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葛氏药堂,傅仙儿又成了那个潇洒的大侠。
时辰已是午后,傅仙儿往马车上一坐,正欲去寻个酒楼饱餐一顿,却见封霆停在马下,满面愁容。
“傅大侠,你这毒可怎么办?”
傅仙儿直催促他上车,口中道:“知道是什么毒,我心里就有数了。那葛清潭墨守成规没趣的很。刮骨疗伤,亏他讲的出来!等明儿我去找了药神,说不准就有好法子。你快快上车,到了杭州必须得去仙月楼好好搓上一顿。”
封霆也不知他是真话还是假话,半推半就地上了车,仍是愁云惨淡,只想若是郁恕君问起来,他要怎么说才好。
傅仙儿见他这般模样,便道:“若是我那徒儿问起来,你就说我的毒已解了便是。”
马车已在他的手下动起来,封霆侧头看他一眼,心道,郁恕君派他跟着而不是随便指一个护卫,就是让他盯着傅仙儿一举一动,回头一字一句讲给他听的。他摇头道:“我对大人,不可有一字隐瞒。”
傅仙儿最不喜的就是规矩,不耐烦道:“一点小毒,我都不放在心上。你告诉他有什么用,他又不能帮我解毒。时间这么赶,何必再多此一举?”
封霆瞥他一眼,心头百转千回,心道这傅仙儿置自身安危于不顾,舍命相陪也不知图些什么。但他既然都这么说了,封霆私心也怕再生出是非,便想顺水推舟瞒着郁恕君,尽快入京再说。
二人一路直往杭州城最繁华的酒楼仙月楼而去。此时已过了饭点,仙月楼的大堂里三三两两坐了几桌喝过几轮的食客,傅仙儿挑一个靠窗可观湖景的好位置,点了一桌杭州名菜。西湖醋鱼,红烧肉,鱼羹,莼菜汤,再加上烧鸡熏鱼,再加上好酒一壶。
傅仙儿早已饥肠辘辘,当先大快朵颐起来。封霆不甚饿,挑着几口吃,只道:“点这么多,我们二人哪里吃得完?”傅仙儿埋头回他:“吃不完就打包带走,明日给你们郁大人吃。”
封霆心道,郁大人才不吃你的剩菜。他耳朵灵,吃了会听得旁边一桌书生高谈论阔之际提了几句“御史台”,便放下筷子,只认真去听。
只听一人道:“李兄说得不错。以前只听说御史台个个都是牛鬼蛇神,如今看这位郁大人兢兢业业,为了抓水师余孽身受重伤,熬到了杭州支撑不住才请人医治,可见传闻不真。”
另一人唏嘘道:“听闻昨夜衙狱还进了刺客,若不是这位郁大人早有安排,那几个水师便要被灭口了……看起来逍遥岛一案不简单啊。”
“听说牵扯了很多官员,所以……”那叫李兄的压低了声音,“唉,快别说了,以免隔墙有耳啊。”
傅仙儿酒足饭饱,又听了许久的窃窃私语,抬头对着封霆嘿嘿道:“你们郁大人可以啊,这才多久,这外头的议论已转了风向。”
封霆傲然昂起头:“我们郁大人雄才大略,自然非同寻常。”
得,还喘上了。傅仙儿翻了个白眼。
这时从外头闯又进来一个书生,满面红光地冲到几个书生面前,兴奋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快随我去刺史府瞧热闹去。那瞿三郎又去府衙告状去了,如今郁大人已接了状书,派御史去德清郡王府请人了!”
“当真?”几个书生情绪激荡。
“当真当真,如今府衙前已聚满了人,再不去,可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皇天不负苦心人,如今有郁大人在,瞿三郎和沈家娘子的苦楚总算找到个说理的地方了,快,我们也去瞧瞧!”
几个书生你推我赶,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德清郡王,是圣祖不知第多少个庶孙。傅仙儿听闻过此人,年逾三十,酷爱美色,干过不少强抢良家妇女的勾当。又因为他不皇室子孙,庄如山不愿太得罪,许多事情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草草放过。
如今郁恕君来的第一日,便挑起旧案。以郁恕君的品行,傅仙儿可不相信这是什么巧合,又叹一声:“你们郁大人,当真是厉害。”
封霆脸色傲色更甚。
“走吧,我们也去瞧瞧热闹去。”傅仙儿心道,郁恕君这是要踩着庄如山和德清郡王的脸来博自己的前程,还是在杭州这个地界上。他让伙计打包了个食盒,大步踏了出去。“去晚了,我怕你们郁大人要被人打。”
到了府衙之时,果然已经里外围了三层,傅仙儿与封霆来的晚了,门前连个空档都没有,就连围墙上都已爬满了看热闹的人。傅仙儿眼一扫,见院中伸出的槐树枝约有一丈多高,还没被人占住,便和封霆使了眼色。
封霆迟疑道:“我该进去陪伴大人。”傅仙儿嘶了一声:“都堵成这样了你怎么进去。”遂一把抓住他,扭头拎着他飞上了树。
“此处视线开阔,若你们郁大人有什么事,你跳下去也快……呵,你们韩大人挺威风嘛!”
那韩霖在傅仙儿眼里,就是个操心没完的小老头。如今只见他一手拿着御赐金牌,一手拿着尚方宝剑,一脸昂扬正气,生生压得德清郡王跪了下去,不由得肃然起敬起来。
封霆哼了一声:“韩大人可是在御史台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的老人。”
傅仙儿甩头调侃:“二十年还只是个御史?”
