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之海的深处，一头红色巨龙在海底快速的掠过，眼睛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它的鳞片因为海水的缘故变得暗淡，巨大的兽瞳里似乎有淡淡的血丝。

伊恩已经持续找了六天。无尽之海偌大无比，危机四伏，德雷克一个小小的人类，在海里拖的越久，就越危险。

王子殿下甚至去鲛人族的领地里闯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人类的踪迹，反倒被那些凶残记仇的鲛人追着骂了三天。

德雷克，你到底在哪……

伊恩都快疯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就越胡思乱想一分——男人也许被卷进暗流，被巨兽一口吞掉，被海妖当做宝贝藏了起来，甚至是掉进海底深渊。

伊恩再次浮出海面，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剩下最后一个族类的地方还没去过——人鱼族。

……

【路西恩最近很忙，新王上任，他作为大祭司事事都要与王商讨。】

德雷克垂眸认真的写着每一个字，在海底的这几天，他有些爱上了这种倾诉的方式，之后如果能回到大陆上，他希望自己能继续写下日常的感想。

【人鱼王昨天召见我，希望我留下来作为参谋大臣，我拒绝了，这里并非我的归宿……在海里待了太久，我甚至有些忘了天空的样子。】

【今天早上起来，就感觉左腿有点隐隐作痛，前几天都并没有这种情况。】

德雷克写下这句话后就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他在深海里虽然能跑能跳能呼吸，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感觉有水流在挤压他，严重的时候甚至呼吸困难。

再过几天自己说不定就会因为海底压流而满身浮肿。

骑士长叹了口气，走到后院干脆开始练习剑术。

——

狭小的后院里，一个身形健壮的男人手握长剑。他紧盯着前方，右脚向前跨出一大步，身体顺势前倾，手中的长剑便如闪电般刺出，空间被剑刃斩开，成片的水花顺着剑身流动。

长剑还在发出翁鸣，男人便立马转身，那柄银剑快速在水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瞬间向下劈去。

暴起的火元素围绕着剑身，德雷克对元素力的控制越来越精湛，这柄长剑如今的模样比起那时在魔法课上差不了几分。

伊恩刚游到人鱼族城堡的上方，他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火元素……

巨龙猛地俯冲，在半路化为人形，龙尾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变回去，便像一颗流星般坠落，扑向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男人。

察觉到空间的波动，德雷克举剑指向上方一个快速向自己袭来的红色不明物体，结果还没看清是什么，就被人握住手腕揽进了怀里。

“你！”

男人刚准备开口质问，那人就吻住了自己的嘴唇。

长剑从手中掉落，水流托举着它缓缓落下。剑的主人被人紧紧搂着，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他融入自己的血肉里面。

德雷克瞪大了双眼，‘伊恩’二字被人堵在喉咙里，喊也喊不出来，害的他只能发出呜呜声：

伊恩的脸近在咫尺，他双目紧闭，德雷克甚至能看见每一根睫毛，它们微微颤抖着，像一对蝴蝶的翅膀。

男人感觉到有条尾巴也紧紧缠上了自己。

不满足于现状的伊恩试图撬开男人紧闭的牙关，却被后者狠狠的咬了一口。

血腥味在两人嘴里扩散开来。

不远处，一条壮硕的墨绿色小鱼被一条体型比它小上一轮的红鱼追赶着，红鱼一直试图用它华丽的鱼尾圈住绿鱼，后者则奋力的挣扎着，周遭因为两鱼的动作荡漾起层层水波。

德雷克猛地蓄力踹了伊恩一脚，吃痛的伊恩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口，但是整个人还粘在男人身上。

人类感觉到自己的嘴唇火辣辣的疼，再看见伊恩挂着血珠的嘴角，气不打一处来，握紧了拳头作势就要揍他。

“德雷克……”

男人抬眸与声音的主人对视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就这样凝视着自己，甚至能从里面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被唤到的人心脏猛地一抽，他垂下手，像泄了气的皮球，不敢再去看那双带着光的眼睛。

“……你没事真的是太好了。”

