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前世裴砚好事坏事都做过不少,善报恶报也遭了不少,但还是第一次,这句话这么迅速地灵验在他身上。
其实裴砚刚开始并不相信陆容说的那位弟弟是陆礼,毕竟虽然两人的姓氏相同,但长相可谓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可事实摆在面前,陆容亲口说出了陆礼的名字,不容裴砚不信。
裴砚想了想,问:“如果你找到这位恩人,你打算怎么谢他?”
陆容立即坚定道:“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青年的气质干净,神色带着些青年人独有的执拗和认真,裴砚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他和陆礼不愧是兄弟,在性格上确实十分相像。
思及此,裴砚对他说:“你的这位恩人,我认识。”
陆容肉眼可见地兴奋,声音抬高了些道:“此话当真?”说着他连忙站起来深深行了一礼,“还请大人告知我恩人的名讳和官职,我好由此寻人,以表谢意。”
裴砚单手托着下巴,看着弯腰鞠躬的青年笑吟吟道:“我把你们安排在朱雀门值守,寻常官员根本不会由此门入宫,就算告诉了你名讳,你也寻不到他。”
陆容动作顿了顿,再度鞠躬道:“此事就不劳大人费心了,我寻个机会找人替班,然后想办法溜进宫,至于寻不寻得到,就看天意了。”
裴砚笑意更深,问:“你不怨我?”
陆容赶紧道:“卑职怎敢埋怨大人?若不是大人相助,卑职寻人堪比大海捞针。”
“好。”裴砚点点头,道:“那现在你恩人有点小忙想让你帮,你可愿意?”
陆容自然满口答应下来,令裴砚没想到的是,陆容并不是国师所设下的暗杀楚国使者的刺客,他似乎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一般,上天见他心诚,给了他一个调进一二屯的机会。
将国师比作上天,裴砚想想都觉得侮辱了上天。
国师选择一二屯,并不是真的为了给咏木宴调用禁军最精锐的兵力,而是因为一二屯都是京城户籍,多多少少能拿捏住,若刺杀一事失败,或者安排的刺客走漏了风声,都好封锁消息。
那老头狡猾得跟千年老狐似的,绝不会因为好心而放过陆容,也绝对不会这么随意把一个不一定拿捏得了的隐患放进自己的谋划里,更何况是一个关乎整个大周朝廷势力布局的谋划。
裴砚皱着眉思索,是还没来得及联系陆容,还是说陆容在有所隐瞒?
可陆容这样一个看起来纯良又正直的青年,真的当得了刺客吗?
还是说,陆容不过是国师安排来混淆视听的,真正的刺客另有其人?
裴砚看着眼前看起来没有一点心眼的青年,忽然笑了。
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所有人都想让裴河清做那批消失的军饷的替罪羊,甚至不惜搭上人命,那么……
就让裴河清消失好了。
*
“什么?!”陆容惊得从座位上蹦起来,察觉自己太大声了又连忙捂住嘴巴重新坐下。
陆容压低声音又确认了一遍:“裴大人,您是说,有人会在宴会上刺杀楚国使者?”
裴砚欣赏够了青年不可置信的表情,才缓缓点头。
“这怎么可能……”陆容喃喃道:“咏木宴布防森严,不仅有禁军,还有镇军里最精锐的西北镇军,届时的皇城固若金汤,连鼷鼠都溜不进来,刺客连皇城都进不了,谈何在御前行刺?”
裴砚微微一笑:“倘若刺客就是布防本身呢?”
“!”陆容猛然被点醒,“您是说,刺客在禁军里?!”
看到裴砚再度点头,陆容有些恍惚道:“可……会是谁呢?一二屯的人大多是京中世家子弟,来禁军不过是为了谋份清闲差事,谁会铤而走险接这种任务?”
裴砚提醒道:“你别忘了,你也是一二屯的人。”
陆容:“……!”
“大人是怀疑我是刺客?”他瞪大眼睛,连忙对天发誓道:“苍天可鉴,我陆容此番只为报恩,绝无二心,若大人放心不下,等咏木宴结束后,卑职立即申请重回四屯。”
“别急别急。”裴砚好笑地身后把陆容举起来发誓的手按了下去。
“刺客到底是谁,现在只有两种可能,是你,和不是你。”裴砚摊开双手,分析道:“是你的话,可能在今晚,就会有人来威胁你,让你应下这个差事。”
看着激动得想打断他的陆容,裴砚笑着安抚道:“我知道你不会答应,可你别忘了,陆礼还在青竹书院念书,而青竹书院背后的操纵者,我相信你知道是谁。”
陆容闻言一下子泄了气,垂着头道:“我……我知道,我想过让小礼换个地方念书,可槐花村太过偏僻,附近的私塾就青竹书院一间,我想把他接来京城,但京城的小到私塾大到学堂,一律不接收非京户籍的学生,而且家里确实需要留一个孩子帮忙。”
裴砚顺着他的话道:“所以,一旦他用陆礼来威胁你,你就不得不应。”
陆容没有回答,默认了这句话。
“应下这件差事的后果,显而易见,以咏木宴的布防强度看,就算被你抓到机会行刺成功,也不可能会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裴砚接着道:“而第二种,刺客尽管不是你,可是能在御前行刺的人身手必然高超,这样的人在大周找不出几个,国师养了这么久的利刃,绝不甘心让他只用了一次就殒命,因此肯定会让人掩护他撤退,再把罪名栽赃到掩护者身上,这个人会是谁,不用我多说了吧?”
