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点破阴谋

“皇上,于给事中一事,臣有内情,不知当讲不当讲。”桓越清故作为难之状,虚虚望向越王。

众官哗然,不住瞥向桓斡与桓邵元,谁人不知越王素来与之亲厚,而桓越清乃桓氏一脉,她所言莫不代表桓氏态度。

照桓越清情态,其中似有变故,桓氏与越王或有嫌隙?

任凭百官如何猜疑,朝堂之上无一人敢高声喧闹,纷纷以眼传意,好不滑稽。

皇上面露异色,他自然亦知晓桓氏与越王关系,促身笑语,“哦?桓氏太常丞有何异议,不妨直言。”

跪堂再揖,桓越清作叹惋之状,“臣有罪,早知越王殿下与侍中私交甚笃却未上禀,以致今日情形。”

越王站立不宁,怒目而视,欲开口阻止,不想桓越清直言不顿。

“越王殿下为臣子鸣冤,自是贤明可表,然,”众人皆屏气凝神,欲知桓越清该如何陈情,“皇上向来公允严正,越王殿下为亲近者如此重罚朝臣,恐有损皇上和王爷声誉。”

越王转身怒喝,“简直一派胡言!”

见越王隐有动手趋势,褚季凌不动声色迈出几步挡住桓越清身形,其间他难掩异色,目光晦暗不明瞥向桓越清。

桓越清继续道:“王爷京中宅邸众多,可还记得城西新宅,只是不知为何这王爷名下宅院如今却是侍中大人在居。更甚者,侍中大人幼女何至于常伴越王殿下身侧,内外仆从皆唤其姨娘。”

桓越清罕然厉色,直逼问张伦葑,张侍中,“敢问大人,这姨娘之称,为谁?”

“更甚有坊间传闻不止,谣传大人恶意侵占褚氏资产半数以上。如今再牵涉进皇上是否重惩褚氏子弟的纷争之中,如若褚氏子弟再折损大人之手,难免为外界更添谈资,此事大人当真作得?”

一时间,朝中内外静默无声,纷纷复而审视张伦葑与越王亲疏远近与否,暗自思索皇上待越王究竟是何态度,早前不和传闻是否当真,毕竟张伦葑乃皇上亲信。

只是张伦葑不住吞咽口水,汗珠密密自额角滴落“啪嗒”一声滴落大殿。皇上的目光如影随形,悄悄抬眼望去,只一眼张伦葑便腿软,扑倒在地。

群臣纷纷退却,徒留张伦葑冷汗涔涔,百官不明所以,皇上适时发话,“爱卿这是怎了?”身侧大太监及有眼见上前搀起不断战栗的张伦葑。

炯炯鹰眼牢牢锁住越王,其中意味复杂难辨,良久,皇上起身宣诏。

“桓氏越清,你既插手此事,那便交由你去办。”

说罢也不再看百官反应如何,自甩袖离去,卷起一地惊惧神色。

桓越清高声称是,于殿外信步来到褚季凌身侧,因桓越清背光而立面貌隐匿暗处,褚季凌只觉熟稔因而怔怔望去。

桓越清守礼一一拜过,状似不经意间抬手扬袖扑了褚季凌满脸,倒吓了一跳,思绪回笼。

不自觉后退半步,褚季凌方站定便听桓越清对那依旧瑟缩失神模样的张伦葑道:“大人,恕臣下僭越,只皇上亲命速办不得不从。”

“今日之事本为微末小事,何至于闹上朝堂,惹得皇上不痛快,不若早早料理了,也好免于一场闹剧。依臣下拙见,此事为褚大人有错在先。”褚季凌本和煦脸色,听至此处不免黑沉几分,不由得上前欲辩却被桓越清极隐晦眼色震慑。

越王满身戾气恶狠狠问道:“你待如何?”

精密筹划被桓越清搅和,使之功亏一篑,更甚有越王心中暗忖,担忧那事有暴露风险。他自不会因桓越清身份而对其礼让三分,此刻只想尽快离去查探清楚是何处走漏了风声。

“褚大人应当朝致歉赔礼,此事便可了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一面说着话,一面打量褚季凌作何反应,见他不作排斥,桓越清方心头安定,回望越王与张伦葑等人,只一干人等皆看越王神色行事,他未发话亦无一人敢开口。

不想褚季凌登时弯腰作揖,朝张伦葑告罪,“是小臣有错,甘愿以礼作陪,还望原宥。”

若是褚仲晞在此,见亲弟如此顺从致歉,恐会呕死,实难想象褚季凌在府中时日,褚仲晞是如何谆谆教诲,却不教他听进半字,现桓越清不过有此意,他便从速折腰。

真真教人恼怒非常!