伊恩轻声说到，他的眼神从未离开过这个男人，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细细的描摹着他的每一寸，从皱起的眉头，再到那双略带慌张的绿眸，还有微微肿起的双唇……就是这样一片厚实饱满的嘴唇，刚刚才被自己蹂躏过。

他真的怕死了，怕到想把男人烙在自己心里，就这样藏着掖着只有自己能找到。

“德雷克，我们走吧。”

听到伊恩的话，男人伸手去扒拉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没想到它们依旧搂着不肯放开。

“……你这样我们怎么走！”

德雷克刻意压低了嗓音，生怕有人听到了似的，边说边瞪了眼伊恩。

伊恩轻笑了一声，双眼弯成了月牙的形状：这个姿势太近了，他感觉男人仿佛就贴在自己耳边说话，独属于骑士先生低沉且略带沙哑的声音像鸿毛一样拂过自己的心尖，让他感觉浑身轻飘飘的。

“那就让我再抱一会，一小会就好。”

王子殿下带着撒娇的恳求就这样落在男人耳边，后者的耳尖立马泛起潮红。

那两条游鱼也不闹腾了，绿鱼像破罐子摔碎了一般，任凭同类用巨大的红色尾巴缠着自己不放。

头顶偶尔有暗夜水母飘过时落下的微光，被海水揉碎后洒在二人身上。

四周也静谧得出奇，唯有海底气泡破裂时细微的声响，和两人紊乱的心跳声……

这太不像伊恩的作风了。

德雷克垂眸去看低头窝在自己肩上的红色脑袋，盯着他的发旋神游。

他当时看起来很焦急很担忧……

男人犹豫着张开手臂，打算抱住这个反常的龙族王子。

“德里克！”

路西恩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男人的动作，他像是如梦初醒般猛地推开了伊恩。后者撇了撇嘴，不满的盯向快速游来的那条人鱼。

“护卫队说有外族闯入！这位是……”

路西恩也不管德雷克能不能听懂，他焦急的开口，眼神却在两人之间来回跳动。

他大老远就看见人类被一团红色缠着，没有挣扎没有抵抗，与其说是外族入侵……还是老相识找来说得过去。

伊恩双手交叉抱胸，悄悄挡在人鱼和人类中间，满脸不爽的盯着路西恩，就像一只护食的猫。

不对，从他甩个不停的尾巴来看，应该是条护食的龙。

虽然龙护不护食没人知道。

“德里克，这是你的……朋友吗？”

这句话德雷克听懂了，他推开耍小脾气的伊恩，朝着人鱼祭司点了点头。

路西恩悄悄的打量着这个龙族。

把人从龙岛上丢下来，现在找了回来还说是朋友……

人鱼不由脑补了很多。

“喂，既然都见面了，那我们就走了吧。”

伊恩虽然是面对着人鱼开口，眼神却一直看向身边的骑士。

德雷克盯着伊恩，那个暴脾气的伊恩似乎又回来了。

眼见德雷克不说话，伊恩冷哼一声，变回龙形叼起男人就走，临走前还顺带用尾巴给路西恩的小后院砸了一个大坑。

“？”

无辜躺枪的路西恩看着他们离去后走回屋子里，却看见人类铺在桌面上那些写过的麻纸，上面的墨迹还没干……

实在是好奇的人鱼忍不住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他发现自己大半都看不懂。

究竟是谁发明的人类语言！像他们人鱼一样咕噜噜的讲话不好吗？

……

海底的一切像浮光掠影一样闪过，伊恩的速度快到让德雷克睁不开眼。

不知是不是无尽之海过于宽阔，德雷克感觉他们游了好久才回到海面。

夜晚的海面出奇的平静，浓稠的墨色压的浪潮翻不起身，风带着海水特有的咸涩气息，肆意的穿梭于天地之间。

德雷克感觉一身轻松，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这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伊恩就这样带着他马不停蹄的飞回了帕拉格学院。

德雷克被巨龙放下来的时候还很疑惑，不知道王子殿下又在生什么闷气，路上居然一句话也没说，还这样毫无条件的送自己回到了学院。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巨龙温柔的开口，还用鼻子顶了顶他。

