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

周文泰从大雪没过脚踝,一直等到冬天过完,一直没见她回来。

大内来报,夫人倒是一直待在农舍,没离开灵堂。每日粗茶淡饭,偶尔翻翻书,问询弟弟妹妹的功课,不大与外人结交。

却也……却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一场春雨落下后,天气并没转暖。

大抵是寒冬延续了,初春的料峭寒风,吹得人身上依旧有些冷。

周文泰在屋内听着一道雕花镂空屏风之隔,是晋儿与几个孩子的朗朗读书声。

满屋‘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没觉着悦耳,只有阵阵烦躁。

尤其屋内都是时克然的孩子,只有他一个晋儿。

问向门廊里立着的内侍:“可有再去请夫人?”

“回君上,前两日才去请过。夫人倒是好言好语,却未言归期,若是去得频繁了。只怕会惹恼了夫人,夫人直接不回来了。”大内乍着胆子回话道。

“她倒是一点不思念寡人,寡人这是放虎归山了。”周文泰碎碎念后,又赌气吩咐道:

“让虞灼去。”

“是!”内侍领命正准备去传旨,又被君上叫了回来。

“等等。”他现在已体会到了筝筝的铁石心肠,只怕虞灼过去,她也不会听。

即便她真重感情,也是将虞灼直接扣下,两个人欢欢喜喜,一块不嫁,共度余生。

他赔了夫人又折兵,母后身边也没个知心人服侍了。

周文泰负手回了屋子,坐在席上,吩咐内侍将晋儿带过来。

晋儿不得不停下背书,过来父亲跟前,隔了很远跪下。

“为父有许久未拷问你功课,不知你这段时日学的如何了。”周文泰对付个心思缜密的朝臣,都游刃有余,何况一个小孩子。

比起晋儿更紧张的是他身后的夫子,君上从不拷问孩子功课,不知今日是不是太阳从北面出来了。

因君上只有这一个孩子,太子之位手拿把掐,便也不需要过分努力,跟谁竞争,相反,君上和夫人,该更担心这个孩子夭折才是。

夫子努力自我安慰着,回想起从前晋儿的功课还算认真,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原本以为君上会让他呈诵‘十五从军征’、‘青青河畔草’、‘皑如山上雪’……等等,这些晋儿早已倒背如流。

哪知他开口就问:“派去征讨蜀地的将士,才吃了败仗,你可有想过其中缘由?”

“这……”晋儿跪在那儿,吭哧了半晌,也没半分言辞。

夫子教过,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如今不知道,便老实巴交回到:“儿未曾想过。”

“我看你是连这件事都不知道!”周文泰猛一拍桌子,震的桌上砚台弹起。

“如此不学无术,我如何将江山社稷交给你,御驾亲征?”

“是,儿知错,愿在此罚跪反省。”周晋图低下头,拼命反省自己的过失。

“君上,太子还小。”夫子鼓起了十二分勇气,想要替他求情。

立即遭了呵斥:“他还小?这些孩子里,数他最大。他年幼无知,你们也是酒囊饭袋。太子身边的人,只知整日教唆他摸瞎、斗蛐蛐,不知告诉他政论与策论。寡人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开始论兵法,著文章了。”

夫子很想提醒君上,时家的那几个儿郎,各个都比晋儿年龄大。

此刻,却是再借他十个胆子,也一句话不敢多说了。

连君上也是还要再过两年、而非晋儿这么大的时候,才开始论述兵法、写策论一事。也不敢提醒他半句,只装聋作哑,视若罔闻。

“别在这跪,去给我跪到外面去。”周文泰眼不见为净。

夫子才意识到事情不妙,君上在朝堂上惩治了那么多贪官污吏,想不到在家里也这般不留情面。

“君上,外面在下雨,且雨势湍急,只怕太子还小,承受不住啊。”

“夫子教徒无方,罚俸禄半年,若再多嘴多舌,以后,就不用来做太子太傅了。”周文泰冷冷道。

“是。儿臣领罪,以后定要悉心读书,让父王去前方督战时,没有后顾之忧。”周晋图怕连累老师,连忙起身,往外面瓢泼大雨里走去。

不敢跪在屋檐遮雨下,小小的身子,直挺挺地跪在了遮天蔽日的雨幕里。

一旁的水洼很快模糊了视线,雨水将衣裳湿透后,便冷的不住寒噤。

不记得跪了多时,太子是被人抬回寝宫的,御医刚走,勉强睁开眼睛,就看见床边的娘亲。

若无人关心,还能撑住,见有亲人,立即委屈地红了眼眶。

想起父亲说的,如果没有娘亲,他什么都不是。

一把拉住母亲的衣袖,抽泣道:“娘,晋儿想你了。”

“是娘不好,在宫外耽搁了这么多时日。”时玥筝摸了摸他的小脸,还有几分滚烫,估摸喝了药,也快退烧了。

“外祖父过世了,娘要陪家人,晋儿知道的。”周晋图不敢去看父亲,他也不知为什么,每回娘跟自己表现出近亲,父亲都要不高兴。

这会儿娘摸着自己小脸,生怕爹爹生气,拼命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娘,与爹爹无关,是孩儿荒废功课,惹爹爹生气,而甘愿领罚。业精于勤,荒于嬉,儿以后一定用功读书,为父亲分忧,不让母后担心。”

