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相知永乐坊(一)

虽说沈兰时一心想将裴岘赶出金霖城,但因为裴岘身上的伤一时半会子还未痊愈,回过神来的时候,裴岘已经满打满算在李家待了两月有余。

且说李晔华出嫁后,因对窦母当日行径深恶痛绝,便打定主意随娘亲妹妹一同家去,也不再管那喝得烂醉的窦生。窦生醒酒后,急得直跺脚,逼问窦母,窦母无计可施,才答以实话。

原来这里面还有一桩子“公案”。

当年这窦洵阳尚且年幼之时,那老窦公二三其德,曾觊觎过丈夫早亡的周汝宁。不过那时周氏一心只在拉扯几个孩子身上,从未知晓老窦公的龌龊心思。

但窦母作为枕边人,却对此事有所察觉。即使那老窦公十余年前早与青楼相好私奔,窦母还是厌恶周氏,认定当初周氏必勾引老窦公,因此一并厌恶其女李晔华。

只因窦洵阳苦苦哀求,窦母才答应二人婚事。婚仪当日,窦母便定下主意给李晔华个下马威,使她容貌折损,日后便不会再向她娘亲一般,做些狐媚之事。

窦生自知对不住裴岘,连夜带着茶果,到李家负荆请罪。一是找裴岘请罪,二是好歹见李晔华一面。窦洵阳拿八代祖宗起誓说,日后不会再出这样的事,可那李晔华也不理会窦生,见了他就闭门谢客。

窦生一昧吃瘪,只好去求岳母大人周氏说说情。

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那周氏念及他两人也有旧情,就帮窦洵阳出了点子,让他去找裴岘说情。

说这李晔华大概也是顾忌裴岘,心疼裴岘。裴岘因窦母的缘故受伤,李晔华心里想必多有愧疚,很是过意不去,才不愿意再与窦生见面。

得了主意的窦洵阳,便又携了茶果到了裴岘那儿,见了裴岘二话不说,又是作揖,又是叩首的,跟裴岘哭着道歉,说只望能见李晔华一面。

这让病中的裴岘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忍着伤痛,扶起窦洵阳,好好安抚了一番。

事后裴岘知李晔华和窦浔阳两人皆有情意,便巧意劝解李晔华,李晔华才回心转意,跟窦洵阳一同回了窦家。

窦洵阳吃一堑,便长了记性,自此之后与李晔华举案齐眉,别无他言。窦母也因顾忌风言风语,收敛了许多。

只是李晔华走后,就苦了周氏。原本李晔华在时,还能帮娘亲照料包子铺的生意。这李晔华一出嫁,周氏就少了左膀右臂。

因此这些时日,多亏了裴岘。裴岘一边养伤,一边帮周氏管管包子铺的账本子,做些杂活,与李家众人也渐渐亲密起来,只一个沈兰时还是对他爱答不理。

周氏也觉察出裴岘是帮衬包子铺生意的一把好手,再加上打量裴岘人品、相貌皆出众,愈发舍不得裴岘,便背着沈兰时强行留了裴岘好几次。

平日里又留心和他说些没要紧的散话,打听他家世如何,家里还有什么人。得知裴岘是氏族旁支子弟,家中只剩一长姐,先前早已婚娶,如今也算是孤身一人。

如今裴岘误了会试,只能再等三年。周氏便劝说裴岘,如今北去返乡之路并不太平,他只身一人,若是再遇匪徒,别说再赶着回家探亲了,怕是性命堪忧。再说裴岘长姐已经出嫁,裴岘回去本家也无至亲照应。

若是留在金霖城,不仅日后赶考方便,还有周氏照料,想必裴岘长姐也能安心。兴许是裴岘觉得周氏说的话在理,便听了周氏的话,不再主动提离开的事。

斗转星移,眼瞧着院落里的青杏渐渐从郁郁葱葱的枝叶后面露出头来,芭蕉叶也展开了三尺青。

沈兰时听着檐下的雨水“啪嗒嗒”滴在芭蕉叶上的声音时,才忽得想起裴岘已经在李家待了两月有余。

这可跟裴岘当初答应她的不一样啊。

沈兰时终于坐不住了,此世重回金霖城以来,她就隐隐觉察出命有定数,有些事是凭借她一己之力很难扭转的。

就像是裴岘注定会来到金霖城、窦母那日注定会惹事生非一般。她担心裴岘留在李家的时间越久,事情越会不受自己的控制。

要是她再与裴岘纠缠不清,那可如何是好?她便想背着裴岘,试图说服周氏,让裴岘离开。

她对着在包子铺前忙活的周氏撒娇道:“娘亲,你为何还让那裴岘留在咱们家,你知道街上的人都说些什么吗,他们都说你要认他当义子,还有更甚的,口无遮拦说你要招他做赘婿。”

周氏手里的活一点儿都没停,她本来瞧着这裴岘与沈兰时年纪相仿,相貌相配。

而且这沈兰时虽然跟着她在街巷上抛头露面卖包子,但细究起来,沈兰时也算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勉强来说,家世与那裴郎也想配。

说什么赘婿之类的,她本来就正有此意。

但看这沈兰时貌似不太待见裴岘,想等日久天长,两人磨合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提起此事。

如今沈兰时这么一说,她也不好再遮遮掩掩,心思一动,故意对着沈兰时说:“你长姐出嫁之后,小裴郎能帮着我打点铺子,我挺中意他的,你二姐也未曾定下婚约,若是日后人家裴郎愿意,也未尝不可。”

