁口气,冷声吩咐:“先给那不靠谱的玩意传个消息,让他立刻马上拿着韩非子的功名进宫,显摆显摆才学,好让咱们陛下记清楚谁才是国舅爷!也好让咱们长乐轩书香气消散。”
男人嘛,总不喜欢女人读书太多,尤其是皇帝,应该更不喜欢妃嫔读书多。特别像她这样的,先帝爷硬塞了不少君臣关系的人知道缘由。
所以苏茗伊找秦司民这个秀才公帮忙,合情合理。
“那眼下……”连翘环顾屋内,有些担心:“给您全屋换掉?”
“我都安嘉美人了,”苏茗伊豪横道:“不得问陛下要全套家居?不给的话,要回我那太宗皇帝御赐的挂屏镇宅!”
连翘眉头紧拧:“您这样是不是有点拔虎须?咱们自带的被褥还有摆件足够再换好几回了。且眼下也没什么确切的证据,我弄两小白鼠先验证着?”
“行,但更得让男人为我花钱。就好像赌博一样,花钱赌上瘾了,欠债也要赌。若是我什么都自己拥有,会让陛下觉得其他人卑微可怜,亟需他的同情照拂。”
“所以我得趁着今日请安,闹一闹,换上全套泰兴帝御赐的家居,满足他帝王的,男人的双重占有欲。”
连翘听得这计划,有些担心:“万一满足了彻底腻歪了呢?”
“那我去太庙给伯爷爷烧纸钱啊。辈分这玩意,泰兴帝这个当儿子的就得一辈子憋着。”
连翘:“…………”
泰兴帝处理完政务,瞧着伴随着晚膳而来的绿头牌,似想起了什么,问:“今日请安有什么趣事?”
四喜赶忙道来自己了解过的事情,并且恭恭敬敬的呈送奏折。
“安嘉美人前来呈送时,恰逢陛下您与诸位朝工议事,特意嘱咐奴才等您得空了呈送给您。不过……”
“有什么吞吞吐吐的?”
“安嘉美人打听了一番大臣的收入,说您……您按着正经俸禄来,可能都养不起她这个五代家底蕴养出的美人。”
泰兴帝抬手打开奏折,一目十行看过,黑了脸。
败家娘们!
“四喜,你去告诉她安分点,今夏多雨水,闵越海疆恐有飓风暴雨灾难降临。她最好祈祷荣海庙那位将军镇海有用,否则朕杀了苏家填充国库好准备救灾!”
苏家有钱,光那位战神海战就得百万家底!还圈了个私人岛屿。
某些事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苏茗伊绝对不能再他面前显摆钱!
四喜看着愠怒的帝王,赶忙颔首领命。
等到了长春宫门口,四喜静默一瞬,才止住自己熟门熟路迈步的冲动,一个转身,逼着自己朝西走。
走了又走到达也算僻静的长乐轩,四喜对于书卷以及书箱目不斜视,对屋内的摆设更是干脆的装聋作哑,只恭顺的传达帝王口谕。
苏茗伊强撑着笑脸送走大内总管,确定人走远了,恍惚的看着连翘:“好……”
连翘轻咳一声,止住自家主子抠门两个字,沉声:“陛下关心民生疾苦,真是百姓之福。”
苏茗伊重重嗯了一声,“陛下金口玉言,本小主从今日起多朝南边拜拜,求祖父保佑。”
长春宫翻新重建贼有钱!
轮到她苏茗伊了就要点家居而已,还惦记她苏家的钱?
祖父你篡位啊,你当年干脆篡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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