周文泰不知这孩子在哪儿学来的两面三刀、楚楚可怜一套,咬的后槽牙咯噔作响。却也知自己做了坏事,不敢再挑战夫人容忍度。

时玥筝看着小不点苍白着小脸,还在努力违和,愈发心生不忍。

忍着怒气哄道:“晋儿发着烧,需得多休息。娘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是。娘这几日为外祖父伤心,整个人瘦了一圈,是得好好休息。”周晋图虽舍不得娘亲,可还是懂事的逼自己坚强。

“晋儿会好好养病,不让娘再为我操劳。”

时玥筝咬着牙,从卧房出来,等不及走出太子寝殿,就与紧随其后的高大身影质问道:

“你疯了?虎毒不食子。”

“没见你对我这般关心。”他就知道,若是他着了风寒,都不确保她会回来探望一眼。

充其量假惺惺地嘱咐宫娥多照顾,甚至可能,直接以宫内伺候的人多为由,不管不顾。

“他还是个小孩子,你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她原本还以为,他会以晋儿功课不好为由,遮掩一下,想不到连遮羞布也不屑于扯,倒是直白。

“你也知道,现在你再伤害自己,我也不会回来。所以就动孩子。”

她很想骂他冷血,可一阵阵头晕恶心,实在没力气与他争执。

“若不是晋儿生病,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周文泰不欲解释,只是愤懑。

“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说。”

“说什么?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从来不在身边。”时玥筝受了多日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你不该让我哥去边关,你领兵出征时,有他扶持晋儿,比任何人都可靠且有能力。你也不该让我姐跟江氏一并赴死,明明可以将他们流放边关。”

“这些话,在心里压了很久了吧。”周文泰语气陡然间放柔和了许多。

时玥筝还未搭腔,这几日随她出宫的几个宫娥,便肩膀颤抖着,跪在周文泰面前,哆嗦着开口道:

“君上,奴婢死罪。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不怕君上被蒙在鼓里,只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后,奴婢遭杀头之祸。”

“讲。”周文泰眼熟这几个宫娥,是一贯跟在筝筝身边的。

还当她受了什么委屈不说,只等着替她出气。

就听宫娥道:“君上,夫人在灵堂时,与唐大人……”

宫娥顿了顿,缓了口气,继续道:“夫人与唐大人抱在了一起,唐大人还亲了夫人,夫人衣冠不整,奴婢便不敢再看,只能退了出去。可奴婢过后回想,越想越怕,不敢私自隐瞒。”

“谁叫你这么说的?”时玥筝并未表现出急迫,面对这等无稽之谈,只是有几分好奇。

她自诩与周哥哥自幼的情分,不需要对下人设防,可在他缓缓闭上的眼睛里,还是知道自己输了。

“筝筝,你就没什么可对我说的么?”他再度睁开眼眸时,尽是伤心之意。

仿佛落败后重伤的野兽,还来不及于无人处,舔舐自己伤口。

“我知道我做得不好,没保护好你,也没及时安慰你。所以你找别人哄你,但我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若我说,她说的是真的呢?”时玥筝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明明情绪稳定,还是有几分控制不住自己。

“到底是太后,还是公主,谁陷害我,你不为我申冤,还对我苦苦相逼。”

周文泰心里很乱,脑子也乱,一句话也不想说。

对她不忍苛责,却也不知怎么将自己哄好,负气离去。

久违了,见她如此主动。

开口时,竟是为他求情。

“若你真以为我是这等水性杨花的女人,我不怪你。因我嫁作人妇时,就忍不住天天想你。但唐大人是无辜的,你就当做,是我勾引的他吧。毕竟以我的姿色,还没有男人能抗拒。何况,他早对我心有所属。”她拦住了他的去路,与他讲明:

“若你是借题发挥,以为我背叛了你,你就可以背弃誓言,有理由充盈后宫里。你去多纳几个美人就是,不必牵扯这么多人进来。你知道,我又不会怪你。”

“我知道你不在意我。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周文泰冷笑了一声过后,就只剩苦笑:

“原来,你也知道他对你觊觎已久,那你怎么还能安心跟他共处一室?是欲拒还迎,还是明知故犯?既然如此,当初在相府,你为何不直接嫁给他呢?一个近水楼台,一个能将你众星捧月。”

时玥筝气得有几分想吐,颤抖着手臂,没甩下一巴掌,只是想着不去连累无辜的人。

“我与他没关系,唐大人是治世之能臣,他是无辜的。你杀了他,会少了一位年少有为的郡守。我也不想他因为无妄之灾而殒命。”

“嗯……”周文泰现在不急着走了,还生出了逗逗她的心思。

“我确实对他动了杀意,要不你再求求我,说不定我能改变心意。”

“你要学江敞吗?因着捕风捉影的事,对那些待我友善的,尽数赶尽杀绝。”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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