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佳人

苏清机回到流芳阁时已经不早,但却睡了个香甜无梦的好觉,醒来时神采奕奕,是平日早朝起床时。

这些时日苏清机太过忙碌,没怎么上朝,她想了想,今天也是时候出面,她在禁军那里的“烂摊子”陛下已经替她挡了够久了,日日被啰嗦烦扰也真是够辛苦他。

果不其然,早朝上立刻有人弹劾苏清机借整顿内宫之由插手禁军,乃是存心越权。

苏清机很无辜堵了回去,“陛下明察,臣奉陛下之命负责避暑一行,随行禁军本就是分内之事,又是重中之重,自然要再三仔细。”

她满脸写着忠心,望着龙椅上的江焉,“臣一心只为陛下,不然何以于案牍缠身之际还宁肯背负骂名义不容辞接手整顿内宫?臣昨夜三更才合眼呀!”

这番话真是让人两眼一黑,何止佞臣,这简直是妖妃啊!!

偏偏他们这个皇帝,就吃苏清机这一套,闻言立刻露出动容,宽慰道:“朕自知你辛苦,没有怪罪你之意。”

弹劾之言被他尽数忘到脑后,十分慷慨,“下了朝后随朕去库房走走,想要什么自己挑。”

苏清机这厮生怕皇帝反悔一样麻溜跪地,“臣愧受,臣谢恩!”

他愧个屁啊!明明喜出望外,嘴角都在肆无忌惮上扬!

早朝之事,历来下了朝便传遍官署,吏部御史台这等所在更是消息灵通。

卫知微立在架前整理卷宗,便听身后同僚你一言我一语说着。

待同僚们渐渐散去开始忙碌公务后,他握着最后一卷卷宗,微微皱眉。

虽然苏清机的确是前朝历代罕见的奸佞之辈,可今上并不昏庸,但有宵小效仿,从来严加申斥。

尤其,在兵马兵权之上,今上只会心起警惕,绝不应轻易放任。

江氏一族对兵权代代严防,先帝在时只差一点便收回高阳王梁偃的兵权,天不料废太子一夕逼宫。

何况是守卫己身安危的禁军。

是以,卫知微总觉得这件事上有蹊跷之处,可又没有根据……

苏清机却正在库房,小心翼翼取出一卷书文。

“陛下,这是文晦公亲笔吗……”

江焉在她身后,看着她微动的纤细后颈,匿于袖中的指尖蜷了蜷。

他神情自若,“自然是真迹。”

“你喜欢?”江焉问道。

苏清机转过身,诚实摇了摇头,“臣……于书法文章无甚兴趣,实在是突然看到,太震惊了。”

三百年前冠绝当世的真迹啊,谁看了能不震惊?

她说着,又小心翼翼将真迹安放回锦匣内。

江焉也觉得她应该是不喜欢的,只是方才那屏息敛声充满敬意的模样,让他险些以为自己猜错了。

苏清机将锦匣盖好,又环视偌大宝库,忍不住便弯起眉,“这样多的宝贝,陛下真让臣随意选啊?”

她笑盈盈调侃,“陛下不怕臣将国宝选了去?”

国宝?不正在他眼前吗?

江焉挑了挑眉,含笑注视着她,“朕的国宝,你可找不到。”

面前这个皇帝的游刃有余里甚至带了些说不清的揶揄,苏清机莫名之余,不知为何,耳根一热。

“臣说说的,没想找。”她移开目光,小声嘟哝。

而且国宝要是真被她弄了去,她才是真的别想上朝了,满殿谁不参她?

“陛下,那是崖州的明珠吗?”苏清机余光发现新东西,飞快开口问道。

江焉总觉得,她刚刚眼波流转间,闪过了难以觉察的羞赧。

这让他心尖发烫,几乎按捺不住自己。

他勉强让自己的视线随她看去,颔首温声,“是。”

隔这样远都能看得清楚,他的清机真厉害。

江焉抬脚带她过去,心中却想起她误入玉泉殿那次。

她分明是猝不及防看到男子身体,又羞又怯,当时他却一心说服自己,只是自己感觉错了而已。

分明就没有错。

那时若让她离近些,只怕她要羞得直接告退。

江焉站定。低眸,示意她尽可以取在手中赏玩。

他还想起,她少年时看过不少香艳话本,甚至干过拆下封皮粘到其他书籍上的事,分明也算阅尽千帆,怎么原来,却仍是个纸糊脸皮薄的姑娘?

