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云舒寺高僧连珠语

这一夜格外漫长。

江临澜还未醒来,已到了刘大夫说的该喝药的时间。

凝兮研究了半夜的钻木取火,才发现灶台下放有燧石。点火烧柴,取水熬药,她全都是第一次,磕磕碰碰的,完成得倒也顺利,果然人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快速成长。

将药端到江临澜面前,凝兮用勺子舀一口,吹温喂他。不出意外,完全喂不进去,药顺着嘴角全流了下来。

如果是演电视剧,那么接下来的情节一定是女主角用嘴将药渡给男主角。凝兮皱眉,这样喂药的原理究竟是什么,她实在想不通。昏迷的人闭紧的牙关仍然无法打开,莫非用舌头撬开?可这跟直接用手又有什么区别?

凝兮微微托起江临澜的头,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方便吞咽。左手捏住江临澜双颊,用力迫使他张嘴,凝兮将一勺汤药喂进去,送到喉咙。

万幸,没有呛到,总算是成功把药喝进去了。

生活哪里是偶像剧啊,凝兮默默感叹。

可有时候生活确实挺偶像剧的,比如此刻,她发现江临澜睁开了双眼。

二人姿势有些暧昧,靠在凝兮腿上的感觉非常美好,美好得刚恢复意识的江临澜瞬间清醒。

男女授受不亲,此番行径实在是过于唐突了凝兮姑娘!

江临澜面色苍白,一时忘记了言语。

他虽然记忆不全,不知来处,可基本的为人处世之道还是懂的。平常与凝兮共处,他总是克己复礼,无一不周到,纵使入夜同处一室,也不会有任何不符合礼仪的窥视。凝兮姑娘为救他,如此不顾清白舍生取义,当真令他感激。

“凝兮姑娘,方才临澜意识不清,但仍能隐隐感知外界,承蒙姑娘不弃,夤夜求医唤来刘大夫,又悉心照料彻夜不眠。我自知相貌平平,无家无业,本不该妄想姑娘。”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道:“若姑娘愿意,待云舒寺身世大白,我一定三书六礼,光明正大求娶姑娘。”

“可好?”

凝兮看着眼前人好看的五官,震惊之余,关注点有些偏离。

如果这叫相貌平平,那么天下其他人岂不都是丑陋不堪了?

静默了一会儿,凝兮问道:“你喜欢我吗?”

不待江临澜回答,她又说道:“江公子,莫非你是因为刘大夫看见了你我夜间同寝,所以想对我负责?真的不用,不必为了我的名声委曲求全。”

心中想法被点破,江临澜思考了一会儿,正色道:“不只是负责,凝兮姑娘俏美可爱,勇敢坚毅,临澜自然倾慕。”他双眼蕴满了真诚。

所以江临澜喜欢自己?

一瞬间奇怪的念头闪过,这人救下自己百般周全,不会从一开始就是见色起意想娶个老婆吧?细细想来,他无家无势,孤身一人住在小山村里,虽然长相俊逸,超凡出尘,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保证他就是个大好人呢?

许是现代的防诈骗教育过于成功,凝兮实无半分心动之意,反而沉思不语。

可若他真是一片赤诚,自己岂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江公子,并非我市侩,只是事关女子终身,必得谨慎,若我嫁你,你要如何保证三书六礼?说得远一些,基本的生活保障又来自于何处?女子一生,所需并不仅是爱情和容颜,还望你能理解。”

知晓这便是拒绝之意,江临澜低落地点点头。

“凝兮姑娘所言极是,是临澜欠考虑了,只是我意诚恳,并非戏耍。先前临澜受伤失忆,醒来后发现随身携有一枚价值连城的玉佩。若姑娘愿意,我自将其典当,置办聘礼田地,再委托张婶儿为我保媒,不会轻慢姑娘。”

原来确实是自己想多了,凝兮有些愧疚:“江公子,抱歉,是我误会了。”

“无妨,凝兮姑娘谨慎些本就应当,是我骤然清醒,思绪混乱,未能替姑娘考虑周全。”

凝兮起身,倒了一杯白水,茶叶名贵,并非普通村民可以消费得起。

“江公子,我有些好奇,你既有玉佩在手,为何还过得这样拮据?”