越王本出口话语被褚季凌低微姿态噎入喉中,隐忍半晌却道不出分毫辩驳之语,愤愤然离场,临走时狠辣目光落于桓越清处。

桓越清只当未见,越王如何自有皇上定夺,再者今日之事本就仰仗桓邵元授意而为,再如何清算也落不到她桓越清头上。

掌势者离去,侍中为亲历者自当给予答复,很显然,情势已将他置于不可不为之境地。

一则他到底无大碍,略有皮肉伤早已医治,二来褚季凌已致歉赔罪,再紧抓不放倒显得他仗势欺人,为上者无容人雅量。

无奈,张伦葑牵扯嘴角浅笑回应,“无碍,你我皆为皇上臣子,有所争论在所难免,以后引以为戒多多注意便是。”

“既如此,那这事便一一了却,日后不可再提起。”桓越清高声告知旁观众人,而后目光落于大太监处。

一语未了,眼神示意搀住张伦葑的大太监,后者不住点头咧嘴偷笑,表示定会一一禀报皇上后,宣布退朝挟张伦葑往听证殿方向去。

“今日之事……”褚季凌面有犹疑神色,踌躇片刻将要开口,却见众人散去桓邵元独留不远处,明显有话与桓越清交谈,褚季凌只能作罢。

在她路过身旁之时,低声道:“酉时,太西苑。”

*

太西苑内有竹林果园以及人工开凿的太西池,筑墙千里,原为将帅操练兵部场所,后改为皇家内苑为泛舟渔钓之地。

太西苑果园,内有珍品甚多,昆仑仙人桃,白马甜石榴等,味道极美,常人难以食之。

于太西池千金堤上,筑有二金龙,相向吐水,注入太西池内。在池中以云母大船为基,其上建有水殿,殿中垂各色流苏帐帷,悬玉佩饰孔雀、白鹭等羽毛,飘逸奢靡至极,耀眼夺目。

桓越清陋夜执烛前来,不想水殿内烛火通明,褚季凌早早等候,不作他想桓越清径直走进。

方掀开帷幔,悠悠酒香便扑了满脸,桓越清定睛去瞧,褚季凌正对月独酌,手中酒杯在月光下通透清明,隐隐有光。

见是桓越清,褚季凌摇踉踉跄跄站起,眼红耳赤的模样倒少了几分尖刻气息,不似几次见桓越清时浑身戒备满目猜疑,眉眼俱笑开来,驱退满室光华。

“你来了!”他拿起一玉制小卮①斟酒,手抖溢出半数却浑然不觉,情态分外和煦,“尝尝这滴音露。”

桓越清伸手接过却觉疑惑,为何他会醉得如此失态,静默思索,眼中却瞧向手中。酒杯小巧精致,和田玉制成杯盖,器身以子母口相扣合显得通体温润光亮,杯盖上制有五瓣柿菱形,四周雕刻三枚柱状纽,精巧异常。②一看便知为皇家御用之物。

而这滴音露,乃建京名酒,取滴音泉水,粟、秫米秘酿而成,较南部土酒更显清冽醇香,得士族追捧,成为皇室贡酒。

如此御用之物无不揭示褚季凌深得皇上盛宠,与今早朝皇上对之态度天壤之差,实在蹊跷。

莫非……

桓越清灵光乍现,思及此,不由得讥笑出声,嘲讽今日在场众人恐皆为皇上与褚季凌作戏棋子。

无形中为他人所利用却偏还沾沾自喜,觉得占尽先机,掌控局势走向,越想桓越清便愈发深感自己与旁人无异,愚蠢至极。

一口饮尽杯中酒,酒意上头,桓越清便也毫无顾忌,直言讥笑,“褚兄不愧为天家亲赐‘大乾第一名士’之称,如此奇才居然能将众人蒙骗过去。天家与你坐上看两虎相争,得渔翁之利。”