幸而当年,她谎称隐疾寡欲时他没与她探讨太多,不然,她定要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想到她明明羞耻却要极力镇定胡乱应付的模样,江焉喉头不受控制滚了滚。

明明有所纾解。

可早朝上看到她的第一眼,便不作数了。

现在更是在她面前百般心猿意马。

可他就是这样不争气,除非她愿意同他在一起。

只要想到她愿意,江焉四肢百骸都舒顺起来,区区俗欲,算得了什么。

“崖州临海,听闻珍珠都比其他地方的要光彩莹润,不想竟还有这样大的明珠。”苏清机一手都险些握不住,忙又将其放了回去。

江焉目睹着,只觉得她真是可爱极了。

他闷笑,“朕的库房自然放着天下难见之物,你今日不正见到了?”

说的也是,苏清机微有些赧然,又双手取出盛放明珠的兰盒,笑语盈盈,“那臣就挑这个啦。”

只要她想,这里的所有,包括他,都是她的。

江焉轻笑着颔首。

从宝库出来,苏清机大张旗鼓嘱咐人将圣上赏赐送回苏府,千万不要磕碰坏了里面鸡蛋大的明珠。

嘱咐完,这颗明珠的用处便没有了,来宝库的用意也结束了,苏清机便准备告退,再去筛一遍禁军。

“臣便……”

“禀陛下,萧侯爷求见。”

萧侯爷?太后母族的亲兄长?

苏清机更要告退,可她还没重新开口,江焉便唤住她,“你与朕一起见见他。”

苏清机分外迷茫,“啊”了一声,指指自己,“臣?”

江焉不疾不徐朝外走,苏清机下意识跟着他的脚步,听他散漫道,“舅父已经求见两次,朕不得空见他。”

事不过三,如此坚持,看来不是思念亲甥想要问安。

苏清机了然,浅笑着道,“臣正好无事。”

江焉没有回雍和殿,反而命人将萧侯爷引至莲鲤湖候驾。

苏清机跟在后面,心想幸而现在后宫无人,不然地处内外宫之间的莲鲤湖,她可不能随意去。

至莲鲤湖时,萧侯爷已经等候多时。

“老臣参见陛下。”

江焉从他身边走过,在湖边凉亭内坐下,不紧不慢道:“舅父平身。”

萧侯爷本也未行大礼,自若起身后,便唤身后的两位小姐,“还不快来见过陛下。平日在家里学的礼数都忘了吗?”

苏清机立在她家陛下身后,眉头微动。原来是为这个才再三求见。

两位小姐云鬓楚腰,低眉敛目,端方一拜,“臣女见过陛下。”

正值碧玉年华,眉眼间,甚至有那么一分半分肖似江焉。看起来是萧家的嫡亲小姐啊。

江焉迟迟没有让平身,在萧侯爷忍不住想开口之际,才漫不经心问,“舅父这是何意。”

萧侯爷闻言,笑起来,他与太后眉眼五官极像,又保养得宜,人过中年依旧俊朗,看起来像个风度翩翩的正派人。

“陛下何有此问?”他甚至有些诧异,“陛下后宫空虚,身边总该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这除了自家人,还有谁更适合呢?”

苏清机原本在走神,耳中忽然撞入他的话,没忍住笑了一声。

江焉回头看她,萧侯爷也看向了她,“相爷何故发笑?”

苏清机与江焉目光相接,清咳一声。

没什么,就是想到之前啊,有个皇帝也说过些什么知冷知热,什么贴心相伴,啊,是谁说的来着?

他在她的目光中迅速意识到她在笑什么,倒没恼羞成怒,就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苏清机连忙一本正经对萧侯爷道:“本相随便笑笑,侯爷要说什么,继续说吧。”

萧侯爷不知道皇帝怎么把苏清机这个祸害也带来了,看到他的第一时间,他就有种不详的预感。

非关相貌,而是传言沸沸扬扬,皇帝非但最为宠信苏清机,他们二人之间,恐怕多少有些……

若是属实,他不在便罢,眼下他在,自己此行岂有顺利可言?

皇帝把他带过来一起见他,是不是正是这个意思?

