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气渐凉,愈发严寒彻骨。
即便屋内点了炭火,依旧感觉到冷。
仿佛是被冻醒的,起身下意识摸向身旁,早没了温暖炙热胸膛。
起身抱着被子,方才梦里的一幕依旧清晰在眼前。
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未梦到江敞了。
他没有太大变化,还是那副自命不凡的模样,与她登上城楼,看王都花市灯如昼。
下一刻,便逼她脱光了衣服,从城墙上爬下去。
活着时,对她百般羞辱。
死之后,也不忘凌辱。
时玥筝揩了揩额上冷汗,窗外,雀儿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头碰死在窗棂上,尸体落地,黏了一团血迹。
她不是个迷信的人,架不住心脏一阵狂跳。
开口问向值夜的宫娥:“几更天了?”
“回夫人,五更了。”宫娥回。
不多时,有宦官慌忙跑进去,焦急道:“夫人!时府往宫里递了折子,称时国丈过世了!”
时玥筝眼前一黑,勉强坐稳了,立即起身下了床,去寻自己衣物。
“君上呢?”
“这……婢子不敢说。”宦官向后一缩,目光闪躲。
还是两个近身服侍的宫娥大着胆子,上前一步,替她更衣后,回话道:
“夫人,君上去了太后寝宫。”
时玥筝按了按头痛欲裂的额头,是她忘了,昨夜留着宫灯等他回来,一直未见他身影。
寻常他也有挑灯夜战的时候,尤其这段时日又为前方战事吃紧而案牍劳形。
昨夜却有想过,去看他,恐让他分心,打搅了。
乖乖等他回来,实在困得立盹行眠,便先睡了。
“你去太后寝宫,跟他说一声,我父亲过世了。”
吩咐完,又恐底下的人,连太后门都进不去,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走在寒夜的深宫,穿了大氅依旧觉着冷。
到了甘泉宫外头,先看见小丫头的身影。没了上回的冷言冷语,主动朝她笑了笑。
“姐姐。您怎么会来?”尤其这会儿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日。
虞灼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替她暖着。
“上回是我不好,不该给你脸色瞧。”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才开口问道:
“君上可是来过这里?”
“哪家姐姐不骂妹妹的?”虞灼并不是一个记仇的人,迟疑了一下,应道:
“君上在这。姐姐,祁美人并未离开,”
“好,我知道了。”时玥筝此刻再没多余的心思,只放开了她的手:
“不必跟君上说我来过。”
回头又吩咐宫娥:“若君上问起,只说我出宫给父亲奔丧。若没有问,也不必主动回话。”
虞灼不知自己是不是惹祸了,上前一步,想拦下姐姐解释:
“祁沐霄是公主的朋友,又有太后撑腰,她不肯主动走,是没法赶人的。”
时玥筝停下脚步,回头朝她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出了宫,回了田庄,还是未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
只由着服侍的家丁,替他正衣冠、入殓,等待吉时上路。
时玥筝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他待娘亲真心,可也不耽误他纳妾。
他待自己这个嫡女很好,可对其他庶子也是一视同仁,并无任何分别。
好在有唐守清跑前跑后奔波,兄长不在,他像极了大家族里的顶梁柱。
只是可惜,连他也要走了。
“谢谢你啊,唐大人,幸好还有你在。”送葬的路上,她披麻戴孝,与他并肩同行。
“母亲过世时,我不在。父亲过世时,兄长不在。”
天已经大亮了,可乡下空气稀薄的清晨,还是雾蒙蒙的。
“小姐不必客气,叫我名字即可。我预计明日启程,不过老师初丧,我多停留几日,将时府之事打点好,再动身不迟。”唐守清脸上还有吊丧过后的泪痕,撒着纸钱,不忘安慰她。
“好在,时家的弟弟妹妹们也长大了,很快就有人能出来独当一面了。你也能歇歇。”
时玥筝起初平静的听着,而后一把拉住他的衣角,严肃认真道:
“不,时家不需要你,你还是早点走,如期动身。不要抗旨不遵,以免后患无穷。”
她心底泛起强烈不安,只是说不清道不明。
与他一并安葬了父亲,时玥筝似无意间提起:“我昨晚又梦到江敞了。”
唐守清很想做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可还是安慰道:“小姐,那些都过去了。”
她扯了扯嘴角,点了头:“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守着。”
唐守清想坚持,可她坚定摇了摇头:“你做的够多了。你早点走,万一他来了,我不能屡次挑战他的忍耐力。改朝换代后,我也不想再看见重复的流血了。”
“所以小姐是有过一刻,想与微臣浪迹天涯的吗?”他的确失礼了,可也就放纵自己这一次,在临走前。
“这对臣下来说很重要。”
“我与你所说的,皆不是笑谈。”时玥筝道。
.
守灵的第三夜,时玥筝起初还跪在灵位前,而后实在又累又困,便将自己缩成一团,蜷缩在垫子上,睡着了。
直到身上被人盖了件大氅,才缓缓睁开眼睛。
“岳丈过世,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同我说。”周文泰半跪半蹲在她身边,撩起她额边碎发。
“你让我觉得,我像个外人。在你难过的时候,不能第一时间陪在你身边,会让我不安。”
“唐……家中的弟弟妹妹跟我说,父亲临终前,要求一切从简。我们不能为了成全自己的孝心,作给外人看大操大办,就违背父亲遗愿。”时玥筝撑起身子,看着屋内烛火跳跃,不露喜悲道:
“父亲生前曾因贪墨入狱,晚节不保,既不愿铺张浪费,惹人诟病。也不想再铺张浪费,重蹈覆辙。”
周文泰已起身,走到岳丈灵位前,磕了个头,又上了一柱香。
回头对她道:“筝筝,对不起,我不便为岳丈披麻戴孝。”
“我知道,你此趟出宫,已实属不易,外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她总是这样善解人意,只是不贤妻良母的话不说罢了。
告诉他又有何用?她是没想告诉他么。
“我知你国事繁忙,君上还是早点回去吧。”
所以他不是为着叔父离世难过,而是因着自己不依赖他,让他恐慌吗。
想来也是,周叔父过世时,她为他鸣不平更多,倒是也没伤筋动骨的难受。
对他实在无甚苛责。
“你叫我什么?”他不习惯她与自己这般生分,“筝筝,你与我一起回去吧。这里,我会让侍卫来看守。”
“侍卫是守王城的,哪儿能大材小用?我想多陪我父亲几日,也有些话需要与家中弟弟妹妹交代。”时玥筝道。
甚至在他坐在她身边时,她还侧身往一旁偏了偏头。
“怎么了?是不是怪我来迟了。”他伸出去的手,都不忍落下,唯恐在灵堂亵渎了。
“筝筝,如果我也需要你陪我呢?”
她勉强笑了笑,发觉他愈发像三岁孩童了:“我过几日就回去。”
“筝筝,我可以给国丈以上大夫之礼祭奠。”这是他自诩能拿出得手的、给她的恩赐。
还是被她拒绝了:“人死如灯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劳民伤财不值得,还是把国库用到更有意义的人身上吧。若父亲真地下有知,也不愿意大操大办,只会觉得吵闹。他殚精竭虑了一辈子,就让他死后安宁一点吧。”
“筝筝,你若不与我回去,我也没法在这里陪你许久。”他本意是不想与她分开。
只他每次直说,都未必能得她应允,何况是这样的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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