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离愿城诚心愿莫离

“圣医长本宫几岁,本宫便尊称你一句程姑。虽有心前往贺寿,但时间紧迫,不能在愿城过多停留,真是可惜。”凝兮给王随廉使了一个眼神,后者不愧是善于游说的典客大人,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二人打起配合。

“公主不必忧愁,若想补偿程姑,可聘其为随行医官,享丰厚俸禄,得安稳之职。愿城虽民风淳朴,却也能用清苦形容,只要程姑随公主您去昉都,必定能大显身手,声名远扬,成就一番医者伟业。”

“诶,这个主意好!”凝兮装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本宫乃是齐蒙国长公主,这位是和亲使王大人,此行是去往昉都和亲,以固两国友好。今日你若做了本宫的随行医官,往后便是太医院也有资格去得,不知程姑你意下如何?”

凝兮就不信了,还能有人不为编制心动?

果不其然,程苡簌若有所思。

凝兮又道:“程姑可是不放心愿城的百姓?有韦太医在此,你不必担忧,他出身宫廷,医术卓绝,最是擅长治疗疑难杂症。”

见她仍在犹豫,凝兮皱了皱眉,“你若不舍父母亲人,本宫可以立刻赐下黄金百两,供他们颐养天年。”

“不是,公主误会了。”程苡簌摇头。“我只是在回忆,祈雪山上的祈雪天兰具体长在何地。”

“这又是何物?”

“不过是长在悬崖峭壁上的一种珍惜草药,虽然稀罕,却比不过遥花一二。如今遥花开放尚需时日,要救陈渲之母,用祈雪天兰代替亦可,只是疗愈时间会延长罢了。”

“陈渲?是那个糕点铺老板?”

程苡簌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凝兮反应了一会儿,惊喜道:“你是答应了?”

“承蒙公主看重,必倾力相助。”程苡簌微笑着说。

太好了,凝兮心想,这下可谓是招揽到了一员大将!

午饭过后,韦太医苏醒。

凝兮去看望他时,他仍虚弱无力难以言语。听到拾玖说自己可以留在愿城安心修养,还强撑着想要行礼以谢公主殿下谅解。知晓陈渲取血内情后,他只长叹一声,并未过多追究。当事人都选择了原谅,凝兮便不再多管。

程苡簌告诉凝兮,遥花是她种出来的,陈渲前些日子来找她,求她用遥花救母。她本不愿,奈何陈渲在门前跪了三日,她这才心软。程苡簌以为陈渲将花带回是想以己之血日夜浇灌,便在祈雪山静待花开,昨日晚间她收到信说时机成熟,这才下山查看,孰料陈渲竟起了歹心伤害无关之人。

尚未开放的遥花白里泛红,形状与玫瑰花苞十分相似,因吸过人血,总有一股淡淡的妖异之感,观其大小,约莫十日之后便会绽放。此花奇特,妙用无穷,程苡簌决定随身带着,若到了昉都遇到险境,或可救命。

虽然陈渲并不怎么配合调查,但凝兮还是将祈雪天兰可救其母性命之事告知于他。此人心狠是真,孝顺也是真,竟不管不顾即刻出发前往祈雪山找寻。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当真寻到祈雪天兰,只是在摘取时摔落山崖,落得个残疾下场。

其母在程苡簌用祈雪天兰的救助下成功苏醒,母子二人相拥而泣,场面十分感人。

凝兮听闻,心中感慨。据程苡簌所说祈雪天兰生长在崖壁之上,以寻常人之力极难寻得。为免下属受伤,凝兮并未派人相助,原以为陈渲会从长计议聘请帮手,没想到他却独自一人上山,倒真是个莽夫孝子。

次日清晨,队伍整装准备出发,驿馆门口围了不少百姓。

“听说圣医要离开了,老婆子我特来相送,感谢圣医曾经对我儿子的救命之恩啊!”说话的是个佝偻着腰的老妇人。

站在对面的一位中年人附和道:“是啊是啊,圣医心慈,从不嫌弃我家贫付不起药钱,数次到家中为我妻子治病,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又有一少年说:“如今圣医将要远行,我等无甚可助,只有默默祈祷,愿圣医一切顺利!”

原来这些都是得到过程苡簌救助的病人和亲属们,他们真心相送,有的甚至已泪流满面。

凝兮坐上车辇,看着底下众人,陷入深思。

不知将程苡簌带走究竟是好是坏?对自己而言,自然是好,可对愿城的百姓而言,便是走了一位菩萨心肠的医者。韦太医病愈后,多半也是要回齐蒙的,届时愿城的百姓若再生病,是否还会有如程苡簌一般不问身份地位不在意酬劳高低的神医出现?