萧侯爷的笑渐渐消去,连让他不虞的苏清机的轻蔑恣睢做派,现在都不重要了。

他无视苏清机,继续对江焉道:“无论如何,舅父总不会害你,舅父比那些人都更盼着你好。”

苏清机挑起眉,“侯爷此言差矣。”

她满脸忠心,“陛下,臣才是永远不会害您的人,臣才最盼着您好。”

萧侯爷险些一口气没上来,额头青筋都跳了跳。

这个苏清机,就是靠着这种手段盛宠不衰吗!

关键他的皇帝外甥还回了头,深信不疑的宠信,让他今天亲眼见到了,“朕知你心。”

说完,再转过头看向他时,神色间明显更淡漠了,“舅父。亲兄弟尚且眀算账。”

“萧氏无非是为保全家族荣耀,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之词?”

萧侯爷牙都要咬碎了,亲舅父是冠冕堂皇,这个妖佞反倒忠心耿耿是吗!

来时他想过会不顺利,但他没想过会直接被苏清机这个混账搅得皇帝撕破脸。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

“陛下,您还未叫鸳儿舒儿平身。”他含笑回忆道,“说来,侯府的这些小辈里,太后娘娘最喜欢的便是鸳儿与舒儿了。”

“陛下许都忘了,从前太后娘娘常召她们入宫陪伴膝下,念叨着是命里无女,若能生个公主,才算儿女美满呢。”

苏清机的笑定了定,随即慢慢加深。

萧侯爷,好胆量。

这二位小姐碧玉年华,能进宫陪伴之时先帝早已殡天。

生个公主,和谁生?

太后与高阳王青梅竹马,宫变之后再续前缘,原来萧家也是一清二楚啊。

事过境迁,太后也已薨逝,这位亲兄长倒是好胆魄,敢拿这宗秘辛威胁陛下。

她掸了掸袖口,抬脚走到萧侯爷面前,轻漫笑道:“侯爷慎言,承煊侯就算缺钱也只是卖女而已,没有将嫡女过继与人的道理。”

萧侯爷没想到苏清机竟又冒出来胡搅蛮缠,他知道什么!

胞妹与高阳王青梅竹马,后来高阳王失踪,萧氏一族才将她送进宫,谁料没几年,皇帝竟死在了宫变之夜,而那个被负了的梁家子,摄政不提,竟在他们萧家面前堂而皇之与名义上的太后……

个中秘辛,外人一事无知,但小皇帝夺权当夜便迫不及待将梁偃枭首示众,甚至等不及定罪处置,足以说明,他一定是知道的。

萧侯爷不理会苏清机,只是感慨,“这一晃,也有三五年了。”

蹬鼻子上脸是不是?

苏清机反而不开口了,退回到江焉身边,听江焉语气淡淡。

“陈年旧事,朕确记不太清。”

萧侯爷还未松开眉头,他便继续道:“不过朕倒记得,舅父膝行到母后面前,求母后动动手指,保你在萧氏无上荣光。”

苏清机嗤笑出声。

原来这个侯爵之位,是这么得来的啊。

萧侯爷听苏清机的一声笑,脸上青白交加,可当对上皇帝淡淡的目光时,他刹那间后脊一凉。

皇帝并没有动怒,甚至连被戳破旧事的暗恨都没有,好像这些话根本无关痛痒,淡淡的一眼中,只有无尽看待死物的天威。

威胁当今天子,区区侯爵之位,他一句话就能收回去。

甚至是性命。

自己自以为谈判的筹码比土石还不如,眨眼间碎为齑粉。

可、可他难道就一点也不怕……

苏清机好心笑道:“侯爷,还是回家去吧,不会有什么事的。”

萧侯爷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此刻含着浅笑,却让他毛骨悚然。

苏清机好像在笑着对他说,再不识相,诛个萧氏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帝不好下旨……不是还有他这个奸相吗?

萧侯爷头晕目眩,原来、原来他也知道这桩旧事——

莲鲤池畔,很快就只剩了苏清机与江焉。

江焉轻叩桌面,“坐。”

苏清机从善如流在他对面坐下,执起茶盏轻轻嗅了嗅,若无其事放了下去。

江焉看得好笑,“你不是不拘饮食么?”

苏清机一本正经道:“臣是不拘,可有时候不是一定要勉强自己接受的,实在不喜欢,放着不用就是了。”

她说得在理,只是江焉觉得自己又发现了她一点小骄纵。

不睡文渊阁,不饮生普洱,每回还都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江焉唤德福来给她换茶,瞧见她不知不觉追逐池中锦鲤的目光,心头一阵发软。

每当他觉得她已经够可爱的时候,她总能更加可爱给他看。

他就这样静静欣赏着,直到她突然惊讶,“陛下看,鱼在吃莲花!”

