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屯听令!”
校场上,禁军的副统领站在高台上,俯视着闻声从四处聚集过来的士兵们。
“卫尉大人有令,咏木宴开宴会期间,让一二屯的兄弟们参与皇城布防,这是调度图。”副统领给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心领神会,把印好的礼宾院值守站位图分发下去。
士兵们边看边小声嘀咕,手下趁机对副统领耳语道:“大人,这怎么回事啊,以往的咏木宴多是由回京的镇军负责布防,今年怎么轮到咱们头上来了?而且一调就调走咱们最好的两支队伍,听说,宫里可不会给额外补贴,宴会期间的花销还得咱自己出呢。”
副统领一个眼刀飞过去,“这是卫尉大人亲拟的名单,你有意见?”
手下闻言浑身一震,连忙道:“不敢不敢。”
卫尉的背后是谁,禁军的每个人都很清楚,卫尉亲拟,其实就是身后那位的意思。
手下闭嘴乖乖退了回去,规矩地站在一旁。
副统领面上看着沉静,实则心里也直犯嘀咕,上头那位居然对咏木宴布防这种投入大,出风头少的事情这么重视,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只不过此事没有他质疑的份,他这个副统领唯有照做的权利。
思及此,副统领吆喝一声:“都看完了吗?”
士兵们齐齐放下站位图,齐声道:“看完了。”
“看清楚、记清楚自己的位置了吗?”
“记清楚了。”
“很好。”副统领点点头,挥手:“继续操练。”
士兵们排队有序地回到自己的场地,副统领看着看着,忽然眯起眼,指着其中一个穿着不太一样的人招手道:“你,出来。”
一个穿着洗的发白的行军服,个头颇高的青年走了出来,他的走路姿势不似旁人这么标准,但步子却迈得很大,他来到副统领面前,低眉顺耳地单膝跪下,行礼道:“四屯二营一都陆容,见过副统领。”
副统领用剑挑起他的肩章看了看,“原来是四屯的,调度名单上有你名字?”
“回副统领,”青年不卑不亢道:“卑职再三确认过,确实有卑职姓名。”
手下适时上前耳语道:“大人,确实有他,所有人里只有他一个四屯的,可能是卫尉大人写错了也不奇怪。”
副统领沉沉扫过他一眼,重新看向青年。
陆容的身姿挺拔,像一棵劲瘦的松,只不过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像是长期吃不饱饭导致的。
副统领沉吟片刻,突然调转剑身,用剑柄猛然向陆容的心口处捅去。
这一捅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即使用的是钝的一侧,力道仍然能顺着剑身穿透单薄的行军服,冲击着心脏。
陆容闷哼一声,手下意识地抬起想去握住剑柄,可刚抬起一点就被他自己硬生生遏制住了,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承受下了这一击。
疼痛随着身体蔓延,冷汗无声落下,滴落在青年瘦削的侧脸。
“还不错。”副统领“铿”的一声收起剑,淡淡地夸了一句。
陆容顾不上擦脸上的汗,叩首道:“谢统领夸奖。”
“既然是卫尉大人亲自拟定的名单,自有他的道理。”副统领用剑柄敲了敲他的肩,说:“好好干,知道吗?”
陆容正要应下,校场的入口处忽然传来一声拖着长音的“且慢——”
随着马匹的嘶鸣声应声传来,一匹棕灰色的马闯入校场,扬起一片飞尘,马背上,坐着一个众人都很熟悉的人。
“哎哟喂,这不是裴大人吗?”