“你懂什么,这是大器晚成。再说前些年御史台什么样……算了,你也不懂!”
封霆甩头一扭,见底下德清郡王与被告瞿三郎俱已跪在了堂下,审案之人是郁恕君,庄如山只站在一旁,便不再理会傅仙儿,只专注看着眼前。
傅仙儿被奚落了一番,又被晾在一旁,颇为不爽,索性也看起热闹来。
郁恕君将状纸交由韩霖,韩霖递给了德清郡王萧霖,冷冷问:“此状纸上所述之事,德清郡王可认?”
萧霖贵为郡王,本不必对着郁恕君这个品级的官员下跪,如今被当着围观百姓的面生压着跪地,正觉满心羞辱不忿,那状纸根本懒得看一眼,一甩手就扔到了地上。他并不看郁恕君一眼,只盯着庄如山不耐烦道:“庄大人,这案子都审过几回了不都结案了吗?这姓瞿的就是个打秋风的,我与沈氏你情我愿,何来强抢之说呢。”
庄如山附和道:“正是如此,郁大人,德清郡王……”
郁恕君抬头看了他一眼:“庄大人都是这样审案的,只听被告一面之辞便能辩真相?若是如此,庄大人治下的案子都该好好查一查了。”
庄如山这一日不知被郁恕君下了几回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生生憋红了脸。
郁恕君只转回头,继续道:“德清郡王是被告,瞿三郎是原告,二人所说之言都是一面之词。不如请沈氏上堂,看看她怎么说。”
听罢此言,萧霖与瞿三郎脸色一忧一喜。萧霖急道:“沈氏是内宅女子,又素来体弱,府衙路远,来回颠簸怕伤了她的身子,还是不要来了吧。”
“德清郡王莫怕,下官去请您的时候,已一同请了沈娘子。”韩霖一挥手,便见御史台护卫从偏室内扶进来一位孱弱女子,此女穿的是绫罗绸缎,头上戴着金银玉饰,却是容颜憔悴,一双杏眼失神地望着跪在地上的瞿三郎。
“漫娘!”
“三郎!”
两个苦命鸳鸯终得一见,沈氏扑通跪在地上,二人相对掩面痛哭!
府衙衙役,御史台护卫,围观百姓见此情景,不由开始窃窃私语。尤其围观百姓之中不少人本就知内情,哀叹这对被拆散的情侣,唏嘘之声络绎不绝。
“郁大人,未经我的允许,你怎可随意进入我的府宅,将我的妾室带到大庭广众之下!”萧霖嗖得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沈氏破口大骂,“哭什么哭!滚回家去!郁大人,你竟如此不把本王看在眼里,我要写折子,我要进京去告你的御状!”
郁恕君冷冷看着他,只如同看待待宰的猪羊。他停留杭州只得一日,要想建立威信,就得办个大案。偏巧这位德清郡王仗着自己是皇室血脉在杭州横行霸道,庄如山又藏着心思一味对他纵容。如此天赐良机,郁恕君怎会放过。
“德清郡王莫急,此案若真,本官自会押送你入京。”郁恕君竟是强硬至极。
庄如山急了,眼瞅着新帝不是个听话的,这萧霖愚蠢好色好拿捏,正是上佳的备胎人选。怎能让郁恕君这样审下去,当即打圆场道:“大家都是同僚,何必这样争锋相对呢?郁大人,德清郡王这案子已审过多回了,不如由本官设个宴,咱们饭桌上慢慢聊。”
郁恕君怼道:“庄大人,如今本案相关人员具在此处,一审便知真相,何必多此一举。”
庄如山心下恼急了,郁恕君摆明了不给面子,他也不必遮遮掩掩了:“郁大人,此案发生在本官治下,按大梁司法章程,应由下官审理,若送报至京之后御史台审查仍有疑议,才会走复审流程。”
郁恕君当即站起身,负手走到院中,高声道:“陛下登基一年多来,常常感叹仁宣庆旭年间,冤家错案堆积如山,遂着御史台不必拘泥于陈年旧历,凡发现一例,必要及时严审,以还公道于民心。”
这话说得颇冠冕堂皇,府衙门前响起一阵欢呼声,傅仙儿今日已不知叹了几回,但仍忍不住道:“你们郁大人今日可真威风。”
郁恕君来者不善,又占着理字,简直入了神当杀手佛挡杀佛之境,他又述说了一番新帝如何重视律法如何担忧民生之艰,引得府衙门前掌声欢呼之声此起彼伏。庄如山冷汗连连,昨日还想着拿捏这个后生晚辈,今日便已招架不住。
郁恕君好一番说罢,才又坐下,看着面前相对而泣的二人:“沈姑娘,还请先擦干眼泪,协助本官将本案审完。”
那沈氏看起来文文弱弱,心性却是刚烈,方才来的路上韩霖已将利弊跟她剖析明白,闹到这个地步,已绝无转圜余地必是不死不休了,遂抹干了眼泪:“大人,德清郡王府上姬妾成群,但大多都是强掳进去的,还有不少姑娘被他弄死了后草草埋到了庄上,今日苍天有眼,请大人为我们,为那些死去的姑娘做主!”
庄如山心如死灰,德清郡王这枚棋子彻底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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