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过敏原

他们曾经甜蜜过,毋庸置疑。

有时候莫昭开车载她出去踏青,去近郊或远郊,路过宠物乐园。春天,风和日暖,拉布拉多和边境牧羊犬肆意狂奔,卷起新鲜的青草。

“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小狗啊。”

“想要我送你一条,”莫昭搂着她的腰,语气轻描淡写,“什么品种?”

一只黑白边牧反复从栅栏前掠过,似乎在招惹她,宁蓁反而有些沮丧。

“只是随便想想,我现在没有精力负责,也没有太多空间让它活动。”

莫昭似乎颇为欣慰:“这么懂事。”

“你没想过养宠物吗。”

她在照片里见过他某处住所,北城中心地带的大平层。

“我更喜欢野生动物,”他望向鲜绿的草坪,“不用绳子拴着,自由的动物。”

一只喜鹊不合时宜降落在草地上。宁蓁的背生硬地靠在他胸前,忽然说不出话来。

“像这种,”莫昭投去欣赏的眼光,“自由的鸟。”

犬吠声乍响,喜鹊拍拍翅膀飞走了。她攥紧自己发抖的手腕,没有引起怀疑。

晚上,她被带进一间餐厅,装潢古典,吧台后的红酒摆了整面墙。约会原本很顺利,直到莫昭接到一通电话。宁蓁向来沉默,从不问是谁打来的,她不了解他繁杂的事业,可至少明白别干扰他,但那次不同。

他拿起手机时迟疑了,声线比平时更低。

——就像现在这样。

服务生送来咖啡,宁蓁端起杯子,别开视线。

“……”

“我不想再说第二次了,行吗?”

“好聚好散吧。”

微弱火光缓缓摇曳,她分了神,注视着桌边蜡烛,感觉自己要被吸进去。

地点似曾相识,拼凑起破碎的记忆。时光倒转了一千八百天,微笑凝固在宁蓁脸上。

“谁的电话?”她投去警惕的目光。

五年前,莫昭坦白回答:“前女友。”

意料之中。他们刚认识时他已经二十五岁,不像没谈过恋爱的年纪。对啊,他条件优异,让人青眼有加,存在几个前任并不稀奇。

可宁蓁偏偏鬼使神差继续问下去。

“前女友是……什么样的人?”

她详装镇定,看莫昭侃侃而谈。

“一个模特,外表挺大气的,个子又高,很显眼,骨子里是那种听话的好女孩儿。”

“所以,”宁蓁垂下胳膊不安地摆弄裙边,“为什么分手?”

“她被工作压垮了,怀疑自己跟不上行业潮流,开始整容,慢慢的越来越沉迷,最后陷进去了。”

“啊……”

酒杯轻轻晃动,莫昭眼中流出怜悯。

“我们……算得上契合,我和她,想法,身体,都很好。”

“那怎么不复合?”

“严格来说,纠缠过一段时间。”他自嘲道,“其实挺奇怪的,好像坐过我副驾驶的人总有各种原因,最后都离不开。”

“……”

“她放不下,说要重新追我,不过,物是人非,早就过去了。”

他低头解锁手机,拇指左右滑动,翻出前女友的照片呈到宁蓁眼前。

不,我其实不想看,但那距离躲也躲不开。

“好漂亮……”

宁蓁难以自抑地感慨,如对方所说,那是个光彩照人的大美女。

“是吧。”莫昭收回右手,“这照片是她整容之前拍的,可惜了。”

她点点头,双眸呆滞,脖子也僵硬了,无意识和自己的肩膀对抗着。

“怎么,不高兴了?”

他挑了下左眉,语调却变得贴心。宁蓁眨眨眼,没说话,用叉子贯穿餐篮里的奶酪球。

“是你自己问的,”莫昭似笑非笑,“不然我不会讲。”

“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子?”

……

蜡烛仍未熄灭。宁蓁打了个寒颤,眼前,自己的双手正拿着刀叉切入一块牛排。

当时我……

真的那样问他了吗?

问“我是什么样子”……?

莫昭接起电话,低声说了几句便挂断,这次,她一言不发,看起来无动于衷。

他不解释,反而聊起菜品:“尝尝吧,味道还和以前一样。”

宁蓁切下一小块放入口中,黏稠的汁液喷出来,堵在舌根,要借着咖啡才能吞下去。

陌生的口感。

背后汗津津的,浑身发冷。福缘寺的素斋吃惯了,她竟然已经忘了如何吃肉。

“寺里最近风景不错。”

荨麻疹褪了,他就不再催她回家。宁蓁放下刀叉,只捧着餐前面包。

“嗯。”

莫昭手中的切割相当娴熟:“怪不得成总夫人最近频频光顾。”

“鸿鹄计划怎样了。”

她转移注意,不让自己再一头扎进回忆里。

“你以前从来都不关心这些。”

“因为,”宁蓁搜寻着他多年前使用过的字眼,“物是人非。”

莫昭的薄唇渐渐松动,最后改变了口型。

“说实话,马马虎虎。你见过成理了,不是省油的灯,可不管最后结果怎样,我还是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

食物迸发出油脂。她依赖湿巾,酒精挥发带走水分,两只手干得紧绷。餐厅内光线幽暗,摇摇欲坠,四周冷气弥漫,钻入手背上细小的伤口。

“好冷。”

宁蓁抱住双臂,心不在焉。

“冷吗?”