她的目光转回来,他掩去眸底情愫,朝池中看。

锦鲤咬着莲花瓣,从莲叶上面游回水中,消失不见。

“听闻这是好兆头。”他噙着笑道。

苏清机也听说过这是好兆头,虽然事在人为,可好兆头总是让人高兴嘛。

她想起方才的萧侯爷,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坚持求见,乃至直接将两位小姐带进宫面圣,想来他是确切听到了什么风声,要赶在所有人前为萧氏争一个先。

“陛下说的是。”她笑着应了一句,而后才斟酌着道,“陛下也定会觅得佳人。”

虽然不是男人,可和离后一直不再娶这事,苏清机不用想都知道定有些缘由。

缘由还未开解,群臣又将催迫,若再来一个永宁郡主,或者是卫许二人,她陛下可就真的太惨了。

江焉听着她的话,情不自禁扶额笑出了声。

说实话,苏清机其实有点忐忑,这毕竟是人之私事,她又确实不清楚个中缘由,万一是她说错了话……

可是江焉笑过之后,非常真心地含笑望着她,清沉嗓音徐徐温声,“朕借你吉言。”

·

借就借呗……

苏清机又揉了揉耳朵,隐约发麻的感觉却若有似无,挥之不去。

她放下手,干脆不管了,心里其实有点儿纳闷。

她还以为他会不痛快,甚至如卫许二人被捉奸在床的那个夜晚一样多有烦扰,可好像一点儿都没有啊?

还是说,今日萧侯爷碰壁足够震慑还未动作的群臣?

应当就是这样吧,苏清机放下笔,命人将信传至神策军营,才得空回了趟家。

鸡蛋大的莹润明珠被供着一样放在厅堂上,苏清机很满意这个效果,亲手将它装进了袖中,正准备带回房,外面有人求见。

来人是个小吏,苏清机十来日前吩咐去查公仪襄底细的人。

关于公仪襄的底细生平,俱细细写在了纸上,呈给了苏清机。

苏清机看了一遍,没有什么问题,要让小吏回去,可是突然间,她觉得有点不对劲,又重新看了一遍。

小吏压着声:“相爷,可是哪里不对?”

苏清机若有所思,对他嘱咐道:“去查云州、楚州、荆州交界之地,不必在平州查他。”

托冯宁德的福,苏清机在看到公仪襄籍贯时,总觉得怪怪的。

细想了想,才想到,虽然公仪襄官话中带着一抹平州的温软之意,可有几个字的字音,他咬起来反倒像荆楚一带。

极细微的差别,但苏清机能笃定。

捏造身份并非难事,可乡音却难改。太常寺主簿,听起来平平无奇,可禁军里的那些逆党同样平平无奇。

苏清机容色微凝,才方回家,又令人备车进宫。

德福在雍和殿外边角落与眀昙说话,猝不及防听眀昙欣喜道:“苏相来了!”

德福回头,还真是他们陛下的左相,他忙远远迎上去,“时辰不早,苏相入宫是还有要事?”

苏清机颔首:“是有点事。陛下是否方便见我?”

德福差点习惯性说方便,好在及时刹住了嘴。

“陛下他……一刻钟前安置了,吩咐人不许打扰。”

苏清机微愣。安置了?

这才黄昏,夕色晕染,凭谁也鲜有这时候入睡的啊,遑论是她那勤政的陛下?

她转头看看紧闭的殿门,突然间闪过一个念头,陛下他该不会是在——

苏清机没面临过这种情况,这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左相匆匆而来,只说一句便没了话音,德福摸不准他是有什么事,一直以来,陛下只要吩咐人不许打扰,虽未明说,可这位苏相一直都是被默许的例外。

“相爷若有要事,奴婢可为您通禀。”他试探问道。

通禀??苏清机被吓了一跳,眼疾手快拉住他拂尘,陛下在……多没脑子的人才会在这时候觐见??

“不用不用!”

“我……”苏清机左思右想,对德福道,“我在这儿等陛下就行。”

左右,应该不会等很久吧?

Q:请问陛下,您其实是在做什么?

A:想着清机,做一点下流的事。

另,江焉挑拨过多次梁偃与太后,有一次差一点点成功,直到萧侯爷入宫跪求太后,太后不得不向梁偃低头。江焉恨了很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佳人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