总之要许,也是把李温莹许给裴岘,跟沈兰时没什么关系。愿不愿意承受街坊们的闲言碎语也得看人家李温莹的肚量,总之沈兰时没有多嘴的必要。

周氏从小抚养沈兰时,知沈兰时的脾性,打定此话必能将沈兰时剩下的话噎回肚中。

果然沈兰时听了之后,不再言语,周氏便笑呵呵地又忙自己的事了。

既然用“流言蜚语”这招劝退不了奶娘,沈兰时又想了一招。裴岘这几日在包子铺帮忙,她眼瞅着裴岘回后院劈柴去了,便下定决心要同周氏讲裴岘的坏话。

“娘亲,你为何还不让他走,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手不能提,肩又不能扛的。何不让他走了以后,再招个孔武有力的后生……”

话还没说完,沈兰时突然觉得自己后背发凉,回头一看竟发现裴岘从铺子里走出来了。背后说人家裴岘坏话,还被人家听见了,沈兰时恨不得找个地缝赶忙钻进去。

裴岘冷着脸,他一向是这幅表情,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见,生了气还是没生气。

裴岘没跟沈兰时打招呼,只朝着周氏说话。

“婆婆,后厢的柴已经劈完,堆在墙角了。”

“唉,好。”

一声“婆婆”叫得周氏眉开眼笑,心想如若能叫个别的,她或许更加受用。

周氏满脸堆笑地点点头,她原本只让裴岘帮她记账,劈柴的活是裴岘主动帮她干的。她笑着去后厢一看,发现裴岘不仅把柴给劈好了,还整整齐齐地堆在一边。

周氏对着沈兰时说到:“瞧瞧,你还说人家的坏话,这小裴郎比你可勤快多了。”

沈兰时瞠目结舌看着墙角层层码好的木柴,裴岘居然比前世还勤快。上一世的裴岘可能只会把柴都劈好,也不太爱跟沈兰时娘亲说话,总是默默地干这干那。

但是现在的裴岘不仅把木柴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还特意找娘亲回话,露出一副乖巧的样子,总感觉很会讨人欢心。

三人正说着话,就听见有人在包子铺招呼周氏,周氏走出去一瞧,原来是肉铺的王掌柜。

王掌柜油光满面,却十分和蔼可亲,他笑着对周氏嚷道:“他李家婶子,前日里你定的肉都已经宰杀好了,可是店里伙计今日告假,不能亲自送上门来了。”

王掌柜自己也腿脚不便,不能帮李氏送肉。眼瞧着日头热了,须得快些去取。这李家包子铺货真价实,只要新鲜的肉做包子,王掌柜才特来告诉一声。

这肉铺子离李家包子铺隔了两条街,着实还有些距离。李家又没有男丁,平日里王掌柜照顾孤儿寡母,都是让肉铺子里的伙计扛着半扇猪肉、羊肉一类的,给李家送上门来。

可巧今天几个伙计都没空,更不巧的是,今日街坊也都有事,没办法喊人家帮忙。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裴岘从铺子里走出来,擦擦手里的柴灰,对周氏说:“婆婆,我去吧。”

周氏如得救星,她知裴岘伤病初愈,便嘱咐裴岘借用肉铺的小马车把肉拉回来。裴岘点头应诺,就去肉铺子了。

周氏看着裴岘的背影,知他人生地不熟,生出许多担忧。眼下她遣李温莹去酒楼送包子了,自己又忙活得紧,一时走不开,想了想,便招呼沈兰时跟着裴岘一同去。

两个人办事,总比一个人要放心些,毕竟她这幺女,平日里也是个靠谱的。

沈兰时嘴上应了奶娘,但其实她才不想管裴岘的事。

沈兰时慢悠悠地过了桥,细细看街边的桥亭台榭,数花看柳。她瞧着遍街的羹羹店、分茶、香药铺子里,此时正人声鼎沸,心想自己帮娘亲忙碌了大半日,正好歇歇脚。

沈兰时当街买了一份麻腐鸡皮,权当飧前垫垫肚子,正叹这夏日凉食着实爽口时,瞧见了陪府里少爷从家塾回家的小张生,便一笑权当问好。

小张生看见了沈兰时,欣喜万分,跟少爷禀告了声要归家,府里无事,少爷就准了小张生。

只不过临行前,那纨绔子弟因偶然间掀起轿帘瞧见了沈兰时,一时间竟像是失了魂。被跟着的嬷嬷说了一句,才不舍地放下轿帘,被几个小厮抬走了。

小张生笑着跑到沈兰时身边,掏出一把铜板,买了两盏甜甜的砂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将其中一盏递给沈兰时。

小张生有些担忧地问沈兰时:“青青,我听街上的人都说,你娘亲要将那小乞丐招赘在你家,你可知道?”

沈兰时只回应说道:“反正此事与我无关,更与你无关,休要再问。”

小张生闻言便心安了几分,不再言语,两人边喝,边慢慢逛这街上的铺席。

沈兰时早就把裴岘的事抛在脑后,正清闲自得之时,瞧见她家左邻嫂子急切切地朝她跑过来站住,整个人气喘吁吁地,像是要跟她说什么要紧话。

“青青,快去肉铺子瞧瞧吧,你家收留的那个小郎君……”

这位嫂子开始大喘气,话也没说完。

是裴岘,裴岘怎么了?沈兰时赶紧扶住这妇人,想听她把话说完。说她完全不关心裴岘,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话,她对裴岘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在意的。

这嫂子终于歇过来了,接着说。

“你家那个,那个……”

“你家那个小郎君,被半扇猪肉压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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