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那面条掌听见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明了,也不生气了,他笑道:“小哥怕不是县城人吧?”

年轻小哥更气了:“我是不是县城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要以为我们不是县城人就好欺负!”

真是狗眼看人低,不是县城人又怎么样!他赵诚难道还怕他不成!

面条掌柜忙道:“小哥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小哥有所不知,县衙里最近新换了个知县过来,人来的第二天就把县衙上下清理一番,清除了好几个衙役,这不县衙里现在还缺人,正在招人呢!”

“我瞅着县衙和以前不一样了,姑娘且放心去那处找房子吧。”

——

得到面条掌柜高度信任的卢元祯,此刻正坐在升堂厅上,看着空无一人的衙门。

他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

一旁的师爷看着这个新上任的年轻知县,暗自腹诽——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知县的三把火是不是烧的太旺,咋把人都给烧没了,现在连扫地的人都被清走了,他可就成个光杆知县了。

没有人手,县衙一应事情该怎么做?

卢元祯也正在愁这个问题。

他不过是想着正人先正己,作为一个县衙,当是为百姓排忧解难,秉持公正,他知道天高皇帝远的,越是小地方相互之间越是勾结包庇的厉害。

所以师爷建议他把赶走的衙役再请回来,卢元祯想都不想便拒绝:“我过来时,是师爷接的我,师爷难道没有听说‘就是路过衙门的狗,也得被抓进去薅两把毛才能放出来’这样的话吗?”

师爷不说话了。

师爷姓郭,是榆陵县本地人,他本来是衙门里专门代写文书的,代写对象便是那些来告状的平民百姓。

身处其中,他见到了太多不公,可他身家清贫,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做一个沉默的旁观者,多年以来,良心难安,夙夜兴叹。

他有一本杂记,上面专门记载了这些年的见闻:

弘昌五年三月十八日,一白发老妪状告子孙不孝,因无钱写诉状,状告驳回;

弘昌五年四月初七,两人因琐事,当街斗殴,先出言闹事者私下送钱,毫发无伤,对面则当场二十大板,被人抬出;

……

弘昌八年七月二十日,一男子夜半采花,被判无罪,女子性烈,知晓,撞柱而亡,血溅当场。

……

如今是弘昌十五年,衙门知县也换过几任,他的“闲时杂记”却从未停下记载。

郭师爷目睹这些,终究无能为力。

他深觉自己有罪,他死后,大约是要下地狱的。

于常年的痛苦中,郭师爷迎来了榆陵县最年轻的一任知县。

年轻人的脑子就是好使,他是在家中借酒浇愁时,见到的这位知县。

那时正是细雨霏霏,夫人跟他说有人来拜访,他当时已经有些许醉意,见来人说自己是知县,他也不知为何,胸内陡然生起一把无名火。

据妻子说,他当时看着这位年轻的知县,嘴里喃喃道:“‘三年清县官,十万雪花银’,你也是和他们一样的。”

妻子说,知县没恼,反倒问他“和谁一样”,再然后,他哭了出来,拉着知县去了他的书房,把自己的“闲时杂记”拿出来,几乎是强往这位知县胸口上塞,“你们都是一样的……”

醉意不抵,他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知县正坐在书桌前,手上的杂记已看到末页。

他惊慌下去请罪,年轻的知县看着他,脸上是他看不懂的神色。

“既如此,本官便把这帮人全部换了如何?”

他以为知县是在说笑,没想到,他一个写状纸的,突然就变成了师爷,而原来的师爷,被撤职了。

榆陵县衙共配有八名捕快,升堂审案时要在两旁站桩,日常的时候,却是各处杂七杂八的都要做的。

上行下效,以前的知县都是贪的,下面的人也跟着学,开始是有心眼的人主动给点,后面就变成不给办不了事了。

卢元祯想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一怒之下,除了郭师爷,余下的人全辞退了。

这样符合章程吗?

当然不符合,衙门的用人都是经过程序的,哪能说换人就换人不是?

可朝廷还规定不能贪污呢,有用吗?

卢元祯很任性的换了。

然后,他现在便无人可用。

没人,招就是了。

榆陵县不是个大县,不过要招几个捕快还是容易的,又是吃官府这碗饭,愿意来的人就更多。

告示一贴出去,打听的人便多了起来,说来招人的条件也不复杂:衙门前有一对石狮子,能搬起来其中一个,则优先录用。

郭师爷本来不看好他这招人要求:搬起来一个石狮子?呵,那石狮子可有大几百斤重,想当年这石狮子送过来时,都是五六个大劳力一块抬下来的!

