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过后,周文泰没再像从前一样,与她互相纠缠,至死方休。
而是不告而别,将儿子托付给周氏族人,御驾亲征,往蜀地走了一趟。
如今朝中主要位置,皆是由周氏族人掌权,想必会好好辅佐太子。
自古以来八岁登基的太子,并非没有。
何况他还没死呢,只是让太子监国罢了。
一连几日,时玥筝都衣不解带地守在儿子床前,直到他彻底康健。
晨起御医来请平安脉时,又给太子开了最后一味药。
周晋图看着母亲脸色蜡黄,十分不放心,待御医检查过后,没放他走,吩咐的事却是用恳请的语气:
“给我娘亲也看看。”
“是。”御医领命静候。
时玥筝也没推辞,由着御医号脉。
不多时,御医捋了捋胡子,笑容可掬道:“恭喜夫人,夫人有了身孕。”
周晋图脸色一变,迅速低下头去,勉强掩饰住心底情绪。
待焦虑和恐惧,尽数成了惊喜之色时,才抬头道:
“恭喜娘亲,晋儿就等着娘亲生一个小弟弟了,晋儿一定会好好帮助他的。”
随后又像个小大人一般,吩咐宫人:“娘亲有孕,需得仔细照顾,若有冲撞了的,一律杖毙。”
宫人纷纷领命:“是。奴婢遵命。”
“晋儿,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你是你父王第一个孩子,尊贵无比。即便我肚子里的,能平安生下来,也会听你差遣,你是老大。”时玥筝弯了弯眼睛,看他一副跃跃欲试又纠结神色,拉着他的小手,摸向自己小腹。
柔声道:“其实娘更希望是一个小妹妹,我这半生多舛,没办法重来,所以想将女儿好好养大,就像将自己重新养一遍。”
周晋图褪下了失去娘亲宠爱和王位的双重恐惧,到底是个孩子,还因娘亲高兴而高兴。
“娘,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会保护她,也照顾她的。”
时玥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想必晋儿倒不会那么期待,因宫里孩子多,他早过了期待弟弟妹妹的时候。
“晋儿,你父亲一个人生闷气走了,我舍不得他,怕他气坏了身子,得去看他。娘走了以后,你还有祖母可以依赖。她识大体、无野心、慧眼如炬,把你交给她,我很放心。”
“娘……能不能不走。”周晋图心情很复杂,一面不盼着这个孩子平安落地,一面又希望娘好好的,不要承受小产之苦,虽说生育也苦。
“乖,等娘将他哄好了就回来。”时玥筝道。
从太子寝殿搬回了清泉宫,准备出行的东西,不出两日,夫人有孕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传遍了六宫。
虞灼过来看她的时,还带来了太后赏下来的补品,进门后便盯着她的肚子,心无芥蒂地走过来。
时玥筝朝她伸出了手,十指交握,仿佛从前的那些岁月又都回来了。
“可是太后让你过来探望的?”
“是,也不是。太后叫我送了东西,还说让我以后还是跟着姐姐。”虞灼小心翼翼扶着她坐下,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瓷娃娃,一碰就坏了。
相继坐在她身边,才说给她听:
“姐姐,那诬告你的人,太后已经查明了,是公主所为。太后说你有孕,不宜见血腥,就将那两个宫娥打发出去了。至于买通她们的公主,是罪魁祸首,不能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已被太后赶出宫去,让她离开王都,自谋生路。无诏不得进宫。”
时玥筝乍一听来,有几分惊讶。
仔细一想,却又不难理解。
太后自然不是为自己这个外姓女,别人身上掉下来的肉,没那么大面子。她是为了让儿子放心,证明她是个拎得清的,能大义灭亲,好让儿子安心攻城掠地。
“可怜天下父母心。”
“是呀,太后还自责呢。说她被女儿诓骗,险些误了大事。以后,她会摆清自己位置,唯王诏奉行。”虞灼将太后的话,转述给她听。
“不过太后还是不希望你远行。她说,即便你不在周大哥身边,她也能保护你的。”
“与旁人无关,并非是我觉得,只有在他身边,才安全。而是,他不在乎我死活,我不忍心将他一个人抛在荒野。”时玥筝看她坐得离自己颇远,谨慎的有几分好笑。
“这一胎能不能平安生下来,还未可知呢。从前没了一个孩子,只怕习惯性小产。”
“呸呸呸,麟儿,你别听你娘亲的,她说的都不算数。”虞灼将手伸向她小腹,几番跃跃欲试,又叹息道:
“不过嫂嫂说的也对,期待过高,容易失望。这世上之事,瞬息万变,都是寻常。不做期待,得来才是意外之喜。”
虞灼摸向姐姐软乎乎的肚子,一脸喜色道:“姐姐,她在踢我欸~”
时玥筝掩唇而笑:“她现在还没有鸡蛋大小,小手小脚也还没长出来,如何能踢你?”