“实不相瞒,玉佩造型别致,刻艺精巧,恐与临澜身世相关,故一直妥善收藏。”

“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好好保管,不必因为我误了你本来的打算。”凝兮笑说道,她是没什么身世可寻,江临澜却不一样,如果玉佩真的很昂贵,那么他极有可能是皇亲国戚高门之子,也不用在这乡野山林里艰难地讨生活了。

“好,凝兮姑娘就当我不曾提起过此事。”

二人默契相视一笑。

见此事揭过,凝兮放松下来,“对了江公子,有一事,我不解。”

江临澜坐起身,“你说。”

“先前我因不识路,想寻求张叔张婶儿的帮助,可他们并不在家,我猜测是走了亲戚,便想去找别的邻居,哪知整个村竟无一人在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闻此,江临澜并不疑惑,他说道:“你可知张叔张婶儿是在哪里救的我?”

凝兮答:“矮山旁的临澜江边。”

“否,是谷梁国的临澜江边。”江临澜解释道:“临澜江乃是流经北恒,齐蒙,谷梁三国的一条大江,北起极北雪山,经北恒境内向西南流去,从齐蒙国东北入,蜿蜒至都城外,又从东南部出,进谷梁国西北。北恒和谷梁便是以临澜江后段为界。”

“谷梁国是什么国?”

“谷梁国乃是北恒和齐蒙共同的邻国,尤爱战争。”

凝兮接着问道:“那你是谷梁国人?”

“我不知。”江临澜皱着眉头,他并不希望自己是好战之国的后裔。

“可这跟张叔张婶儿救你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会在谷梁国救你?”

“这便是我要说的了。张叔张婶儿,包括全村的青壮年男女,其实常常经临澜江来往于齐蒙和谷梁,每当这种时候,各家都会把老人和小孩送到村后一隐秘之处互相照看,村里自然就空了,直到村中人从谷梁归来。”

凝兮瞪大了双眼,“他们做什么?经商吗?”

“临澜江畔贸易便利,榆树高大可伐以制船,但刻意用村民身份做隐藏,甚至每次都选在晚上出行,若说是经商,实在诡异。”江临澜又说道:“他们于我有救命之恩。”

凝兮明白了,江临澜来自谷梁,因为一些原因受伤失忆,被路过的张氏夫妇所救,安宁村背地里做着不可告人的生意,可他不能撇开救命之恩去多管闲事,索性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村民会买卖什么东西?私自进行船运不会被官府严查吗?这背后究竟是怎么运作的?

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事不关己,凝兮管不着。

不如睡觉。

江临澜受了伤,刚刚才退了烧,总不至于睡地上,凝兮倔强地抢占了地铺。

睡了两晚之后,身上哪哪都疼。她这娇弱千金一般的身体根本受不了这种苦。

“不如我们一起睡床怎么样?”江临澜正在喝药,凝兮突然晃到他面前,一本正经地说道。

“咳咳咳。”江临澜吓得药碗晃荡,浪出了好几滴药,“这如何使得,姑娘清誉岂能为在下所毁。”

“反正有两床被子,睡个觉而已。再说了,清誉什么的过多看重就成了枷锁,人是活的得知变通。”

“我快好了,我还是睡地上吧,凝兮姑娘睡床。”说完江临澜就欲掀开被子下床。

凝兮赶忙按住了他:“你伤哪里好了,别逞强,这规矩教义心里知道就行了,必要时分活着就好,何必要在乎那么多呢?”

在凝兮的劝说下,江临澜终究还是答应了。

于是就有了现在,一个抱着被子甜甜进入梦乡,一个望着床幔久久无法入眠的景象。

温香软玉在侧,他不敢动,也不敢想。

第二日,江临澜眼下乌青。

凝兮调侃道:“江公子可是没睡好?”

“凝兮姑娘见笑了。”

“别老是叫凝兮姑娘,叫凝兮就好。”

“可……”

“别可是啦。”凝兮抱着被子,大眼睛望着江临澜,满含笑意,她虽也有羞耻心,没想到江临澜比她更害羞。

江临澜看着她,“好,凝兮。”

