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乾录事

褚季凌并未因桓越清之言而恼怒,他依旧面色如常,“桓兄,圣上召见,你我一同面见,若有何疑惑之处,可陈表奏上。”

听证殿内,已过早朝时辰,唯桓越清与褚季凌二人,皇上姗姗来迟,身后侍从手捧书册数卷。

二人见礼间隙,侍从列书册在桓越清之前,可桓越清目不斜视长跪告罪,“陛下,臣乃微末之士,万万不敢担如此重任。”

“桓越清,诏书已下,你是要抗旨不成?”皇上缓步而下,近观这桓氏新贵究竟有何才干,竟引得昨日早朝,褚季凌与百官争论。

为感念众将为国劳碌之功,留得青史,称颂千秋万代,皇上早早便有编史之愿,恰早朝提起,百官纷纷举荐高门士族之人为监管者,可堪服众。

论及何人可及,莫不如桓斡与沈至能二位,可编史工程浩大,桓斡等年事已高恐不能为之,皇上亦不愿再使得,后褚季凌此时上荐。

“桓氏越清,高风亮节,志向高达,论史谈唱,无人可及也。陛下即命微臣主编史,想必这择何人选,微臣亦能说得。”

乍听此言百官无言可驳,桓斡与桓邵元仍朝中议事,百官本以他二人欣然受之,不想桓邵元言明,“陛下,越清入朝不过月余,资历尚浅,如何能堪此重任。”

桓邵元转身俯视褚季凌,眸中暗流涌动,“多谢对我族越清抬爱,只怕要辜负厚爱。”

有他引出,百官自随其意,纷纷驳斥褚季凌。

皇上坐上首袖手旁观,任凭众官如何争论,他亦想知这褚季凌可有与百官相斗之能。

不想,褚季凌一人舌战群雄,智斗取胜,场面可称其精彩绝伦,皇上心中愈发满意,准奏桓越清可参编史。

桓越清俯首谢罪,“臣不敢。”

“那你为何不愿?”

“陛下,恕臣直言,大姓不改是为礼法,如今此举乱法僭越,恐为士族所不容。”

褚季凌双目圆睁,悄悄扯住桓越清衣袖,示意他勿要在皇上跟前胡言乱语,饶是胆大妄为如他,亦是被桓越清此言惊得一身冷汗。

“哦?那你今日所言,犯上作乱,就不怕朕容你不得为先?”皇上直视桓越清,高声质问。

不卑不亢之声响彻大殿,桓越清未有畏惧神色,挺立风骨神姿,“臣子本分,直谏不隐。”

褚季凌两相为难,不敢再求情,怕皇上愈发迁怒于桓越清,岂非得不偿失。可见皇上怒色沉沉,心上不由得惴惴不安,正欲跪地求饶,不想皇上陡然改色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褚卿果然慧眼识英雄,”皇上大步走入内殿,示意桓越清跟随,褚季凌在身后被侍从拦住,面露忧色,“今日之事,你若能说服我,我亦可改之。”

良久,褚季凌翘首期盼不愿离去,浑身紧绷,桓越清本不曾参与其中,是他因私情纠缠不休。若今日出任何差错,褚季凌自问,那他亦玩死难辞其咎。

好在,不教褚季凌内省至五脏焚心,桓越清完好无缺,神色无异,只是眉眼间有点点愁绪萦绕。

她看向褚季凌,犹豫半晌才道:“我已答允陛下,明日即刻随你启编史之工。”

*

第二日,皇上特诏令侍中寺给事中褚季凌与太常寺太常丞桓越清主修《大乾录事》,而氏族志录择佳期再议。

褚季凌在侧诘问,“你与陛下究竟言说何物?”

