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是为我愧疚吗

第二天一早,还未到辰时,容成青便醒来。也许是沸心散的药效还没完全过去,他这一整晚睡得都不太好,又生怕萧徽浅眠,不敢频繁翻身怕把人吵醒,于是整夜都在半梦半醒中度过。

他下床想去叫醒萧徽,拖着尚且绵软的身体一步步前去。

萧徽窝在椅子上,怀里还盖着他那件锦缎长袍,他心里涌现出一些很特别的感情,像是尚且还没从前一世中脱神,眼前的情景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她的睫毛很长,容成青第一次发现,闭上眼睛时尤甚,垂成一道细密的眼帘。睡着时的萧徽和平常大有不同,不再露出嘴硬心软的性格,也不再为计划而烦忧地蹙眉,只是宁静地躺在那里,像回到了生命的始初。容成青有一瞬间的愣怔,不想叫醒她,让她多睡一会也好。

而自己守在她身边,既不算坏了规矩更没有露馅,就这样便好。也许是昨晚的事让她太过伤神,所以才睡得这般沉。

容成青去再找件衣服给她盖,就在这时,殿门被敲响。

声音透过门原本有些隐约,但说话的人声音很大,“皇上,太后娘娘问您感觉好些了吗?”

说着便未等他回答就打开了殿门。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皇上俯下身体照顾人的模样,而这个人竟然是——安南县主,太后派来的侍女吃了一惊,但不敢询问,只得匆匆交待一声就回去给太后复命。

与此同时萧徽受到惊扰也醒了,看到大敞的殿门心下了然,“来过人了?”

容成青点头,同时安慰她道:“眼看着撮合我和郑南仙不成还来了这么一遭,太后必先与我谈话,你且放心。”

“那皇上……万事小心。”萧徽看着他,此刻才有了二人真的站在一条阵线上的实感。

用不着太后来找,容成青主动登门造访。

尽管脚步仍然虚浮,但却不能露怯,一进门就给太后行礼,然后直接跪了下去:“既然母后已经知道了,那孤也不再瞒您了,孤先前说不想纳郑小姐入后宫,其实早有原因,只因孤对安南县主萧徽早已情根深种,才将她请进宫来,求母后成全我们二人,允立萧徽为皇后,儿子定当感激不尽。”

太后眉头跳了跳,本来还想装几句嘘寒问暖的话来打开场,怎么她都还没开始发难,容成青这边先给她个下马威,她若是不答应,未免就成了拆散皇帝真爱的大恶人,且这两日知道他们在一起的宫人指不定还有多少;可她要是答应,岂不是着了容成青的道,被他牵着鼻子走。

好一个容成青,太后想道,这性格可算是继承到了容成家的十成十,这一下竟然把她都给套住了,答应也是不甘的甘愿,但是眼下又不得不去做。

“皇宫内婚嫁大事不得儿戏,安南县主未必是皇后佳选,贵妃位也不算委屈了她,此事尚可再议。”太后拧了拧眉心。

容成青早就预料到太后没那么轻易松口,只不过不拒绝这就算第一步的计划成功了,暗自松了口气。

“等等,让萧徽来见我,哀家有话对她说。来了宫中那么多时日竟也没个嬷嬷教她宫中的规矩,从我孝安宫中分她一个,径自学去。”

谁知还没结束,容成青心里又悬了起来,但是面上仍然不显,应了下来。听上去只是要萧徽去学学规矩而已,应该不妨事,而且萧延昭乃当朝上将军,谅她也不敢如何。

萧徽原也是这样想,可是当容成青回宣政殿休养后,自己跪在孝安宫中行礼,她察觉到这个氛围好像又不是太后说的那个意思。

“萧氏女,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威严的声音从堂前传来。

小住禁宫多日,萧徽第一次感到不可预知的恐慌与无措,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回答:“臣女不知,臣女在宫中多日,从未犯下什么错。”

她说的也是实话,这么多天她大多时候只是在自己殿中,就算对宫中规矩还有诸多不清楚,又哪里有犯错的机会?

太后冷笑一声,继续说道:“狐媚惑主,妖言惑众,还说你没错?!”

萧徽被这莫须有的质控惊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原来太后打的是这个主意。知道了对面人的意图之后,她的紧张也消退了大半,无非是要找个由头给她罪受罢了,这个她也预料过,只要挺过这一会儿就好,没什么好怕的。

于是萧徽保持沉默,等太后自己说出对她的“惩罚”。

萧徽不说知错,不肯承认错,这在她眼里是因为她本来就没有任何错处,更何况太后也不是什么清明人,这样给她妄下罪责还指望她能承认,简直是异想天开。她可以受罚,全凭太后的喜怒哀乐,但不能让她认错,这全凭她自己的作为。