这太奇怪了，按理说，这个点的学院门口，停留着一头巨龙，不该那么宁静，伊恩也……

难道学院发生了什么事！

德雷克立马转头跑进学院。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三三两两的学员从他身边走过，还有些快迟到的学员狂奔着，急急忙忙的连衣服都没穿好。

熟悉的钟声响起，德雷克看见艾德里安在不远处朝自己招手。

“德雷克！你去哪里了！出大事了，院长一直在找你呢。”

好友焦急的开口，推搡着德雷克往院长办公室走。

骑士就这样被人推进了办公室：

见到来人，院长推了推眼镜，她面带歉意，缓缓的朝德雷克走来。

“……我很抱歉，德雷克学员，经过我们多方的慎重考虑——你被开除了。”

院长的话音刚落，德雷克呼吸一顿，感觉喉咙像被人掐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男人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他看向院长，张嘴想要解释什么，但是院长一改往常和蔼可亲的模样，双目就这样毫无情绪的盯着他，男人刚到嘴边的话就这样吞了回去。

——

德雷克没有什么私人物品，书籍、洗漱用品等都是学院分发的，他无权带走，如果不是他的佩剑是伊恩送的，估计也要收走……对了，伊恩。

伊恩还在外面等着。

被开除的骑士出了院门，就看见一头巨龙闭着眼趴在不远处，似乎是在休息。

周围偶尔有行人经过，连个眼神都没落在巨龙身上。

男人最后回望了一眼学院大门，一切似乎都那么真实，他甚至看见有一群小麻雀蹲在顶端，叽叽喳喳的交谈着。

艾德里安也不见了，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走吧，我们回龙岛。”

伊恩突然站在他身后，眼底含笑的看着他。

“龙岛？”

德雷克疑惑的问：“你父亲他不是……”

“你在说什么啊德雷克，父亲早就同意了。”

巨龙抓起男人飞向空中。

“你难道忘了吗？”伊恩闷闷不乐的开口，他有些不满男人的态度。

……

德雷克似乎记不清上次来龙岛是什么时候了，仿佛过了很久，这其中发生了很多的事情……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龙族友善的向他问好。

“伊恩，这里不对劲……”

刚刚还笑脸盈盈的伊恩突然扭过头来，他变回人形，缓缓垂下眼眸，视线沿着男人握剑的手慢慢上移，划过他的衣领，最后停在他的眉心处：

伊恩的眼神冰冷又轻蔑，仿佛在打量一件毫无价值的物品。

“德雷克，我有跟你说过，你真的很无趣吗？”

伊恩皱起眉，嘴角却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活该你不配得到任何的关怀。”

初夏的暖阳照在两人身上，面前的红发男人美的像一幅画，就那样嘴角含笑的看着自己。

……是起风了吗？

德雷克感觉有丝丝凉意顺着衣领钻了进来，它们刨开自己的胸膛，狠狠扎在了自己的心脏上。男人甚至觉得自己的血液在倒流，大脑像浆糊一样无法思考：

伊恩是什么意思？他在开玩笑吗？

一道闪电自晴空劈下，伊恩扭过头去看那些翻涌的云层。

“我真后悔在你身上浪费的时间和精力。”

“一无是处，枯燥无趣。”

德雷克低头去看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手背上布满了细碎的疤痕，指节宽大，指腹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与伊恩的手比起来毫无看点，甚至丑陋。

“这些话终于能够说出来了，德雷克，你真是令人失望。”

又是一道闪电劈来，雷声轰鸣，几乎是贴着德雷克的耳朵炸开，耳鸣的感觉让自己听不清身旁人的话语，他犹豫着开口：

“那之前那些……”

“行为吗？不过是玩玩而已，德雷克，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像只丧家犬。”

伊恩一步步朝着男人走来，他一头张扬的红发随风飘荡，像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德雷克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他一步步往后退，直到一脚踩空……

天地在旋转，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还未消散的耳鸣让这些声音听起来就像戏谑的讥笑。

心脏挣扎着要从胸口蹦出，强烈的失重感让男人的胃部开始痉挛，酸水仿佛混杂着血液涌上喉咙。

德雷克最后望了一眼。

伊恩摘下了手链，那个曾经承载了一个美好夜晚的东西被自己的主人毫不犹豫的丢弃，跟着德雷克一起坠入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