日升月落,夏至已过。

江临澜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答应带凝兮去云舒寺的事也逐渐提上日程。

他告诉凝兮,云舒寺有一位得道高僧,法号“见远”,每日求其解签之人可排一长队,如此德高望重之人,想必一定能帮到凝兮。

临出门前一天,江临澜牵来一匹马,是从张叔家借的。前些日子张叔一家已经回来,惠儿丫头时常咿咿呀呀逗着院里的大黄狗,村里生机一如往昔。

云舒寺在珂迩城以南,临峰县以西南,一向以灵验著称,先帝将其选为国寺,自然有许多信徒慕名而去。

凝兮戴上帷帽,江临澜将她扶上马,自己也跨上来。

第一次骑马,凝兮心里害怕,江临澜很贴心地没有让马飞跑,只是缓慢往前走着,给她适应的时间。

“临澜,你不仅会读书识字,还能辨认药草,如今连骑马都会了。”凝兮心里十分佩服。

“我醒来之后,便发现自己会这些,应该是失忆之前学的。辨认药草则是受教于刘大夫,为了有一门赖以生存的本事。”

凝兮问道:“临澜,云舒寺可有供奉保文运的星君吗?亦或者有无手捧书卷的刻像。”

“未曾听说过,但作为国寺,应该供奉有皇族。”

“皇族?”

“是的,皇族齐蒙珂迩氏。”他答道。

凝兮有些疑惑:“这不是国家和都城的名字吗?”

江临澜耐心地解释:“很久之前,齐蒙皇族还只是一个部落,使用着族内独有的语言。后齐蒙立国,依附于北恒,通商通婚,代代同化,早已不使用当初的齐蒙语了。”他又说道:“珂迩在古齐蒙语中的意思为‘尊贵’,故皇族以‘齐蒙珂迩’为姓,意为齐蒙部落最尊贵的血统。”

“原来是这样。”

“适应了吗?在马上的感觉。”

“嗯!”凝兮期待地点点头。她幼时坐过马,可速度极慢,从未体验过跑马的感觉,此刻内心自然充满喜悦和好奇。

江临澜环绕着凝兮,手握缰绳,打马疾驰。

刺激的感觉在大脑流转,迎面而来的风被江临澜的怀抱挡了不少,又被帷帽挡了不少,夏日炎热,如此倒是凉爽潇洒至极。

凝兮偷偷掀起一点帷帽,感受袭来的风,周边美丽的景色往后退,自己在安稳的怀抱里。

真是不错的体验。

到达云舒寺的时候,天边有些阴沉,似乎要下雨。

这儿不用爬坡上坎,马车都能上来。有一条队伍从寺内延伸到门外,应该都是来求见远大师解签的人,云舒寺与锦玉寺外观形状大不相同,应该不是同一个地方。

经过询问,凝兮和江临澜站在了队伍最后,约莫等了两个多时辰,才终于轮到。

见远大师有一规矩,一次一签,一签一人,凝兮让江临澜在外等待,独自进入禅室。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蒲团上,左手正拨弄念珠,他面前摆放着一方矮桌,上有一签筒。

“施主请坐。”

跪坐在矮桌前的蒲团上,凝兮取下帷帽,说道:“大师,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找寻来这儿的原因以及回家的方法。”

见远大师面目和善,笑望着她:“施主,因缘际会天定。”

这是什么意思?签都不抽直接解吗?

凝兮心想,罢了,大师自有大师的道理,至于这句话的涵义——自己来处太过离奇,高僧或许不知。

“大师,您既然是得道高僧,想必一定云游四海,可听说过哪个寺庙有持书的神君刻像?”

“施主,未来一切随心。”

凝兮眯起双眼,试着分辨眼前所谓大师是故作高深还是看破红尘。

解下颈间的玉牌,放到矮桌上,凝兮道:“大师,我这玉牌出自云舒寺,您认识吧?您可知道我究竟是谁?”

“施主,勿生执念为好。”

……

凝兮努力让自己保持礼貌:“那您觉得有什么是您能为我解惑的呢?”

大师笑一笑,不言语。

耗尽最后一点耐心,凝兮告了辞。

江临澜看见她出来,问道:“如何,可有结果?”

凝兮摇了摇头,“临澜,我们等了两三个时辰,见远大师就告诉我三句话,他甚至连签都没让我抽。”

“因缘际会天定。”

“未来一切随心。”

“勿生执念为好。”

齐蒙国奉这位敷衍学大师为高僧,足见格局奇小,难怪一直以来只能依附大国求存。

“凝兮,或许求过玉牌的人太多,见远大师不记得。云舒寺方丈掌记档查阅,可惜他外出许久,或许等他回来会有答案。”江临澜只能这么安慰凝兮。

“好吧。”

二人未曾发现的是,寺外树丛里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凝兮。

待凝兮戴上帷帽,与江临澜上马离去后,此人也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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