“所以,”裴砚把两只手的手掌合拢,并到一块,发出沉闷的一声,“无论是哪一种可能,结果都只有一个,就是牺牲掉你。”
陆容沉默片刻,拱手道:“卑职了解,大人跟我说这些,想必是不想让楚使者被刺的,大人有什么计划,直说便是,卑职定会全力以赴。”
“错了。”裴砚晃晃食指,笑道:“我并不在乎那使者的命,我想让你,无论是哪种可能,你都要想办法当一名刺客。”
“?”陆容懵了,“卑职愚笨,请大人明示。”
裴砚道:“我的意思时,你要在宴会上刺杀一个我指定的人,陆礼那边,我会安排人护着,宴会上我也会安排好人掩护你离开。”
陆容疑惑道:“既然如此,大人何必亲自动手?等候国师出手刺杀楚国使者,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方便?”
“因为我要你刺杀的不是那使者。”裴砚压低声音,他直直地盯着陆容,明亮的眸色中带着一丝不符合他重臣身份的狂妄与野心,“我要你刺杀的,是周帝。”
*
校场外,一群逃了操练的士兵坐在路边的酒摊上,磕着瓜子闲聊。
“听说了没,本来咱在咏木宴上值守的地方是礼宾院的,那地方,清闲活少油水多,随便忽悠几个外乡人都能骗到一周的酒钱了,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裴御史,二话不说把咱们调到朱雀门那看门去了。”
众人纷纷不满道:“这人谁啊?我在京中待了这么久,就听过林相和沈太尉,什么时候跑出来个裴御史?”
“京城裴家你没听说过?皇后的那个裴,这个裴御史也是这个裴,听说就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官职还是皇后帮他吹枕边风吹来的,之前从不管事的,最近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官瘾上来了似的,仗着个御史名号管这管那的,要我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啊。”
众人哈哈大笑,其中有人打趣道:“你不要命啦?当朝皇后是你能调侃的?”
那人满不在乎道:“她弟弟都这么对我们的,我有什么不敢的?要我说,这裴河清不愧是天天往青楼跑的主,那拉拢人的本事可真是厉害,不仅皇帝对他青睐有加,连林相和沈太尉都上赶着往他身上贴呢。”
人们的笑声更大了,八卦总是让人激动,讲八卦的人更是容易上头,其实作为一个普通的禁军士兵,这人哪里知道这么多朝堂秘辛,但为了讲得精彩,往往编排更加跌宕起伏的戏码,只求让人听得瞠目结舌,好让自己落得“消息灵通”的名头。
那士兵尝了甜头,张嘴想要捏造更精彩的八卦,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后便猛遭一记重击,整个人连带着手中握着的酒坛和瓜子重重飞了出去。
众人被吓得急忙站起身,中央是被踹得趴倒在地的人和散得满地都是的碎瓷片和瓜子壳。
“谁!”地上那人忒出一口血,怒而回头道:“谁特么敢光天化日在禁军门口找事。”
刚回头时,午后的阳光太烈,来人背对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影。
“妄议朝中重臣,造谣生事。”男人的声音很沉,带着上位者浑然天成的压迫与威严,他每说一句,众人的心便被提起来一分。男人扫了他们一眼,眉头微压道:“数罪并行,自行领罚吧。”
说罢便抬脚从地上的人身上跨过,往校场内走去。
直到此刻,众人才看清男人的脸,霎时面如死灰。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方才议论过的,可以轻易决定他们生死的沈太尉。
沈承钧走进校场时,立马有人迎了上来:“沈大人来得可真巧,方才裴大人也来了,正在主帐里议事呢。”
沈承钧脚步一顿,侧头问:“裴河清?”
“正是。”那人道,“不过副统领他们刚才已经出来了,裴大人他还在里面,若您是来找他的,卑职帮您去通报一声?”
沈承钧皱起眉,道:“不用,我自己去。”
那人连忙跟上,“哎沈大人您头一回来,让卑职为您带路吧。”
沈承钧刚想说不用,脚步就猛然停了下来。
确实不用带路了,说话间,裴砚已经从其中一个帐篷里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长相清秀的青年。
七夕小剧场:
裴砚从宫中出来时已是傍晚,回到府上却发现后院的姑娘们全都不见了踪影。
裴砚心生疑惑,于是问李叔:“我姐又叫她们陪着一起出宫玩了?”
