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囚于仙山(八)

夜间的风把乌云吹来,遮住大半月色,四周暗下了。谢筠被完全笼罩在黑暗里,致命的脉搏被人握在手里,他只能微微转动眼珠,看见凌羽裳鲜红的衣摆在风里凌乱。

“我……去河边洗洗。”他紧张地吞咽口水,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黏在他的背后,沉闷不透气,动作间发觉已经是一身冷汗。倏的一下,面前的温度散去,徒留一片凉意,谢筠失去脖颈间的桎梏,瞬间瘫软在木板上,他抵住胸口大口喘息,浑身黏腻的不适像一条濒死的鱼。

凌羽裳没有再分给他视线,飘然间再次回到长藤上假寐。

耳边窸窸窣窣,谢筠在原地缓了一会,“咯吱”一声,破旧简单的木门被人推开。

“带上这个。”凌羽裳躺在长藤连手指都不曾动,包裹里的一节干草便飞到谢筠面前,“你是尝试飞升的凡人,仙草应该也能食。”

谢筠扶住门框,一手接过去,“多谢。”却没有把东西带上。

“山间野兽多半未生灵智,你一个人多加小心。”凌羽裳嗓音空灵,说完门便关上了。

谢筠是个连就着水柱都不愿清洗的凡人,这时候他提出一个人去清洗,想来是不愿让人围观的。上次受伤是凌羽裳看在他不能动的份上才出手相助,现在他能走能跳,凌羽裳也不想费心不讨好的跟着。

谢筠在门口踌躇,乌云下泄露出的月光渗着丝丝凉意,山间的草木在风里尽情摇曳枝叶,仿佛在吸引过路人前去,影子也狰狞着要分食殆尽。他走出去几步,又在风声里快速退回来。算了,还是带上吧。他踮着脚尖走路,木门作响,迅速拿了仙草关门。

呼~

谢筠把仙草揣进怀里,循着水声的方向而去。

溪水不眠,叮咚依旧。

谢筠蹲在地上,还怕把怀里的仙草压碎,又掏出来塞进袖口里。流淌的溪水遇到一块凸起的石块,被激起一股跃起的水柱。谢筠想要净面,却找不到巾子,只能双手对齐成碗捧水,一股清凉顺着掌心覆盖全面。从额头上滴落的水珠来到浓密的睫毛,叮咚,下面溪水泛起小圈,他强忍住眼里的酸涩睁眼。

眼前的溪水倒影诡异的开始晃动,谢筠伸手一把抹掉面上多余的水珠,揉揉双目又细盯着水面,水流淌着把影子揉皱,一晃一晃间仿佛活了过来。谢筠猛地回头,头上的叶子无风自动。

河边聚起一团水雾,扭头间便成了一条带状,像一条没有温度的毒蛇,慢慢缠上他的脚腕,想要把他拖进水里。

那是什么东西?水鬼?

谢筠心中大愕,踉跄身子与脚腕的力量抗衡,他拖着连退几步,慌乱下从树上折下一小节树枝,弯腰蹲下,眼疾手快对着脚上的一团刺下去,正好定住一截尾巴,脚上的力量一松,谢筠喘着粗气跌倒在地上。

林间无风,他耳边的咚咚声不断加快,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经历一场大劫过后,他精魂未定的站起身,感受到脚上的束缚感,一只手颤抖着从脚踝处捞一把,一片清凉,拿到眼前看,那白色的雾气瞬间消散,只有指缝间流落的水珠,告诉他刚刚的一切不是一场梦。

快些回去,这林间不太平。

谢筠惊恐的起身,走路带起的风让自己凉地打一个冷颤,脸上的晶莹一时分不清是水还是刚刚淌下出的冷汗。

树下的黑影像是成了精,它们纠缠着扭曲在一起,撕裂,吞噬,逐渐混成一团,悄无声息地向谢筠离去的方向游走。

再往前走两步,就会看到两棵参天古树,树的中间就是那座木屋。谢筠提着衣摆奔去,他不能刚到凡间便死去,要是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回到天上,逃生的本能支配着他。

不对,不对!这里没有古树,也没有中间的小屋。他茫然地停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回忆离开时的路,溪水的流向没有改变,这还是他净手的那条河吗?

