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之后,云真开始琢磨,自己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说变鸟就变鸟了?这事儿要是写进话本,绝对会被读者骂得狗血淋头,说作者偷懒,敷衍了事。
说不定还会有人在书摊前拍着桌子喊:“退钱!这是什么垃圾玩意儿!”
话本里,主角要变身,流程是很讲究的。
要么掉下悬崖吃了什么千年灵芝、万年何首乌、天山雪莲,瞬间打通任督二脉,从此走上人生巅峰;要么被仇家打得半死不活,濒死之际激发了血脉里的神秘力量,什么上古神兽、远古魔神的血统突然就觉醒了;再不济,也得有个白胡子老头托梦传功,搞点仪式感,来个“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桥段。
他呢?他就睡了一觉。
事出反常必有妖。云真决定,必须把这个“妖”揪出来。
他把宗门里能喘气的人挨个儿怀疑了一遍。
首先是他师父。
老头整天神神叨叨的,说些什么“道法自然”、“天机不可泄露”的屁话。屁话之所以是屁话,不是因为它没道理,而是因为它怎么说都有道理,这就很没道理。
他跟你说“色即是空”,你问他空是什么,他说“空即是色”。你再问那色到底是不是空,他就会摸着胡子笑:“徒儿,你悟了。”
悟个屁。
不过话又说回来,师父要真有把人变成鸟的本事,早该把自己变成银子,何必天天算计他爹那三瓜两枣。上个月他爹派人送来一百两银子,师父拉着人家说:“真儿悟性极高,将来必成大器。”
一百两就能成大器,那再捐个几百两,是不是就能成佛了?
所以师父嫌疑比较小。
师姐呢,她看起来毫不知情。
但按照话本里的定律,越是看起来不可能的人,越有可能是幕后黑手,这叫什么来着?灯下黑。
不过师姐的兴趣在姑娘身上,把他变成一只鸟,对她有什么好处?
难道她想把他送给哪个姑娘当宠物,借机增进感情?倒也不是不可能。但转念一想,师姐要真想讨好姑娘,直接送首饰、送胭脂不更好?何必大费周章搞这么一出?而且万一那姑娘不喜欢鸟,喜欢猫呢?岂不是白忙活,还得给鸟准备后事。
云真决定暂时把师姐的嫌疑降低,但不能完全排除,得继续观察。
大师兄……
想到大师兄,云真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是他刚来不久的事,具体是哪一天他记不清了。
有天夜里,他看话本看得正起劲,是那种很刺激的话本,叫什么《抱紧剑尊大腿后我无敌了》。
其实内容也就那样,文字写得遮遮掩掩的,再配几张画得模模糊糊的图,全靠读者自己想象。正当他看到关键情节,剑尊和主角在温泉里巫山**,屋外突然传来动静。
云真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师父起夜,赶紧把书塞进被子里,这本书可是他托镇上的书贩子从京城运来的珍稀孤本。
他趴在门缝上偷看,发现不是师父,是大师兄回来了。
大师兄走路悄无声息,跟猫似的。月光下,那张艳丽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还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最让他心惊的是大师兄嘴角一抹刺目的红。
云真当时以为是胭脂,毕竟大师兄平时就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嘴上抹点胭脂也不奇怪。他刚想缩回脖子,却看见大师兄难耐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抬手擦了擦嘴角。
借着月光,他看清楚了。
那不是胭脂,是血。新鲜的,还没凝固的血。
“大师兄,你受伤了?” 云真推开门大喊。
他顾不上别的了,一来是真的担心大师兄,二来是怕错过了围观八卦的机会。
大师兄回头,看见云真,随即扯住一个笑容。
“我没事,小孩子别熬夜。”大师兄的声音莫名有些沙哑,“快回去睡觉。”
云真当时以为,这是某种需要以血为引才能完成突破的双修功法。话本里就有这种桥段,主角为了突破瓶颈,必须在月圆之夜以血为媒,阴阳交合,最后双双突破,功力大增。
但现在想来,不对啊。
哪家双修能双修到流血?那得多用力?而且要是真双修,两个人都应该红光满面才对,怎么大师兄脸色苍白?难道是肾虚?