莫昭看着她,顺便打量背后那桌客人的穿着。然后他起身,脱下外套,披在宁蓁肩上。纤薄的肩膀,显得他的衣服像阵乌黑的海浪。

她小腿忽然酸软,仿佛失去力气一般。

“不用。”

“冷就穿着吧。”

香水味萦绕,带刺的、极具侵略性的玫瑰。熟悉的晕眩感再次袭来,宁蓁心神不宁,拿起手机翻起微信。

方善善撤回消息后就再没发来新的,对话框里也没有小狗生气勃勃地扑过来。

现在,没有人理会她,山谷里只有自己的回音。

衣服上的香味越来越浓。殷红的玫瑰突然长出了脸,青面獠牙疯狂嘶吼着。回去!回去!回去!时光扭转回二十一岁,记忆的碎片分崩离析。

他说,蓁蓁,你不用什么事情都对我倾诉。

他说,我有时候真的很忙,我们得给彼此一些空间。

“可是我没有朋友。”

二十六岁的宁蓁审视着五年前那个女孩。

“我没有朋友。”女孩重复道,双眼波光粼粼,“我在学校的时间……我做什么都是一个人。”

红酒见底,莫昭神态慵懒,手腕蜷着撑住半边脸。

“唔,你的性格的确会导致这一点。”

他喝得微醺却依然坦诚。

“你太敏感,太没有安全感,让人觉得很累。”

“我……”

女孩流出委屈的眼泪,着急解释那是因为你之前忙得不见踪影。

“别哭了。难得有时间见面,我不希望我们都不开心。”

莫昭递来纸巾。

“蓁蓁,听我说完。”

她抬手抹掉泪水。

“即便如此我还是爱你,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

墙上,赭石色挂钟的时针指向八点。一股潮气吹得她的思绪锈迹斑斑,只能靠咖啡保持清醒。

如今她想,当初何必说出那些话。

一个人,不是很好吗?

“想吃什么甜品,”他问,“今天有两种,慕斯和派。”

她倏忽间抬眼,脱了那件沉重的外套,走向男人身后,挂在椅背。

“都好。”

莫昭替她决定:“那就各上一份吧。”

这场饭局不伦不类,她几乎没动主菜,只吃得下面包和沙拉。

“待会我送你走,回家,还是去福缘寺?”

宁蓁回到座位上,向外望,夜色一片混沌,小雨迟迟不落下来。

“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

反正城市的夜晚没有星星,看不出是阴是晴。

“不行,”莫昭凝视着她,“我不放心。”

服务生送上甜品。左边一盏橙色慕斯,圆形,晶莹剔透;右边摆着一角芒果派。餐品因日期而定,周三是樱桃,周四是巧克力,周五轮到芒果。

“吃吧。”

他唇形模糊。蜡烛的火苗跳耀着,光线仍旧昏蒙暧昧。

这家餐厅的法甜做得精致玲珑,在业内颇受好评。宁蓁剜下一勺慕斯,露出横切面的层次。

酸甜柔软,馥郁的芒果香气,在嘴里化开时勾起怦然的心跳。

又一次,她看了看手机,还是空空如也。

饭后,莫昭接过账单。宁蓁想走,但电梯直达车库,迅速向下坠落。轿厢门对着一面镜子,走近时她瞥了一眼,猛然间忘记了呼吸。

两道人影清晰映在镜中。

谁……?

那是……谁?

地下,如同来时,宁蓁跟在莫昭身后。他的背像一堵墙,所有流动的风都噤若寒蝉。

他用钥匙唤醒他的车。还没坐进去,她已经闻见一阵皮革气味。

“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

那瞬间,她决定背叛姨妈。

昔日恋人冰冷决绝的话语让莫昭转过身:“还想继续自我欺骗?”

他探问,语调低沉危险。

宁蓁不懂他的意思。

欺骗?

我在骗我自己?

“我以前说过吧,坐过我副驾驶的人不能轻易离开,你也不例外。”

隔着镜片,莫昭的目光深深望进她眼底。他的手伸过来,穿越她的胸口她的骨骼,张开五指,紧紧攥住那颗心脏。

车库的光线明暗交错。

宁蓁瞳孔颤动着,竭力保持缄默。

“蓁蓁,你明明还爱我。”

莫昭凑近一步,将她困在身体与车之间。

他侧了头喁喁私语,亲吻的前兆。

玫瑰香味浸入他的鼻息。

“不然你的心跳,为什么那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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