而这年轻县令想让一个人就能搬起来,怕不是在痴人说梦。

结果没想到——还真有小伙子搬起来了,且不止一个,虽说只是让石狮子将将离地,倒也让郭师爷涨了见识。

今日,已是告示贴出去的第三日,八名衙役的位置,尚有三个空缺。

卢元祯想着,若是实在不行,降低些要求也可,毕竟,到了如今,有为之士想必都已经到了他这里。

如此想来,对于最后一日的招人,卢元祯已经不抱有多大期望。

是日风和日丽,他仍旧同前两日一般,亲自坐镇在衙门口,大清早的,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这处七七八八。

姜清到县里是招人第二日,昨日太晚,听了面条掌柜的建议,她想着先在店里住上一宿,第二日再来县衙周围打听一番未尝不可。

她出了客栈,向人打听榆陵县衙怎么走。

被问到的人大笑:“姑娘,你且往前走去,沿着这条路拐个弯,人多的地方,便是了。”

姜清便顺着往前走去,拐个弯,果然就看见前方不远一处地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许多人,而那处地方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写有四个字,依着姜清对于繁体字为数不多的认知,再加上连蒙带猜,想着上面写的该是“榆陵县衙”。

来到县城的第二日,姜清成功找到了县衙所在的地方。

她打算先听昨日那位面条掌柜的话,沿着县衙周围租房。

只是,县衙那里热热闹闹,姜清想着租房倒也不急于一时,她先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再说。

姜清到了县衙门口,瞅着一个空隙钻了进去,并不出声,站了一会儿,知道恁多人在这里是什么原因后,她脑海中忽地好像有道白光闪过。

再去看那些尝试搬起石狮的男子,便不免更仔细,只见此名男子面红耳赤,用力的脖子上青筋都要爆出来,脑门上渐渐生了汗,却也只让那石狮从位置上移动些许,并未能离地一点。

确定自己不会更好了,这人丧气站到旁边,同方才和他一样的几人交流心得,言语之间,多有对规定的不满:

“这衙门招人的条件也太苛刻了,怕不是让人走个过场,说不定又是谁家的人塞进来,偏拿着咱们出来溜。”

“谁说不是呢!”

衙门捕快是个稳定活,又体面,即便其中工钱也不是很高,倒多的有人想补上这个缺。

偏此时,正又有一身高体壮之人要去尝试,时至春日,清晨还带着寒气,便是大上午的,也并不热,这人却脱了一身衣裳,露出一副大肚腩,摆出一副神气的样子,吊的众人胃口也起来了。

姜清也待要细看。

然不过几秒,石狮仍在原地纹丝不动。

这人吊足了围观众人的胃口,上去了却如此的不中用,也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忽然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哄笑。

在这样的气氛下,姜清也忍不住跟着笑了出声。

被大家笑话的黑衣男子脸上爆红,他看向人群里,正好和笑着的姜清对上了眼,黑衣男子见是姑娘,长得还挺好看,忍不住找补:

“妹子笑什么?可是笑我抬不起石狮?你知这多重?我抬不起是应当的。”

姜清正要解释,一旁猛地传出个刺耳声音:“她一个妇人,头发长见识短的,还当搬个石狮子跟绣花那样容易哩!”

姜清转头去看说话的人,见是上一个搬不起石狮的男子,他出口这样难听,而她与他之间并无交集,显然是在迁怒,见姜清看过来,这人仍梗着脖子道:“嫌人家不行,你行你上呗!”

姜清盯他两眼,不恼也不怕——

她正有此意。

此时这边声响已经不小了,尤其是迁怒于姜清的男子嗓门大,很有些借机发泄的意思,几步距离,卢元祯都听到这边动静了。

他转过头,看到姜清,女子一身青色布袍洗的发白,倒是干净的厉害,眼神清亮,身材高挑,肩背挺得尤其直,那男子说话不好听,还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她面上却不见丝毫窘迫或是些别的什么。

卢元祯立时对她有了印象。

姜清察觉到视线,脸一偏,便和年轻的知县对上。

她一不做二不休,冲着知县微微躬身,而后绕过众人走到门前趁势出面问道:“大人,是否只要举起来的都能应聘?”

年轻俊秀的知县瞧着脾气极好,“自然如此。姑娘家中若有兄弟,也可一试。”

姜清愣愣回道:“我没有兄弟。”

卢元祯看着这大胆姑娘就不知道怎么回话了,“那你……”

“我能试试吗?”姑娘冷不丁来上这么一句话,卢元祯还未反应过来,人又道:“我的意思是,若是我能举起来,这捕快我能不能当得?”

卢元祯没有开口,方才出言讥讽的人却先说话了:“也不是欺负你是个女子,要是你能搬起来这个石墩,别说你能当捕快,我的姓到时候都倒过来写,还能管你叫声姐!”

姜清很认真地问这位本事小脾气大的男子,“敢问大哥姓什么?”

男子一本正经:“我姓田,单名一个‘成’字。”

姜清略有点失望:“那你的姓倒过来写也是一样的,就不必费那个功夫了,届时只需喊我声‘姐姐在上,请受小弟一拜’,再给姐姐我二两银子就行了。”

她煞有其事的话一出,顿时引来一片哄笑,男子还欲再回嘴,姜清却是不耐烦再耍嘴上功夫,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一侧石墩前,石墩并不很高,将将到她腰部。

姜清绕石墩一周,摸到下面容易着力的地方,双脚叉开,屏气凝神,先用了七成的力道,石墩底座开始挪动地方,露出下面的一道印子。

心里有了计较,姜清继续发力,石墩便被撼动,一点点地开始往上移。

在场众人便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并不强壮的女子,只看她脸的话,甚至还会觉得这是个柔弱的女子。

可该名女子,怀抱着是她几个腰身的石墩,一点点地,硬是把它举到了胸前!

大家无不是瞪大眼睛,嘴巴大张着,一时竟无人出声。

姜清抱着石墩走了两步,这才将它往一旁缓缓放下。

石狮与地面接触,发出些微声音,在周遭一片寂静中,好似一声惊雷,平白炸的人胸腔迸裂,头脑发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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