云真当时没敢多说,乖乖回房睡觉去了。第二天他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大师兄,发现对方精神奕奕的。
现在回忆起来,云真打了个寒颤。
因为他突然想起话本里另一个桥段,有些邪功,需要吸食活人的精血来增长功力,练这种功法的人,每到月圆之夜就要出去猎食。
大师兄不会是在练什么邪功吧?
等等。
那天是什么日子来着?
云真努力回忆,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挂在天上像个烙饼。
十五,月圆之夜。
不对不对,这也太荒谬了。
大师兄要真有这本事,还会每天被各路人马追着满山跑?要是真练了什么邪功,那个谢公子早就被吸成人干了,哪还能活蹦乱跳地来寻仇?
云真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
大概是他那天晚上在和情人亲嘴时,不小心被咬了舌头。大师兄整天拈花惹草,肾虚也不奇怪。这就说得通了,热恋中的人,难免会做出一些过激行为,咬伤什么的很正常,他在话本里看过类似的描写。
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股不安的感觉始终没有消失,云真决定暂时把大师兄列为头号嫌疑人。
最后还剩下一个人,江止。
想到他,云真就有点胃疼,脑袋里又开始浮现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恨不得穿越回去把当年的自己掐死。
云真第一次看见江止,是在后山练功的时候。
他练的是师父教的□□功,就是蹲在那里,像只□□一样一动不动。云真觉得这功法很扯淡,蹲了半天,除了腿麻以外什么感觉都没有。师父说这是在锻炼他的耐性,云真觉得这是在浪费他的生命。
云真只蹲了一分钟就觉得无聊,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然后开始追着鸟玩。正当他追得起劲的时候,江止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黑衣,腰间别着一把剑,就这么站在那里,看起来只是路过。
“你是新来的?”江止冷冷地问。
云真对他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我叫云真,你是谁呀?”
“江止。”
“哦!你就是我二师兄吧!”云真眨了眨眼睛,朝他走过去,“久仰大名——”
话还没说完,江止已经转身走了。
云真看着那个黑色的背影消失在林间,心里莫名其妙地非常不爽。
凭什么啊?
我跟你说话,你就这么冷淡?我又没得罪你,你摆什么臭脸?你以为你是谁?长得帅就了不起吗?
……好吧,确实有点帅。
但这不是重点!
云真越想越气。
他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无视过。这让他很不爽,于是从那天开始,云真就下定决心,他要让江止正眼看他,不,他要让江止只能看着他。
第一天,他在后山拦住江止。
“二师兄,我能跟你一起练剑吗?”
江止看了他一眼:“不能。”
“为什么?”
江止绕过他走了。
第二天,云真换了策略。他提前到江止经常练剑的地方,藏在树后面,等江止来了之后屏住呼吸偷看。
他看见江止拔出剑,剑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寒光凛凛,说实话,那剑法的观赏性并不高,没有行云流水的美感,只有凌厉的杀意。
云真看得后背发凉。
结果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被发现了。
“出来。”
云真灰溜溜地从树后面钻出来,干笑两声:“二师兄,好巧哦。”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云真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他发现武的不行,就改用文的,开始每天找机会跟江止搭话。
“二师兄,何为道?”
江止言简意赅:“不知道。”
“那你在看什么书?”
江止没说话,但书封面上清清楚楚写着《道德经》。
“你看《道德经》还不知道什么是道?”
江止翻了一页:“你会**十八式吗?”
云真愣了一下,脸刷地红了:“你……你怎么知道我看那个?”
“鸳鸯交颈,” 江止平静地说,“是不是一种剑法?”