说话间,副统领的手下已经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您可是为了宴会布防之事而来?咱们统领已经全部安排好了,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裴砚于马背上环顾四周,锁定目标后策马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副统领远远瞧见了,抱剑行礼:“见过裴大人。”
“起身吧。”裴砚翻身下马,目光落到一旁跪着的青年身上,“这位是……”
陆容再度叩首行礼:“回禀大人,在下是四屯二营一都的陆容。”
裴砚眉梢一挑,道:“四屯的人怎么会在这?”转而对副统领说:“把一二屯的人叫来,我亲自安排布防之事。”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直到副统领给手下递了个眼色,手下才出来打圆场道:“裴大人,您就不必费心了,咱统领已经把一二屯的人调去参与布防了,站位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咏木宴迫在眉睫,统领大人也是想为您分担分担,好让您准备其他布防事宜嘛。”
裴砚的目光在三人脸上打转了一圈,似笑非笑道:“都已经安排好了?”
手下忙赔笑:“都安排好了。”
副统领:“裴大人若不放心,可亲自过目站位图。”
这正合裴砚之意,他顺势道:“好,拿给我看看。”
裴砚看到那个手下明显僵了一瞬。
“愣着干什么,快给裴大人拿!”
“哦,哦,好。”手下连忙从袖中翻出一张新的站位图,奉给裴砚。
裴砚接过后看都没看,当着副统领和全校场士兵们的面,抬手,慢条斯理地把站位图给撕了。
一下,两下。
校场一片死寂,无数道视线盯着裴砚的动作,人们欲言又止,却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拦他。
撕到足够碎时,裴砚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抬手一扬。
碎屑纷纷扬扬地落下,如秋日残叶一般随风在地面翻滚着。
良久,手下上前一步,干笑道:“裴大人,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还不够清楚吗?”裴砚微微一笑,“既然陛下命我为咏木宴布防总指挥,所有安排,都必须经我之手。”
裴砚的目光落到跪着的青年身上,慢声道:“包括禁军。”
一时之间没人敢出声,在禁军内部,统领的命令一向是禁军的命令之首,谁也没想到这个从前一向只顾沉醉欢愉、恨不得别人全权替他处理政务的御史会突然跳出来,管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半晌,副统领应道:“好,请裴大人移步主帐,那里有整座皇城的沙盘,供您布防调度,我等将完全听任大人指挥。”
去往主帐的路上,手下跟在副统领身后,不甘心道:“这裴河清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叫他一声裴大人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要不是他姐是皇后,他能在御史之位上坐这么久?听说他贪赃了西北镇军快一年的军饷,真行啊,这都能安然无恙地来咱地盘耀武扬威。”
“闭嘴!”副统领横了他一眼,“再怎么说,他指挥使的身份是陛下钦点的,要被有心之人听到了,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
手下瞄了跟在后面不远处的陆容一眼,悻悻地闭上嘴。
过了一会儿,又上前来,用比先前更低的声音担忧道:“可他真的什么都不会啊,听说从前的文书都是他家幕僚替他批注处理的,他现在自己一个人在这乱布防一通,到时若是出了乱子,陛下怪罪下来还是咱禁军背锅。”
副统领冷笑一声,道:“要是他真的什么都不会就来我面前耀武扬威,那他这个指挥使今日的壮举第二天就会变成折子,递到陛下面前。”
裴砚:“……”
他真的很想告诉他们,他们的声音没他们想象中小,自己的耳朵也没他们想象中聋。
不过前世的裴首辅**独裁太久了,鲜少听到敢公然在他面前蛐蛐的声音,现在乍一听到,还挺新奇的。
到了主帐,裴砚扫了沙盘一眼,就开始照着名单在布局图上提笔写了起来。
裴砚写得飞快,好似根本不需要思考一般,留下帐内其他人在那面面相觑。
“他怎么好像真会?”
“乱写的吧?”
“可能是裴家的幕僚提前帮他写好的。”
“……有道理”
“话也不能这么说,就算是替写,能背下来也挺厉害了……”
“?”这个士兵说完才惊觉上一句话好像不是从他们这边传来的。
他惊诧地抬头,和裴砚四目相对,对方朝他和善一笑:“感谢夸奖。”
“……”
他看了看裴砚站着的地方,再看看自己的位置,两人之间至少隔了七八尺远,不由得有些崩溃——
怎么这都能听得到!