是的,裴明熙本想让弟弟和姑娘们处出感情,没想到一来二去的,自己倒先处上了,三天两头就喊姑娘们一起出宫游玩。
李叔在一旁乐呵呵道:“少爷您忘了?今日可是七月初七,乞巧节,姑娘们逛街的逛街,约会的约会,连听荷小姐都带着朝朝暮暮去看夜市灯会了。”
裴砚思考了一下,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掏出了一点关于乞巧节的回忆。
前世在大梁时,裴砚的乞巧节都是和沈渊一起的,当初他们两个大男人不好在街上明目张胆地亲近,更何况两人都身居要位,因此大多都在裴府里,遣散了下人后单独过的。
而今年……
裴砚听了李叔口中的夜市灯会,忽然有些心动。
裴砚是个爱热闹的人,大梁也有在乞巧节办灯会的传统,裴砚很是心动,曾拉过沈渊去看,可天不遂人愿,刚走入人多一点的地方,一个沈渊的部下就牵着家眷迎面走来,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人就高声喊:“沈大人,好巧,您也来看灯会?”说着目光落到沈渊身边,疑惑道:“这位是……”
还没看清楚,沈渊身边的人就“嗖”的一下蹿进旁边的小摊后面,只剩沈渊面色沉沉地看着他:“明天你们全营加练。”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他一向沉稳有礼的沈大人转身就朝那人溜走的方向追去,背影略显慌张。
裴砚想着,回过神来时,已经走到了拱桥上的夜市里,两侧的小贩推着木推车,车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裴砚颇感兴趣地停下来挑,小贩一见来客人了,连忙推销道:“这位公子可是要选花灯送给心上人?选这款鹊桥吧,样式好看不繁重,姑娘们最喜欢了,今晚就数这款卖得最好,只剩一个了,手慢无哦。”
裴砚越看越喜欢,虽然他在这里没有心上人,可没有规定不能自己买给自己吧?
这么想着,裴砚刚想把花灯拿起来,一旁忽然伸出一只手,和他的一起一人捏住鹊桥的一角。
“!!!”裴砚回头,在看清来人时不由得怔住。
“裴大人,好巧。”沈承钧低垂着眉,背着一桥的灯火,眼神平静地看着他:“你也来逛灯会?”
裴砚愣愣道:“……对,真巧。”
“这个花灯,”沈承钧示意了一下手上的鹊桥,道:“我很喜欢,我愿意多出十两买下它,不知裴大人愿不愿意让给我?”
裴砚瞪大了眼。
任他怎么猜都看不出沈承钧居然是喜欢这种小玩意的人,而且喜欢到愿意多出这么多倍价钱买下它。
裴砚买东西从来不是非某一样不可,咏木宴在即,既然沈承钧想要,那顺势卖他一个人情也未尝不可。
于是裴砚松开手,大方地笑笑:“请吧,沈大人。”
裴砚做了个请的手势就离开了摊位,沿着上桥的路慢慢走着,不一会儿,身边就跟了个人,还提着亮着光的鹊桥。
裴砚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沈承钧也没主动上前打招呼,两人就如同形成某种默契一般,心照不宣地前后走着。
直至下了拱桥,裴砚走到河边,那里都是成双成对的眷侣,捧着花灯互诉着爱意和约定,再把承载着美好祝愿的花灯轻轻放在河里,相拥着祝对方乞巧节快乐。
裴砚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里忽然就有些酸涩。
“要放吗?”还没等裴砚酝酿好情绪,沈承钧就走上前来,把手上的花灯朝他递了递。
裴砚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含笑道:“一只花灯只能承载一份的爱意,沈大人确定要让给我?”
“嗯。”沈承钧错开裴砚的视线,侧身看着河面上沉浮的花灯,低声道:“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裴砚一惊,想要追问,却被沈承钧催促道:“快点许吧,烟火大会很快要开始了。”
河的两岸确实有不少人把烟花往河堤上搬,裴砚此次来灯会,其实就是为了烟火大会而来。
裴砚不再犹豫,他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能倾诉爱意的人,于是便对着花灯默默道:祝沈承钧和他未来的心上人长长久久。
许完,裴砚寻了个空位,把花灯轻轻放在水面上。
沈承钧与他并肩而立,看着花灯渐渐融入水光,渐渐远去。
“裴大人。”沈承钧忽然喊他。
烟火大会即将开始,人声鼎沸中,裴砚只能看到沈承钧的嘴动了动,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于是把脑袋凑近了些,问:“你说什么?!”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欢呼声,一抬眼,一朵巨大的烟花在枝头绽放。
随机而来是第二朵,第三朵……
烟火的声音和人群的欢呼声混杂在一起,沈承钧的声音却依旧清晰地传入裴砚耳中,他说:
“乞巧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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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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