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陆城已经一个多月,凌铎数日便让我服一回软筋散,亲手下的药,亲眼看着我喝下去。阿毓万事不管,就守着小楼水榭,但凡我踏出这里一步,就紧跟我左右,还是那样,不离我五丈的距离。
其实凌铎大可不必这么大费周折,挑了我的手筋脚筋,不就一劳永逸?再上个锁链什么的直接锁起来,更不需要浪费阿毓这么一个得力臂膀来看着我。
或许,他还有所畏惧,畏惧着我的恨。
所以他宁可这样,煞费苦心。
习惯是件很微妙的事情。
就如此刻,早已习惯床的另一侧有他的体温,突然等不到那个熟悉的温度,竟也能我彻夜难眠。
烦躁地掀开被褥,随手扯了个披风披上,我“吱呀”一声推门而出,惊醒了守在院中闭着眼盘腿而坐的阿毓。
“能不能帮我弄壶酒?”我对不明所以的阿毓轻声提出请求。
阿毓略一思量,无声折出院子,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个酒坛子。他四下一阵寻望,往我所在的水上亭台走来,将酒壶放在我的靠椅旁边的栏杆上,自己则抱剑坐在另一侧的栏杆上。
我道声谢,拉开泥封坛塞饮了一口。
居然是温过的。
我道:“看不出阿毓也是个细致之人。”
临近黎明时分的星月有些黯淡,亭台下方水流潺潺。那边的阿毓自坐下来便一直神情复杂看着独自饮酒的我。
我和阿毓的关系仍然没有半分进展,这人该算是我遇到的性情最淡漠的人了。
虽是奉命看守我,好歹形影不离同进同出一个多月了,但他始终对我不冷不热。你问他一句,他便答你一句,还是简洁明了毫无修饰的那种。
清冷如容漪,都不似他这般难以亲近。
就连眼下他和我同处于水榭中,明明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也只是一脸寻味地看着你。
“阿毓可是有话要说?”
我对上他寻味的目光,他也不闪躲,略一思量道:“我有句话想问你。”
我道:“难得有阿毓感兴趣的问题,自当知无不言。”
阿毓轻拧眉毛,“你为什么会甘居他人身下?”
他会不会说话的?这问题问得,我半天无言。
“当我没问过。”阿毓曲起一条腿放在栏杆上,换了个姿势背靠柱而坐,不再看我。
我盯着虚空静默了好久,又饮了数口酒,才道:“你可是觉得,我在作贱自己?”
他道:“难道你自己不觉得?”
一句话堵得我又闷头连喝好几口。
东方这时泛起了鱼肚白,天已将明。我动动因久坐而有点发木的身子,撑着靠椅的扶手站起来。一阵天旋地转,我打了个趔趄……服了太多软筋散,连这点酒都受不住了吗?
对面的阿毓似乎身形一动,便没了下一步动作。
我原地定定神,才缓步走出亭子。行至石桥中段,天地又一旋转,我一个倾身差点栽进水面……左手被用力一拉,我撞在阿毓右肩上,抬眼就看到他冷峻的下颌,刻意压低的声音传进我耳中:“你服了那么多软筋散,身体日渐虚弱,长此下去你照样会丧失武功,搞不好还会神智不清变成个痴呆,你预备一直这么耗下去么?”
我也靠近他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道:“在那之前,我知道阿毓一定有办法让我离开这里的。”
阿毓垂眼,居然也不置可否。默默将我的左手就势横拉过他后颈,另一只手搀在我右侧扶着我往小楼走。
他走得很慢。
我的猜测已明朗了大半,配合着他装作醉得南北不分,将半个身子的重量放在他身上。阿毓淡漠的声音又低低响起:“你太任性了。”
“何出此言?”
“为救江臣让自己身陷险境,这是其一……”
“这么说还有其二?”
“其二,为了试探我,屡次拿自己的安危做饵,不可谓不任性。”
对话至此我酒醒了大半,赞同地笑了笑,“那阿毓现在可否坦言相告,你究竟是谁的人?”
阿毓再没发一言。
沉默持续到阁楼门口,他似乎也没打算再开口。
我站定,就原姿势勾住了他的脖子转到他面前,目光锁住他的脸,“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阿毓道:“快进去吧。”
“你不说,我不介意和你一直这样站在这。”
阿毓无奈一叹,“我是皇上的人。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我仍不动,这回是愣住动弹不得!
容漪……
他几时在凌铎身边安置了阿毓这么个细作?
阿毓调整回原来的姿势扶我走进阁楼门内,留下一句话,便撒手退了出去。
他说:“你能怀疑到我,他也不会对我毫无疑心,他安排我看着你可不是出于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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