他从袖子里拿出仙草,五指攥紧,掌心的疼痛感让他找回一线理智,顾不上规矩了,“凌小姐?!”

“……”

周围像是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海绵,声音似水被吸收,散不出去。

“叮咚叮咚”身侧流淌的溪水声像是勾人乐曲,现在听到全然没有流觞曲水的快意,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

谢筠在原地几次呼吸,溪水声混着心跳声,让他紧张到头脑发晕,金属撞击的声音在耳边嗡鸣,天旋地转。他强撑着按照自己记得的路线上走,脚下的石子越来越多,越走越陡峭。

“哇哇哇!”尖锐的婴儿哭喊声把他震停,身后的影子好像不知名的野兽,它们贪婪,凶猛,直勾勾地盯在谢筠身上。急促的呼吸把谢筠脑子里仅剩下的空气挤走,他手脚发软,仿佛是被钉子钉在原地,弹动不得。

婴儿的哭喊声越来越大,仿佛就在耳边。

身后扭曲的影子像一道利箭,嗖的一下向谢筠射去,黑暗伸出爪牙,把谢筠紧紧地抓在掌心。

“生了,生了,小夫人生了个小少爷!” “侯府后继有人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谢家列祖列宗在上,谢家又出了干谒天子的才人!”

天上闪着几颗星,富贵做派的人家八进八出的院子,丫鬟端着铜盆有条不紊的进出,直到折腾了半夜才消停下来。门外坐几个小厮守夜,屋里头的灯却一直不灭。与刚才喜得贵子的欢庆不同,现在屋里头一片死气,几个老人家坐在临时搬的木椅上喝茶驱困,一道屏风后是婴儿的木摇床,好像是察觉到有人看他,睡得也不安稳,偶尔哼唧几声。

“侯爷,谢家几代单传,这孩子可是我们谢家唯一的男儿,当真要送出去吗?”头上点翠的妇人在位子上抹眼泪,满眼的心疼,“这孩子这么小,要是有个好歹,您怎么舍得啊?”

“小点声!”被叫做侯爷的人咬牙叹气,“要是把媳妇闹醒,又是一番的鸡飞狗跳!”

周围的人又递水又递帕子,无声忙活了一阵。

“侯爷,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妇人被哭声噎住嗓子,她慢捶胸口,“谢家要绝后了啊!”

“只要他能挨过那一阵就能活下去。他与谢家也只能活下去一个!要是他得了活儿,那我谢家也能封官拜相!”候爷浑浊的眼睛闪出几点光,双目圆瞪。

“你已经封侯,谢家富贵百年不倒!何必把一个孩子送出去?”妇人气的身颤,像是秋风里中的落叶,颤颤巍巍,“贪泉牛饮,不知其可止,送出这一个不成,难不成还要再送一个出去?我谢家子嗣凋零,你这样做是要绝后吗!”她抓住侯爷的衣裳,因为呼吸不匀脸色被冲成酱紫色。

“夫人,我上头有个大哥……”侯爷抓住妇人的手,也哽咽出声,“我……我对不起我大哥。谢家会记住他们的恩德,百年不忘!”

轰隆。

滚滚天雷自半空响起,妇人张嘴跌在木椅上,凳子一动,发出的声音叫人牙酸。屏风后的婴儿被惊雷炸醒,扯着嗓子嚎了一声。

“抱下去,抱下去,莫要扰了小夫人安眠。”侯爷不顾跌坐着的妇人,赶紧招呼人把孩子抱出去。可那帐中的小妇人已经醒了,睁眼便要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你要把我的孩子抱去哪儿?父亲,拦住她,不要让她走!”小妇人刚生产完,她身形消瘦,惨白着脸从帐中跌跌撞撞地出来,“我的孩子!他还这么小,你们要带他去哪?!”