深呼吸一口气,凝兮抬头看天,今晨雪已停,寒冷却更甚前日。

她紧紧披风,心中释然。

人总是被各种事物裹挟着前进,既然做了决定,就莫问来路罢。

出了愿城,经过祈雪山,周边景色渐渐重归荒芜。

和亲队伍加快行进,终于在半月后,抵达了隐舟关。

此关险隘,常年云雾笼罩,远远看去就像一艘隐秘的小舟,是以谓之隐舟关。过了隐舟关,便到安玉城,城内多是做玉石生意的富庶户。

雪愈下愈大,隐舟关奇险难过,和亲队伍只得在关隘附近的一处小村庄暂时宿下。

“公主,您喝口姜汤驱驱寒吧!”

这几日来凝兮一直精神不济,想必是行路颠簸所致。

“不必了,我只是有点累,你帮我把灯烛吹了就好。”躺在床上,凝兮只觉困极了。

“好,公主可趁这两日好好休息。” 拾玖听村民说,隐舟关的雪太大已成灾害,要清理得等到雪停,恐怕要耽误好一段时日。

一觉睡醒,凝兮浑身疲乏解了不少,她起身走出帐篷,雪还未停,风呼呼刮着。

“公主,您醒啦。”帐篷依民居而搭,院门大敞开,透过篱笆一眼就能看见拾玖正在檐下熬煮什么,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药味儿。

“你在做什么,有人生病了吗?”凝兮走近问道。

“回公主,是住在此地的村民,他们因捕猎受了冻伤,程姑给了我些许药材,嘱咐我摘几根樟树枝一起熬煮。”

村庄附近有不少樟树,如今结满白雪,甚是好看。

“程姑呢,她在哪里?”

“去为其他村民看诊了。”拾玖夸赞道:“程姑真是心善,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怎么休息,一直在忙着。”

凝兮点头,“待把药熬好,我与你一起端给程姑。”

“是。”

一个时辰后,凝兮与拾玖一同来到村长家,程苡簌就在此义诊,她接过已经冷却黏稠的药,分发给受冻伤的村民,嘱咐每两个时辰一涂,村民纷纷致谢,感激涕零。

凝兮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并不上前打扰。

直到未时将至,程苡簌才结束手上的活儿,招呼着拾玖一起收拾东西准备回到帐篷中。

突然,一个身着素袄的中年妇人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跑到程苡簌面前,直接就跪下了,她声泪俱下:“求求神医,救救我儿子吧,我有钱,我能给得起,求您开开恩救救他吧。”

只见她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以己一枚玉质吉祥扣。

“神医,这些都给您,您再去看看他,我求您了。”妇人说完就开始不断磕头。

程苡簌赶忙上前搀扶。“不是我不愿救,而是我救不了。昨日我已验过,他被猛兽咬伤,伤口溃烂,这才引并发病症致高烧不退,他拖了太久病入膏肓,药石难医,您还是做好准备吧。”

世事残酷,并非人力可改。

妇人痛苦至极,跪趴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拾玖和程苡簌皆沉默着,她们也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才能抚慰妇人心中的悲伤绝望。

一旁的凝兮却并未太过共情,因为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物件——那枚玉质吉祥扣。

此扣通体洁白,刻样精美,所用玉质温润珍贵,绝对不是靠打猎为生的普通村民能用得起的,再看其样式,分明是今年乞巧夜齐蒙的宫廷用物!

那时朗清为与民同乐,要求云舒寺打造一批祈福之物供宫人使用,此扣便是其中一种。因着精巧可爱,江临澜还拿过一个来供她把玩,故她对此扣印象深刻。

只是这种吉祥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朗清派遣至北恒的暗桩所留?

“这位大娘,您能否先告诉我,掉落的吉祥扣从何而来?”凝兮扶起妇人,缓缓问道。

妇人平复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回答:“这是大约二十多天前,一位路过的年轻公子给我的。”

拾玖顺着凝兮的视线看向吉祥扣,顺便明白了她为何有此一问。

凝兮转过身,为妇人倒了一杯热水,“你别急,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年轻公子?”