可她的坚韧在太后看来更是罪加一等不知好歹,寻常人家的女子哪个见了现在这个场面还能镇定心神不磕头求饶的?看来萧家也是些不识抬举的硬骨头,连同她哥哥一起都不过是微贱出身,偶得了皇上提拔还以为攀上高枝得意忘形,竟敢去勾引皇上坏自己的大业……

太后怒极,“业障需要用经文洗清,你犯了足以株连九族的罪过,哀家只是让你虔诚抄送经文以赎清罪孽,你合该知足。”

萧徽无话,起身去取纸笔,站在案前就要抄写。

“等等,如心虔诚,必须跪下抄满经书才行。”

听了这话,萧徽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太后的双眼,看到那双眼睛里写满了讥讽,只好暗自忍下来,不能功亏一篑,这是她和容成青共同的计划,不能因为一时之气而失败。

蘸饱了凝金墨的毛笔一笔一划地在纸上抄写着,跪得久了,膝盖硬生生地疼痛起来,手臂也因长时间的书写而发疼,可她没有停下,也没有试图偷懒,只要熬过这一段时间就好,她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太后早已经走了,只剩下她心腹的侍女在旁边看着萧徽,才只是抄送了一半,一整柱墨块便已经磨完了。内殿被太后吩咐着不许任何人踏足,萧徽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依靠自己,去取墨块时因为一瞬间的站立眼前白光一闪,差点摔倒在地。还好没有把砚台砸碎,否则又给了太后指责她的机会。

抄完这一整卷的经书,几乎用了一天时间。把经书递给太后的侍女时她已经面无血色,一整天未进食水又被如此对待,饶是萧徽平日里身体康健都受不了这样的苦。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远在疆场的哥哥,不知他过得好不好,自己方才忍着不去得罪太后,多少也是怕太后在群臣面前向哥哥发难。

不知道哥哥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宫中步履维艰地生存着,这宁陵城,原来她之前所接触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各方势力的斗争,她在这几天才能勉强看到一些,感受到一些。

作为旁观者的她尚且感到窒息,不知早已作为局中人的容成青这些年来是如何平衡这一方局势、平衡这整个国家的。

膝盖被长时间的按压生出钝痛,大概早就起了淤青,她不敢大幅度地走路,只能一点点摸索着倚靠着殿内的柱子磨到殿外。

一开殿门,已经暮色四合,她在这里整整用了一天的时间才加急抄完经书。

述怀从槐树间飞身下来,连忙急切地迎着她,问她可有大碍。

萧徽轻轻摆摆手,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说话,述怀扶着她,原本想背起她却被拒绝,“还在孝安宫前,要注意着些,没关系,我还可以走。”

萧徽想到了容成青的病,于是问道:“皇上的沸心散解得差不多了吗?”

“皇上很担心您,一直在询问您的情况,偏偏太后严令不许人进,他一时气急,就又……”述怀低下了头,不想再说。

萧徽心里升出不好的预感,“怎么?加重了吗?”脚下的步伐不免加快了些,可酸软膝盖已经无法承受,她差点摔倒,还好被述怀及时搀扶。

“太医一直在守着皇上,应该没有大碍,县主别着急,您身体……”

还没说完就被萧徽打断,“快扶我去宣政殿,我要去见他。”

述怀于是应了下来,不再说话,如同他做暗卫的无数个守护自己的县主的日夜,只是沉默不语,把自己有力的臂膀给她作为一个凭借。

到了宣政殿,萧徽焦急地开门,想看看容成青现在如何。

太医们刚刚离开,容成青听到门的响声也马上睁开了眼,“是你……你回来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太后有没有为难你?”

“我没事,我还想问皇上呢。”她抓了个凳子坐在容成青榻前问道:“皇上到底怎么了,药效还没过去吗?不是说最多两天就会好?我听述怀说你……”

容成青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不忍心让萧徽为他担心,“我没事,真的,这是述怀小题大做罢了,方才太医开了宁神丸,说只要安心休养就没什么问题。”他咽下嘴角的苦涩,报喜不报忧。

萧徽知道容成青是怕她担心所以不说,两道柳叶眉微微皱起,“述怀从来不会胡言,他是有什么说什么,我很清楚;我看不肯跟我说真话的另有其人呢。”

她这为自己担心的神态落在容成青眼里分外可爱,他笑了起来,“看来你和述怀相处得不错。”

萧徽点点头,“他是个称职的侍卫,对我很好。但是现在不是该聊这些的时候吧?你真的没事?”

“真的,要不要我舞套剑来证明自己?”看容成青还有心思开玩笑,萧徽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还好你没事,不然因为我有事的话,我会很愧疚。”

“是吗?”

萧徽说:“对啊。”

“是因为是我,所以才愧疚,还是因为愧疚才愧疚?”容成青垂下眼帘,睫毛的阴影打在眼角,看起来很孤寂。

容成青这一番话让萧徽摸不着头脑,以为他是烧得脑子还没好,“这不是差不多吗……”

“那如果是容成殷,你会愧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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