“……”
云真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说漏嘴了。他上次吹牛的时候,为了显得自己见多识广,提到过这个名字,说这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剑法。
江止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看书。
云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消停了一段时间,又开始每天给江止送东西。
师姐做了桂花糕、厨房炖了鸡汤、镇上新开了家包子铺,他都要拿一些,趁江止不在的时候放在他的窗台上。
结果桂花糕被鸟吃了,鸡汤被猫打翻了,肉包子被师父顺手拿走了,还以为是孝敬他的。
有一次,云真看见江止的胳膊上有伤,特意去镇上的药铺,花了几两银子买了一壶“活血化瘀、舒筋活络”的药酒,放在江止的门口,还附了一张纸条。
“二师兄,这是我特意为你买的药酒,很贵的,你一定要喝。——云真”。
第二天,放在门口的药酒不见了,云真以为被江止喝了,心里还挺高兴。
直到第三天,他才从师姐那里听说,师父那天晚上一宿没睡,在院子里绕着圈子走,嘴里还念念有词。
后来云真才知道,自己被骗了,那药酒根本不是什么活血化瘀的,而是……壮阳的。
当时那个药铺的老板一脸热情地跟他说:“小兄弟,这酒可是咱们店的招牌,保证药到病除。”
云真想起来自己买药之前是跟老板闲聊了很久,说他如何如何对师兄好,对方却不领情。老板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以为他和二师兄是那种关系。
他可怜的师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被这酒折腾得够呛,看见云真就叹气:“徒儿啊,以后买东西,你能不能先问清楚再买?”
云真开始反思,他努力了这么久,就像往水里扔石子,除了听个响,什么用都没有。
他只是想跟师兄搞好关系,怎么就这么难?
师兄弟之间不应该情深义重、相互扶持吗?这么多人喜欢他,怎么到了江止这儿,他就成了避之不及的瘟神了?
云真把这些疑问告诉了师姐。
温婉拍拍他的肩膀,“真真,二师兄一直这样,不是针对你,可能……有他的苦衷吧。”
“什么苦衷?”
“这我就不知道了。”温婉说,“但我听师父说过一些,二师兄以前过得不好。”
“过得不好?”云真的好奇心又被勾起来了,“怎么个不好法?”
温婉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师父说,二师兄是他从乱葬岗捡回来的。”
“乱葬岗?”云真大吃一惊。
“对,当时二师兄差点就死了,师父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回来了。”
“那他的家人呢?”云真问。
“不知道。”温婉摇摇头,“二师兄从来不提,师父也不问。”
从那天起,他开始到处打听江止的过去。
他问师父,师父跟他打太极。
他问大师兄,大师兄打趣他:“小师弟,你是不是暗恋二师弟啊?”
“怎么可能!”云真快要气死了,“我就是好奇!”
“我可不好奇。”大师兄笑得暧昧。
云真不想理他。
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机会来了。
那是个秋天的晚上,月亮挂在树梢上,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云真从镇上回来,怀里抱着一堆买来的零食小玩意,路过院子后面的时候,看见江止一个人半跪在那儿。
他面前摆着一个纸盆,里面烧着纸钱,脸色很难看,那是云真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除了冷漠以外的表情。
云真停住脚步,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叫了一声:“二师兄?”
江止抬起头,看到了他。
云真记得师父跟他说过,江止在孝期,虽然不知道是为谁守孝,但总归是不能乱说话的。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绞尽脑汁想着该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最后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死了……啊不对!”
云真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节哀顺变。”
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的嘴平时挺灵活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就这么笨?这不是安慰人,这是往人伤口上撒盐。
江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怎么了?”
“以后别给我送东西了。”江止说。
“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云真忽然有些委屈,鼻头一酸。
“我不需要。”
“可是……”
“云真,”江止打断他,眼神没有温度,“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云真愣住了。
“你每天跟在我后面,说些无聊的话,做些无聊的事。”江止站起身,“好玩吗?”
“我没有──”
江止看着他,“你只是想证明,你可以让所有人都喜欢你,你知不知道,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说完,江止弯腰把火盆扑灭了,
云真站在原地,突然意识到,他好像真的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别人的处境。
就像他每天缠着江止,自以为是在示好,其实在江止眼里,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在炫耀自己的无忧无虑。
那天过后,云真就再也没有再去缠着江止。
但他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他想不明白,难道真的像江止说的那样,他只是不能接受有人不喜欢他?
可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会觉得这么难受?
脑袋都要炸了,依然理不出头绪。
云真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觉得今天的月亮好圆。
真真啊,让你小心男人,怎么小小的心里全是男人。[问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回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