“他戴着黑色斗笠,看不清长相,但身量颇高,还牵着一匹骏马。因夜路难行,借宿在我家中,这些银子连带吉祥玉扣都是他给我的报酬。”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凝兮吩咐拾玖添了几锭银子,连同先前掉落出的那些一齐递给妇人,“大娘,此吉祥扣上的图样源自我家乡,我一见就觉得喜爱,这些银子给你,你把吉祥扣换给我,可好?”

妇人点头答应,“姑娘,你拿去吧,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说完缓缓地转身离去,脚步十分沉重。

雪已经停了,有不少村民拿着工具往隐舟关去准备清障,道路不日就能恢复。

只可惜,这位妇人的儿子再也等不到春暖花开了。

“公主……”

“拾玖,你也看出来了吧,这吉祥扣的制式分明是云舒寺打造的宫廷用物,并且只有参与了今年乞巧夜祈福的宫人才拥有。”

“可齐蒙远在千里之外,宫里的吉祥扣为何会出现这儿呢?”拾玖不解。

凝兮也不知道,当初她把玩过吉祥扣以后,又随手还给了江临澜,否则此刻还能拿出来对比一二。朗清曾告诉她齐蒙暗桩在昉都的布局情况,并未提到最近会有人往北恒去,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一事你二人务必不可向另外的人提起,记住了吗?”

拾玖见凝兮如此正色,赶忙应是,程苡簌亦点头。

王随廉一直在招呼着有关清障的事宜,凝兮不欲多管,便坐在帐篷里对着遥花发呆。

遥花已开,妖冶无比,花瓣艳红如血,自绽放以来毫无凋谢之状,总是散发着淡淡的香气,闻之神清气爽。

程苡簌正在一旁磨药粉,不知作什么用,不过她总爱磨些药粉,凝兮也不觉得奇怪。

“公主,当日那陈渲不是说对着遥花许愿的话,愿望就能实现嘛,您要不试试?”拾玖蹲在凝兮边,一脸希冀。

这丫头最近是愈发不怕她了。

“此等传说你也相信,不过是一种寄托希望的方式罢了。”

“可陈渲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像作假呀!”

凝兮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自己的穿越经历。连此等离奇之事都能发生,指不定传说真能奏效。

赶忙收敛笑容,十分诚恳地对着遥花双手合十。

她在心中默念:遥花遥花,您神通广大,信女凝兮,在此许愿能回到父母身边,求您实现信女的愿望!

凝兮又补充道:如果短时间内回不去的话,希望您保佑凝兮北恒之行一切顺利,不受欺辱。

许完愿望,她睁开双眼,除了拾玖,程苡簌也正笑看着她。

“你们俩看我做什么?”

程苡簌打趣道:“公主可是许愿让北恒皇帝赐你一位有情郎啊?”

拾玖一听吓了一大跳。“程姑,您可别这么说,公主她……”

“无妨。”凝兮微笑,并未在意,“拾玖,我与他有缘无份,已是过往,人总要向前看。”

程苡簌本还有些懵,这一听便明白了,原来公主曾有意中人,却因身份不得不去北恒和亲。此等大义,是齐蒙之幸。

凝兮嘱咐道:“程姑,此事还望你听过便忘,莫再提起。”

后者微笑着点头。

拾玖说:“公主,奴婢真佩服您。”

“这有什么佩服的,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事都能从一而终的,当下更重要。我们都已尽了最大努力不留遗憾,成为彼此的白月光,永存记忆之中,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凝兮说完方觉怪异,怎么突然走青春伤痛文学路线了,她赶紧换个说法:“意思就是我们还是先过好现在的生活比较重要。”

拾玖一脸崇拜,她从来没听说过白月光这种比喻,公主实在太厉害了,什么都知道。

“好了好了,我看王大人那边也快完事儿了,咱们得赶紧把东西收拾好,队伍行程耽误了好几天,不能再拖了。”

“是,公主。”

凝兮看着帘外白茫茫的积雪,心中浮现起些许忧愁。

不知江临澜在安宁村过得好不好,不知冬天的白榆下有没有下雪。

不知在昉都会遇到什么艰难险阻,亦不知能否成功说服皇帝改变对和亲之事的态度。

摇摇头,她试图将烦恼甩掉。

不管今后如何,此刻的焦虑都没有一丝作用,只会扰乱心情平添烦恼。还没发生的事儿,哪怕注定发生,现在也没有发生,不必提前焦虑,等发生了再焦虑也不迟。

想通这一环,凝兮紧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将所有东西收拾好,和亲队伍再度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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