为何陛下会突然改换心意,而桓越清此前百般推诿,现又答允。

“帝王生平可作收买人心之用,”桓越清与褚季凌正撰写于《大乾录事》各国帝王平生事迹,示意褚季凌言语间太过刻板无趣,“史书亦是情绪之物。”

依旧如此,桓越清只字不提,褚季凌长叹气馁不再多言。

桓越清手中写道:“大乾建国,国号天佑,皇帝梁统,其母于天佑元年逝世,帝甚感悲痛,罢朝举哀一月,追尊庄孝太后。帝父乃宁朝平国候,值帝崩殂,举兵谋反,攻至临安,帝为保皇天孝义,弑父。”

内殿之中,皇帝亲自给桓越清言说了一个故事。

当朝陛下名讳,梁统,为前朝,宁朝平国候嫡长子。

梁统之母与平国候为年少夫妻,识于微末,情深甚笃,仅育一子,故而深得平国候溺爱。

尚在襁褓之中便得封赏赐地,承袭爵位,遣当世大儒袁同叔亲教导其儒学经典,天资聪慧,敏惠至深,常得大儒赞赏。

然梁统年岁渐长,其母韶华不复,宁国候恰与此时得一貌美南州庶女,一时贪貌迷醉其中,弃梁统之母不问。

梁统之母沉郁心结,卧病不起,梁统荒度诗书,常侍床榻。平国候知晓此事,不问妻疾几何,反斥责长子不学无术,旷废学业。

貌美庶女亦得一子,取名,梁矩,字释夫。可奈庶女难产离世,独留幼子人世。

时逢宁朝王上病重,无闲暇顾及幼子,交予梁统之母亲自教养,所设封制皆与梁统如出一辙。

梁统之母纵有万般不愿,可稚子无辜,不忍弃之。

教养身侧十余年,与梁统同食同寝,位同嫡子。

朝夕之间,宁王崩殂,黔黎起义,诸侯乱战,平国候亦欲于乱世之中分得权势几何。扫平群寇,功在天下,尽得人心,隐有一家独大之趋。

带幼子身侧,征战平乱,万事教养亲传,惹得部下纷传恐有废嫡立幼的嫌疑。

不公待遇不足趋梁统违拗父命,只是其母遭人暗害,污其通敌,平国候不问缘由,直言定罪。

那夜,梁统救母损一臂,在大殿之上公然怒斥亲父,欲刺杀幼弟,平国候震怒,将其圈禁南州候府,终不得见。

*

皇上自单独见过桓越清之后,便独身来到一处简陋陵墓前,跪地默语。

“父亲,儿子始终忘不了那日,那份锥心之痛。”

临安动乱那日,梁统看得分明。

平国候,他的父亲面目狰狞,厉声呵斥于他,两军阵前,他的父亲猛地推开护卫把长枪背于身后,张臂拉弓直直对准他。

平国候军一齐冲杀过来,梁统及部众应对不及,平国候军势猛,左右围抄,皆抵挡不住。

趁乱时分,那羽箭直冲梁统正中面目而来,桓沈二氏领百余骑直入,欲格挡在前却也是鞭长莫及。

二人大喝,“主上,速速躲开!”

可那羽箭自他父亲手中而来,梁统心神具震,呆愣凝望他的父亲,那幼时给予他无数溺爱的父亲。他不躲不闪,他的父亲看着羽箭渐渐接近,双手护于他的弟弟身前,毫无一丝温情。

“主上!”梁统被蓦然扑倒,那箭矢牢牢嵌入他的手臂之中,切肤之痛却不及心中蚀骨锥心之痛。

他的母亲被挟持阵前,他的父亲手拿利刃抵于他的母亲心口,他的父亲威胁他,要他弃兵卸甲。

梁统终是阵前失仪,他怒喝长啸,抢夺身侧长枪奔身侵袭。一把长枪横扫千军,挑刺不休,杀敌至平国候身前救下母亲,而平国候仓皇无措,护卫梁矩身前。

那把被染红的长枪直指平国候,而后渐渐偏移,抵住那瑟瑟发抖的肥胖身形,“不,不,统儿,这是你的亲弟弟,你不能杀他,不能杀他……”

素日高高在上的父亲此刻狼狈不已,手中牢牢握住那长枪顶端,他哀声请求,他的父亲请求他不要杀他的弟弟。

平国候声泪俱下,居然当众跪地乞求自己的儿子,“大军部从,军钱粮草,还有那暗处精兵皆可奉与你,只要你能饶恕你弟弟。”

