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宴,青龙使。
皇帝近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权贵们听得这个名字,一般噤若寒蝉。曾经不少人讨好他,可此人性情乖戾,喜怒无常,搞不好容易惹祸上身。
此人跋扈贪财,曾有臣子御前状告此人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却在翌日被皇帝下旨罢官免职,抄家流放。更有甚者,满门斩首示众。
皇帝对他的宠信无以伦比,放任自流。
从此,朝臣对李宴讳莫如深,既不敢亲近,也不敢得罪。
偏偏这样的人,平日里一向以面具示人,除了皇帝本人,无人知晓他的模样。坊间有传闻,他是会吃人的妖怪,哪个夜里有小孩子哭闹不睡,大人便警告小孩,再不乖乖睡觉小心青龙使把你吃了。
也有传闻此人生得美艳,得皇帝欢心,据说某方面天赋异常。日夜侍奉天子左右,魅惑圣心,蒙蔽圣目。
这个月里,安伶第三十三次听说书先生提起这位人物。十次里九次的版本不一样,说书先生自己说得津津有味,听的人趋之若鹜。
只有安伶对这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唯有恐惧。
她穿到这个世界六个月,很茫然。但对于这位大名顶顶的李宴,她见过。因为她的原身就是被抄家的倒霉鬼,从官眷贬为庶民。
那日阳光明媚,李宴负手立于门口,一身绣金边的雪白袍衣一尘不染,他却像只黑暗的兽,遮住了光明。
全家人伏首跪了一地,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刚刚跳起来骂他的人已经被拖至屋外。
屋外,是男人惨叫的声音,和行刑的杖打声。逐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有杖打击的声响。等再拖进来时,人已经血肉模糊,早没了气息。
安伶闻到一股子骚味,身旁满头珠钗的女人身子抖个不停,尿了。
死的人,是女人的夫君。
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安伶难受得想吐又想哭,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发出声音。
只听得那人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安伶听到身边哭声渐起,才缓缓抬起头。她顾不得空气中那些味道,深深吸了口气。
这一幕,在这半年的噩梦里重复出现,挥之不去,驱之不散。
安伶再三思量,寻机偷偷离开了原身的家族。后来凭借自己学过的傩戏在平安城里寻得一份谋生,成为一名傩戏人。但这种差事不常有,加之她目前也是只是实习阶段,能分到的报酬很少。只得又寻了几份兼职,其中一份就在有名的夜光楼跳舞。
没想到以前是社畜,现在还是社畜。日子过得混混沌沌,她却逐渐习惯了,融入了。有时候站在平安城最繁华的街道平安街,车水马龙中,她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手里拿着槐花蜜做的糖人,默默舔了一口,感觉很真实。恍惚间几乎以为自己就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本地人。
直到这一日。
她像平日一样回到住处,左手提着三两腊肉,右手提着一纸包白面馒头。今日做了第七单傩戏,赚了点小钱,高兴。这样的日子,平凡而朴素,她渐渐过得有滋有味。
还未开门,便听到里面的吵闹声,是同院的三娘和她的夫君陈富。
三娘哭哭啼啼:"你怎可如此,我们虽是贫贱夫妻,但我是你的妻。怎可如此!怎可如此!"
陈富的语气透着不耐烦,"你又不是黄花闺女,我都不介怀,你介怀什么?"
安伶眉头一皱,她与他们夫妻同住一个小院,一是因为省钱,二是因为三娘心善,对自己多有照顾。而那陈富真不是什么好人,平日好吃懒做就罢了,但凡手里有几个钱还沾个赌。一家花销全靠三娘平日做的针线活和去夜光楼兼职跳舞。
听他们这番对话,肯定是陈富不知勾起了什么坏主意。
她还想听个仔细,门却突然被推开了,三娘捂着脸跑出来,差点撞上了安伶。
"你怎么了?"安伶扶住她的肩。
三娘肩膀抽搐着,低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安伶对着陈富双目一瞪,"你干什么欺负她?"
陈富恼怒,却知道这个看着妩媚娇俏的小娘子嘴巴不饶人,要是在门口吵起来,没一会巷子里的人该围过来看热闹了。
他陪着笑道:"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情,你一姑娘家就别管了。"
安伶正待说话,三娘一把抓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安伶明白她,家丑不可外扬,平日里有多少苦楚就是这么咽下去的,自己一个外人当下也不好再追问了。
哪知道,三日后出事了。
三娘死了,死得蹊跷。
陈福对外宣称三娘得了急病,人死在外面。安伶连她最后一面也不曾见着。她就像是水蒸汽般消失消散。
三娘是安伶走头无路时的救命恩人,她多次追问陈福,陈福却支支吾吾,逼急了指着安伶骂!
"要不是你这瘟神,怎么会克死我娘子!"
陈富是个什么人,安伶早已了然,她在平安城无权无势,想调查三娘死因实在困难。而那陈富甚为古怪,三娘是他的生计来源,现在三娘死了,他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还买了套新衣服,去烟柳巷子**了一夜。
他哪里来的银钱?