“不就是姐姐读过几本医书,知道的多些,可有孕还是御医看出来的。若你早知道,说不定周大哥就不走了。”虞灼撅着小嘴,有几分不服气,为自己的浅薄无知,被她奚落。
却一点都不生气,依旧凑过去,感叹道:
“姐姐,你说周大哥若是知道了,会不会高兴的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可能这就是医者不能自医吧。再者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小丫头有很多厉害之处,我都不如你呢。”时玥筝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想起他,不自觉带了柔和笑意:
“他若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不是还有我们的小丫头,可以提醒他嘛。”
“我才不要提醒。”她躲他都来不及,谁知道他们小两口何时争执,又拿自己消遣。
“我哪里厉害?我处处都比不过姐姐。”
“灼灼心胸像大海一样宽广,不跟我斤斤计较。帮我抓装鬼吓唬我的宫人,机智过人。跟太后也相处得很好,性情温婉。”时玥筝还有好多能夸的,却见她小脸先红了。
“姐姐,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么?我倒是未发觉,自己有这么多好的地方。”虞灼拍了拍脸颊,道:
“你若是再夸,我的尾巴,可就翘到天上去了。”
虞灼陪着她说了会儿话,才将此次出行带的衣物,一一清点。
交由那些宫娥整理,不够用心,仅凭畏惧,她总是不放心。
将大人和孩子的衣物,都一一过目之后,还在碎碎念:
“姐姐,这每个人体质不一样。有些人有孕,骑马颠簸也母子平安。有些人有孕,吃个螃蟹,做个深蹲,就母子具亡。你这一路车马劳顿的,能行吗?要么,还是好好养胎吧。”
“可能我跟周哥哥都是无情无义之人,才能人以群分吧。在我眼里,他比孩子重要。”时玥筝想起自己从前同他吵吵闹闹,他真走了,还是舍不得的。
“别担心,我自己就是医者,会一路给自己号脉的。身体有丝毫异样,都不会抱着侥幸心理。”
“你方才还说医者不能自医呢。”虞灼怕自己唠叨的太多,姐姐耳朵磨出茧子,还是勉强止住了。
“姐姐,周大哥并非待孩子冷漠,只是晋儿不是你生的。等你有了孩子,他一定会宝贝到天上去。”
时玥筝“嘘”了一声,纠正道:“晋儿以后会是个好哥哥。”
虞灼自然不愿破坏他们母子关系,可还是悄咪咪踱过来,伏在她耳边,小声道:
“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周大哥是饮了鹿血、点了欢情香,才有了这个孩子。所以,你不必担心他纳妾。祁美人再好看,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向瞎子抛媚眼。”
虞灼原本还想说,祁沐霄比姐姐差多了,可又觉得,拿其他女人的姿色,跟姐姐相较,对姐姐是一种亵渎。
姐姐才不屑于跟别的女人,抢男人呢。
只要周大哥将自己管住了,自行扫清那些桃花,才是守男德,才值得姐姐心疼他。
启程后,这一路,她都在断断续续思量虞灼的话,想到他在边关是如何无奈,被逼着留下一个孩子,便知他们都是苦命人。
到了蜀地,正值盛夏,酷暑难耐。
好在傍晚时分,晚风习习。
夫人来疆场之前,虞灼早由太后懿旨和太子手书,通晓军令司马和中军司马。
只是为了给周大哥一个惊喜,瞒得死死地。
这会儿有亲兵出城数十里相应,一路护送到了军营。
君王御驾亲征,一路旗开得胜,到了最后一役,才敢在庆功宴上喝酒。
他今日喝了不少,以至于眼前已有了重影。
直到中军司马过来劝他:“君上,您不能再饮了。”
地上放着东倒西歪的酒坛,周文泰还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错了。
“取酒来。”
他可以跟底下的心腹吆五喝六,却是不敢同衣香鬓影大小声的。
“等会儿喝坏了身子。”她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唇边。
戏谑道:“你现在找到新的乐子了?”
他没心思同她说笑,目光却渐迷离。
“那就是——君临天下。”她话音刚落,就被拦腰扛了起来。
他有一腔热血,得让她感知到。
自她离开,思念未停过。
离开这里也好,省得一会儿将他惹哭了,被底下的部将看见。
只是大头朝下,一阵阵眩晕,怕他抻着自己肚子,立即去锤他肩。
“你个莽夫,快将我放下来。”
“真的是你吗?筝筝。我怕明天我醒来,又是一场梦。”他踢开帐子,将她扔到床上。
“真的。但你轻一点,我……御医说,我肚子里有了孩子。”时玥筝拉过他的手臂,以他宽阔的胸膛当靠枕。
“你不要问我是不是你的孩子,不然,我非杀了你不可。你手上沾了无数鲜血,我的刀下也屠戮了不少生灵。”
周文泰大脑空白了片刻,继而放声朗笑,将她搂得更紧:
“我的筝儿怎么这么能干?不行,我身上是不是有酒气?我要出去散一散。”
“别去了,我想你,我想抱抱你。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她抚着他的面颊,经历风霜,已没了从前的光泽。
“以后不许喝酒了。你胃不好,我会心疼。”
“是。臣,遵旨。”周文泰低头,任由她爱抚。
“以前太想你,又心痛,忍不住买醉。以为你不要我了。才放纵自己。知道你不喜欢,以后不喝了。”
只是有一丝担心,他才因思念小妻子,写了一封书信,表明自己大度。
哪怕她与唐卿一度**,他也选择原谅她。只要以后她跟自己好好过日子,他可以既往不咎。
可信才寄出去,她就过来了,这是不是也算心有灵犀。
可如何才能让小妻子收到这等自以为是的信时,不抽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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