梁统热泪不绝,那手握长枪的臂膀鲜血直流,此前由平国候射中的地方已不知疼痛,可那长枪颤抖不已,终是落地。

“父亲啊父亲,我也是你的儿子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是你的儿子啊!”梁统厉声质问,肝胆俱裂。

平国候哽咽哭诉,似是一朝白头,身形佝偻,“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罢了,罢了,罢了!”梁统站立不稳,仰天掩面,长哀断情,再睁眼时此间平国候之子不在,他对平国候说,“要保他,拿你的命和南州精兵来换。”

平国候自述起兵谋反,愧于先帝,自缢朝堂。而他以命相抵的爱子,却自始至终未敢抬眼望一望他的父亲。

*

《大乾录事.宁朝篇》与《大乾录事.大乾篇》有记:

前朝宁姓,帝王昏庸无能,建朝六世而衰于当世。

帝后失和,帝只一子尚存,后帝恶疾缠身,帝年幼无可掌朝。

天子临终托孤,怎奈错信奸人,挟天子以令诸侯,执掌天下大权,可奸人乃官僚大主,未居上位思虑百姓疾苦。

掌权后,自始显露贪财暴戾,□□纵姿之丑态,其部下烧杀掳掠,民饥相食,白骨蔽原,苦天下万民。

诸侯不满此等□□之辈为主,名不正言不顺入住王座,实为谋逆篡位,碍于无起兵之名,苦苦忍耐。

终民有谋略之士,率众起义,地方割据势力乘势而起。

奸人部众皆为贪生怕死之徒,酒囊饭袋矣。不敌众诸侯群起而功,兵败计穷,奸人挟持宁朝最后一位王上仓皇逃窜入南州。

南州乃平国候属地,平国候正率兵北上不得擒获,恰梁统见罪于亲父被罚留守南州,如此天时人和,不挥师夺权妄为大丈夫。

南州无兵,求助士族,士族拥众多府兵,广占土地,四处商贾,财资百万,后以钱谋官,渐升高位,世代占据,财政尽数归于手中。

战乱四起,士族互相攻杀,企谋良多。

桓氏于乱世之中择一明主随之,出兵相助,梁统斩首奸人首级于阵前,扬言:“奸人已伏法,主上却遭奸人迫害,亡于南州,为使主上安葬皇陵,现率众护送主上灵柩入宁朝都城,临安!”

“诸位可随我北上,阻挡者,格杀勿论!”

兵贵神速,半月为时,精兵悍将北上临安,如入无人之境,梁统领桓斡于临安宣诏天下。

“平国候之子,梁统大仁大义,救孤于危难之中,是为天命所在,临终特禅位于梁统。”

诸侯群聚临安,声讨不服,言他杀天子以自立,与逆贼无异,罪恶深重。正欲举兵攻之,天子侍从手捧天子临终亲笔诏书而来,为梁统证身。

再言临安大族沈氏,临阵倒戈,率兵归顺,言论梁统乃当世英杰,可堪任天子。

梁统之父率梁矩朝中与其对峙,疾言厉色怒斥梁统,惘为人子,若为圣上理应由他上位,带兵逼迫梁统让位。

梁统不忍伤之,好言相劝,其父夺箭欲杀之,部下舍身相救,箭矢正中救母伤臂。

梁统为保全部下与自身,不得不下令捉拿,后平国候誓死不从,欲拿梁统之母相要挟,梁统忍痛杀之。

梁统诏书在手,精兵护于身前,大势所趋,诸侯莫敢不从,纷纷卸甲跪拜。

至此,宁朝灭世,大乾问世。

而前宁朝灭于诸侯,荆楚大地复又陷于分裂,南方诸侯士族林立,争权夺利。

北方游牧民族兵少将精,固守于南北两界处不退分毫,得助于北逃良才,豪强酋帅渐起,改革变法,南方尚且乱战,北方却已一统。

九洲分南北而治,南为大乾,北为卫辽。

大家猜猜,为什么皇上要让桓越清修改史书,说是自己杀了平国候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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