褚季凌懒懒偏头,似是不解桓越清语中何意,那双狭长狐狸眼眸缓缓闭合复又睁开,如此往复,倏而,他跨坐围栏长叹道:“名士不必奇才,但常得无事③,方达酣饮,纵情山林,有书墨腹中,吟诗作赋几句,便可称名士。”

言罢,他悄声靠近桓越清,似是诉说密语之状,“而这贤臣却是难做,徒有才学不善纵横谋划、定夺取舍,便是那贵胄豪绅亦不能入得天家法眼。”

就如今日,人前尊严与人后殊荣,他务必做出取舍,褚氏长存与他自身自由,也需舍一而保一。

从未受此屈辱的褚季凌胸中烦闷,恰天家御赐美酒,这太西苑朦胧暗月,正是醉酒闲话的好时机。

一会儿,褚季凌快步取出一物盛酒,晶莹剔透似是琥珀,瑰红酒液滚入杯中,杯壁尽染其色。

“这酒是西域贡品,葡萄酒,虽为贡品却并不得天家喜爱。天家说‘其虽为珍品,然甜醉非常,善溺而易醒,莫不如粟米制酒。’便都赏给了我。”褚季凌眼神朦胧着继续道:“这杯为水晶杯,需熟练工匠花费数年方能得一只,虽样貌光素简洁,内里却是得了什么色彩这酒杯便是何颜色,甚是奇异,就如这侍中大人一般,墙上枯草,随风摇曳。”

桓越清静静听着,也听得分明,这越王便是这虽珍贵但不得皇上喜欢的葡萄酒,而这水晶杯万物可染,便是这左右逢源的侍中,张伦葑。

无论是酒还是人,皇上都尽数舍弃,尝过一口不合适,不要也罢。正如这人一旦起了异心,与旁人同流合污,便终身不可再用。

暗自感慨皇上朝中处事之风,不知不觉间桓越清竟也饮了数十杯有余,脸上却瞧不出丝毫醉意,举止依旧从容有礼,她说:“我有一事不明,不知褚兄能否为我解惑?”

“皇上与褚兄是如何得知这越王殿下与侍中之事,而褚兄正好与侍中起了冲突,后越王又为何不管不顾,敢冒暴露风险执意要严惩褚兄?”

褚季凌似是醉得厉害,恍惚良久才道:“自是里应外合,瓮中捉鳖。”

这时候,桓越清脑中突然闪过画面,与太子那日对弈,他曾忠告,有人暗中窥伺于她,虽不知为谁,可并未显露恶意,似是想从她处探查消息。

而之后簪白便告罪,言说曾数次见袖手来往南山苑,并与不知面貌之人暗中密谋。

种种异常举动霎时在脑中串联起来,袖手那日自颜渭处回来,便将所听之事一一禀报,担忧桓越清安危,想自去暗中解决监视之人被桓越清严词拒绝。

事后袖手并未提及后续,想来那暗中监视之人并非桓斡授意,而是越王,那时桓斡与颜渭争执原是为了是否解决越王所派之人。

可见那时越王便与桓氏谋生嫌隙,想从桓越清一朝堂新人入手寻找钳制桓斡之法。而后袖手为解决那人与同样查探越王行踪的褚季凌相遇。二人交涉,由袖手入南山苑探寻越王密事,褚季凌则在外据袖手传出消息见机行事。

沸腾情绪逐渐冷静下来,桓越清望了一眼,褚季凌依旧静坐,醉意朦胧,攥着一壶酒喝的正酣,走至他身旁夺下酒壶,现下桓越清倒对一事求知若渴。

为何越王要铤而走险非夺走褚季凌家产不可?

却不知褚季凌所答使得桓越清心悸不已,“还能如何?屯兵养兵,钱资地产缺一不可。”

褚季凌二次泄密与桓越清,倒也不觉懊恼,纵身跃至她身侧,歪头看她,“我为你解惑,不知可否为我解一疑问?”

“何事?”

褚季凌大为不解,“我小小寒门,为何能劳动桓氏大架亲为我脱罪?于你数次相见却总觉似曾相识,你我可曾见过?”

注:

1.小卮,能装200毫升的酒杯

2.酒杯小巧精致,和田玉制成得杯盖,器身以子母口相扣合显得通体温润光亮,杯盖上制有五瓣柿菱形,四周雕刻三枚柱状纽,精巧异常。资料来源于网络。

3.名士不必奇才,但常得无事——引自《世说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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