她还来不及细想,这陈富竟打起她的主意。
"安姑娘,你也知道,我这个人除了老实点也没什么坏毛病。你也在我这里住了好一段时间了,你虽然脾气没有三娘温顺,但胜在更年轻貌美,你克死了我娘子,理应赔钱!但我想想,你也算是勤快,不如我们……"
他话未说完,便被安伶用扫把赶了出门。
安伶这辈子加上辈子没这么恶心过!她必须得马上搬出去。这陈富虽然胆小但猥琐,但现在他有了歪心思,自己得马上搬离为好。
她在平安城认识的人不多,找了夜光楼的老板娘。
"老板娘,我不要工钱,你只需要给我吃住就好。"
老板娘口里叼着根烟,斜着眼看了安伶一下,"你舞,跳得一般。"
安伶心底有点慌,要是找不到住处,她估计要找城西的破庙栖身了。半年前她刚来平安城时在那住过几晚。破烂不说,到了晚上刮风的时候四处漏风,鬼哭狼嚎的,忒恐怖。
正当她准备说自己还可以帮忙打杂时,听到老板娘接着问,"你真的是平安城最年轻的傩戏人?"
安伶点点头,平安城的傩戏人加上自己一共四人,其他人的确年纪比较大,都是女人,年纪最大那位八十八岁。就是这位八十八岁的老傩戏人,一眼相中了安伶,说她可继承衣钵。
当时其余三位看安伶的眼神古怪。
"按规矩,她要通过测试。"其中一位四十来岁的傩戏人花娘的说道。
老傩戏人摆摆手,"你们出去吧。"
花娘想说话,被老傩戏人手势阻止了。
屋里只留下老傩戏人和安伶。屋内昏暗,烛光摇摇欲坠,老傩戏人掀起厚重的眼皮子看着她。
"姑娘,我与你做个交易,你看答应还是不答应。"
安伶几乎看不到她的眼睛,老人家脸上是层峦叠嶂的皱纹,在微弱的烛光中忽明忽暗。
一刻钟后,安伶走出那间屋子,手里拿着老傩戏人的手牌,这是傩戏人的身份象征。
第二日,老傩戏人去逝了,其余三人也没问什么,从此接纳了她。安伶一直觉得自己虽然是傩戏人,但不专业。
老板娘吐出一串云雾,"我需要你做一场傩戏。"
"好。"安伶没有犹豫。
老板娘微笑着,身子往身后的软榻一靠,"去准备一下吧,今夜有贵客。"
客人在夜光楼最高规格的云夜阁,安伶与几位舞娘在外间排好队准备进入。
前面两位新来的姑娘似乎很紧张,等待上场的时候手卷起了拳头,不安的抖动。
安伶跟在她们身后,不由得扯扯她们的衣袖,低声安慰道:"两位妹子莫要紧张,来夜光楼消费的大人们都是有钱的主,舞跳好了还能有赏钱。"
其中一位姑娘正要回话,被另一位姑娘以眼神制止,她浅浅一笑,对安伶道:"我们姐妹是临时接替的,的确怕失误败了贵人的兴致。"
没等安伶回话,老板娘发话了:"莫要交谈,上场了!"
她们捏着小碎步鱼贯进场,安伶像往常一样低垂着头随着队伍进入。
奏乐起,舞姬们翩翩起舞。
安伶一边跳着,心思却转到下班后吃什么夜宵。离夜光楼一百米拐弯处有个烤鱼档,那股迷人的孜然味,每次经过时都令她步伐艰难,奈何囊中羞涩,只得加快脚步以绝奢望。
但今日服务的不是一般的贵人,老板娘说过会有赏钱,等拿到钱她打算稿赏自己一次。正当她想得美滋滋的时候,突听到两声娇叱,打破了和谐的奏乐。
安伶眼前一花,两条纤细的身影向主位突起暴进!她们手中银光一闪,安伶眼睛圆睁,是匕首,杀人的匕首!
电光火石间,主位上那人衣袖一挥,安伶的心登时沉了下去,她听到那人的声音。
那人发出一声冷哼,这声音,安伶忘不了!做梦也忘不了!
就是那位高高在上,阴狠冷冽的青龙使李宴!
两位女子发出惨叫,人重重跌到地板上,一人晕过去,不知生死,另一人挣扎了几下起不来。
一下子,室內的人都伏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宴站起来,慢悠悠走过去,手中拿着把白玉柄折扇,手腕一翻,折扇在他手中转了几圈,把玩着。
若不是知道他是谁,这姿态像极了某个文雅风流的世家弟子。
他到了女子身前,停了下来。
那位女子不知道伤的是哪里,脸色痛得煞白,盯着逐渐接近的李宴又惧又怒。她挣扎了几下,还是没能起来,额头冒出的冷汗,滑到眼睛。她的眼睛血红,恨声道:"你这种伤天害理的狗官,今日我杀不了你,来日苍天有眼,必能将你绳之以法!你不得好死!"
李宴突地一脚踢过去,只听咔嚓一声,还有一声尖叫,女人倒在地上,不动了。他缓缓回过头来,视线滑过众人,停在安伶脸上。
安伶这才发现,刚刚那声尖叫竟是自己发出来的。
森冷的眼神透过面具,像剑般刺向她。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