幸好裴砚很快又埋头苦写,他写得很快,没一会儿就挑起纸张把墨吹干,递给副统领,“按照这个站位,安排下去。”
副统领接过一看,愣住了。布防图画得很好,皇城的地形和建筑画得利落又形象,每一位参与布防的士兵名字都用楷体端端正正地题着,乍一眼看上去简洁又明了。
只不过这建筑看起来陌生又熟悉,一点都不像礼宾院。他又看了几遍,确定自己没看错后小心翼翼问道:“裴大人,礼宾院的布局不长这样吧?”
“谁跟你说这是礼宾院了?”裴砚讶异道:“难道我画的朱雀门不够形象?”
副统领心下一惊,这是要禁军值守朱雀门?
朱雀门是皇城南城墙处的城门,是宾客们进宫参宴的必经之路,平日里中央大街人满为患,朱雀门已经热闹无比,咏木宴开宴期间只会更加熙攘。
而值守的士兵不仅需要在烈日下逐一查验文书符牒,还得防着城外的流民趁机混入宫内,怎么想怎么辛苦。
况且由朱雀门入城的大多是他国使者,不容易捞油水不说,还容易落得礼数不周的口实,要是上头怪罪下来,简直得不偿失。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除了陆容外都不乐意了,纷纷抗诉道:“裴大人,原本定好的值守场地,怎么能随便更改呢?”
“对啊,这可是咱们统领亲自拟定的,难道被您一说就不作数了?”
“说是统领,其实做主的可是背后那位……”
“行了!”副统领及时截住话头,呵斥道,“将士当以军令为上,看看你们这七嘴八舌满脸怨言的,像什么样子!”
说着他收起布防图,朝裴砚拱手道:“请裴大人放心,尔等必将谨遵钧命,做好布防事宜,不敢有失。”
裴砚脸色稍霁,微微颔首,转而看向站在最后方的陆容,道:“你,过来。”
副统领很有眼力见地领着敢怒不敢言的众人离开,剩下裴砚和陆容在帐内。
其他人一走,裴砚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主动替陆容倒了杯茶,往前推了推,客气道:“坐。”
陆容这辈子没见过身居这么高位的人,高为到连副统领对他都敬畏三分,还对自己这么客气,不由得有些惶恐,“不,不用,卑职站着就好。”
裴砚闻言挑了一下嘴角,好笑道:“坐吧,我抬头跟你说话也很累的。”
青年这才敢坐下,甚至在坐下前还朝裴砚鞠下一躬。
“……”裴砚不由得反思是不是自己刚才表现得太过吓人,看来以后要收着点来才行。
裴砚喝了一口茶,直入正题:“谁把你从四屯调过来的?”
陆容愣了愣,摇头道:“没有谁,是我申请的。”
“你申请的?”裴砚惊讶道:“一二屯待的都是京城子弟,你一个非京户籍的,申请去干什么?”
陆容垂下眼,“正是因为一二屯都是京城子弟,所以只有他们才有机会参与咏木宴的布防,接触到城里的贵人们。”
裴砚看不出来着青年看着纯良,内心深处竟有如此趋炎附势的心思,不由得来了性质,追问道:“你想认识贵人?怎么?禁军待你不好,想离开这里?”
陆容连忙否认道:“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寻到那位帮了舍弟的恩人,昨日我告假归家,路上正好遇到我弟弟,他告诉我他在学堂受人欺辱,是一位从京城来的贵人救了他,他拜托我,在宫里若是见到那位贵人,一定要向他致谢。”
“只不过我虽在京城,却从无入宫的机会,正好归队时听闻一二屯要参与咏木宴布防一事,我察觉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于是急忙向统领申请了调入一二屯,我本不抱什么希望,也许是上天垂怜,给了我这个机会。”
裴砚:“……”
这个故事怎么听起来有点熟悉?
裴砚心觉荒谬,但仍是试探地问道:“你这个弟弟,叫什么名字?”
陆容眼前一亮,说:“舍弟姓陆名礼,您认识救了他的那位贵人?”
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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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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