妇人一把抱住她,“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好孩子。”

“母亲,你们要把我的孩子带哪里去?我看他一眼可好?就一眼!”小妇人被人拉住,眼睁睁看人抱孩子出去,婴儿啼哭,母亲的心都在滴血,她跪在地上磕头,原本凝白的额头磕破,红彤彤一片惹人怜爱,“母亲,我不拦你们,就让我看他一眼!就一眼!我求求您了母亲!”

“好孩子,都会过去的。”两人坐在地上相拥,像是冬夜里互相取暖的小兽,妇人亲吻她的额头,“好孩子,母亲的好孩子。”

“他一定是饿了,出生到现在他还没有喝一口奶水。”两个女人在地上流泪。

“快点,快点,别冻着小少爷!”侯爷跟在后面往外走,这时候婴儿刚喝完奶水,包的严实在人怀里一颠一颠睡得正香,门外的马车等候多时,等人一动,收了东西便要驱车离开。

“慢……些,路上慢些。”侯爷在外面搓手,想爬开襁褓再看一眼,却被人拦住了,一如刚才他命人拦刚生产的小妇人。

“您放心,只要三日后有锦布到家,万事也就成了。”那人特意瞅一眼朱红色的门,“这也是个金贵的主儿,我们也不敢怠慢了去。您放宽心,就先回去吧。”

马车疾驰,无声无息消失在夜里。侯爷回府关门,一改刚才的落寞。

“刚才在门口守着的人都进来!”一排排丫鬟小厮立在池前,侯爷每人一包银子,“走吧,路上千万别委屈自己。”

一排人跪下道谢,一道雪白的利刃在黑夜里闪过,顿时鲜血染过利刃,齐刷刷隐在夜色里。

头顶炸起惊雷,明晃晃的闪电从半空撕开一道口子,大雨倾盆而下!

“路上别委屈了自己。”侯爷身上的锦衣深了一片,沉甸甸的垂在身上,曾经单薄的身躯颤抖着撑起整个百年谢家,现在也有些疲惫不堪了。

谢筠在空中看了一场戏,还未回神便惊觉被人拉住,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他感到五脏六腑都在疼痛,像是有人伸进去肆意扯拽。

“是你害了他,就是你害了他!” “在床上躺的怎么不是你呢?这些罪你怎么不去代他去受!” “你在药里动了手脚!他会找你索命的!”

“不,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谢筠费力爬起来,却被人一把扯住按在地上,“我没有,我没有害人!没有!”

“你看看他的样子,下一个就是你了。”谢筠感到自己的灵魂飘到半空,又被人生生拽下来塞进身体,他浑身烧得发疼,骨髓里长出虫子正贪婪的吸食他的每一丝血肉。

“哈哈哈哈哈哈哈。下一个,就是你了!”周围的人脸开始扭曲变形,他们张开血盆大嘴,按在他身上的手变成利爪,想把他撕扯烂往嘴里塞!

不要,不要!疼痛感太过真实,他奋力一挣,手心猛得一疼。“哗啦”,他被裹在水球里被人隔空捞出,从乱树枝上越过,啪的一下掉在地上,周身的水球也湿了一片。谢筠在地上费力咳嗽,久违的空气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涨红脸浮动胸口努力呼吸。

“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变成这幅模样。”凌羽裳抬起他的下巴,像是触到寒冬的雪,冰冷易碎,一丝妖力下去,谢筠身上回暖。浑身冰冷的人靠近热源好像是本能,他尽力控住住自己不再向前。

“多谢。”谢筠借力起身,眼神一撇看见自己刚触碰的衣服湿了一块,刚要抱歉,凌羽裳却转身,衣袖上的水痕瞬间没了。

太好了,是考试周,我要化了[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囚于仙山(八)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