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画神情愤懑。
“老爷,自姑娘入宫以来,太医不给瞧病只是其中一桩,浣衣局不给洗凤栖宫的衣裳,御膳房每日送来的饭食都是馊的。
入了冬,内务府的人连过冬的炭都不给。姑娘位及贵妃,就算不得圣心,底下人也不敢如此怠慢,若没有主子的指使,这些个奴才怎敢欺凌到贵妃头上!”
祝若烟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祝时念没死。
自己反而入了她的局。
她抬头对上父亲那如看仇人一般的目光,心里一阵绞痛。
事已至此,祝若烟没有别的路可走,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跪在二人面前。
“毒,是妾身下的,妾身知自己蒲柳之姿不比姐姐倾城之貌。”
陆言霖早已放开了她,俊容隐匿在阴影里,不辨神色。
“妾身对皇上爱慕已深,实在是怕皇上心里有了姐姐,便将妾身抛到脑后。”
“妾身知晓妇妒最为夫家所不容,可试问天下女子,谁又愿与旁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祝若烟说着,忽然皱起眉头,双手捂着肚子,声音逐渐无力。
待说完最后一个字,晕了过去。
祝崇敬看了眼便扭过头,陆言霖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二人竟都对晕倒的祝若烟漠然置之。
李贵带着张太医来了。
张太医见殿里的情形,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他给祝时念诊了脉。
“贵妃娘娘的确中了毒,不过好在摄入量不多,调养些时日便可大好。”
陆言霖点头。
祝崇敬此刻才真真正正松了口气。
“皇上,姩姩本来该是大齐国的皇后,贵妃之位已是臣的让步,如今进了宫却遭如此对待。”他顿了顿,“说到底也是臣教女无方,既然祝若烟已入了皇家,便由皇上来发落,臣只一点请求——姩姩不能白受了这委屈。”
陆言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祝若烟。
“朕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天色不早了,宫里快该下匙了,臣告退。”
祝崇敬走了。
偌大的凤栖殿静下来。
窗外,半轮月亮高悬。
陆言霖站在原地没动,王福躬着身子顺着他的目光落在昏迷的婉夫人身上。
“张太医也给婉夫人瞧瞧吧。”王福扭头寻跪在角落的海棠,低声斥道:
“贱骨头,还不将夫人扶起来!”
海棠面色如土,扶起祝若烟。
张太医双指搭在祝若烟脉上,几息后,忙跪在地上给陆言霖磕头。
“恭喜皇上,婉夫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陆言霖怔住了,良久,喜色漫上眉眼。
“姑娘,人都走了。”
书琴轻声唤祝时念。
祝时念睁开双眸,眸色清明。
她起身下床,洗去面上白得吓人的脂粉。
书琴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祝时念和着茶水吃下了。
在祝若烟来之前,祝时念为防太医会来,特地服下阿秋小妹配的,能让她的脉象呈现中毒之状的药。
祝时念现在吃下的,是解药。
“真是好大一场戏。”
她将茶盏放在小几上。
烛火摇曳着,长长的眼睫覆下一片阴影。
书琴比祝时念年长,她的记忆里依稀有着夫人的模样。
她看着自家姑娘神似夫人的面容,斟酌道:
“姑娘,老爷今天看起来,倒不似作假。”
祝时念沉默一会,轻声:
“我知道。”
她想起上京前,外祖母拉着她的手说的话。
“对于你父亲.....姩姩不必心有芥蒂,那毕竟是你父母之间的恩怨。这些年,他偷偷来看过你很多次。”
这次设局,她何尝不是在赌?
赌那人对娘亲心怀愧疚。
赌他对自己有父女之情。
祝时念美目半垂,不辨情绪。
“姑娘的局本是个死局,可那个孩子来的太巧,皇上顾念着皇家子嗣,便不会对婉夫人多加苛责。”
祝时念眸色淡然:“至少让她心有忌讳,我往后也能安生些。”
夜已深,祝时念吃了药便睡下了。
入宫一月,她第一次做梦。
梦里,她仍住在郢州外祖家。
春和景明,清风徐徐吹动帘幕。
好风如水,轻轻卷起花笺纸的一角,她眉眼专注,手执狼毫,细腕运转。
窗外日光透过,她的影子映在屏风上,迤逦窈窕。
忽地,她用余光看见一道颀长的黑影慢慢靠近,他和她的影子逐渐接近。
少年就站在她身后。
他站了很久。
久到,她的心思全然不在字帖上,纤细的葱指沁出一层薄汗,下笔便不似先前那般有力。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她的手,稳住有些许颤晃的笔尖。
“专心些。”
声音清润,似是浸染了春意。
而后握着她的手在花笺纸上写下“淮左”二字。
她仰头问他:“这是什么?”
“我的名。”他道。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闪电划出的光照得树木枝桠惨白可怖。
身后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棋画跑进来。
“姑娘,西厢房已经空了。”
她写字的手猛然顿住,良久,一滴墨滴在花笺纸的“淮左”二字上。
她气极,将桌上不管是他写的字还是自己临摹的纸,一股脑全丢进了纸篓里。
画面几经变换,最终定格在娘亲苍白的面容上。
娘亲躺在简陋的木床上,毫无血色的唇翁动着。
她俯下身,听到娘亲微弱的声音:
“姩姩,不要动情,不要像娘一样……”
天刚擦亮,殿内还有些朦胧的黑。
祝时念醒了有一会儿了,双眸盯着床帐顶出神。
梦里少年的音容笑貌在她脑中划过。
四年了,还是初次梦见他。
当年,她在周府梅园,不料会遇见被雪掩了半个身子的,受了重伤的他,祝时念将人带回周家,请大夫给他医治,这一治便是大半年。
少年样貌极好,尤其是一双黑眸最为出挑。
平静而深邃。
少年寡言,她与他说话时,他会用他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
那双眼,就像秋日习风下卷起的一股无形的风,而她则是误入其中,振翅难飞的蝶。
许是当时年少,情意尚不明晰。
是以,当他不告而别后,她果断扼灭了尚未萌芽的感情。
她觉得母亲的话许是对的,所以她对那个当初闯入她世界的少年,再无一丝眷恋。
祝时念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旁无杂念。
书琴、棋画二人伺候着她起身。
用过早膳后,棋画从殿外抱进一只雪白的信鸽。
“表少爷养的鸽儿可真聪明,竟能寻到皇宫来。”
信鸽一足上绑着一条绢布,棋画解下绢布呈给祝时念。
周家孙辈有二,大公子周景丞承袭父业在外经商,二公子周景砚睿智好学,欲以科举入仕。
祝时念自小与二人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只是周景丞不常在家,他就与二人约定,每月信鸽传书一次,与他汇报二老身体是否安好。
这次周景丞离开周家是在半年前,那时她尚不知自己身有婚约这件事。
她拜托周景丞在民间寻些资质上乘,但家境寒微的举子,以郢州周家的名义暗中资助。
此时来信,想来是有了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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