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虎穴

“那小官叫小柳儿?他的全名是何?”陆穆清手上的笔刷刷不停,“我们碰到了个叫‘寻花’的姑娘,他俩不会就是‘寻花问柳’那对姊弟吧?”

“寻花问柳?这取名的父母是铁了心要把孩子往那火坑送吗?”谢景行鄙夷道。

陆穆清欲言又止,只默默低头记录。

“看来这弟弟的待遇也不比姐姐差到哪里去啊。”洛盈猜到陆穆清心思,知道他不想多言,就顺口说了下去。

在去锦绣阁之前,洛盈打听到今日是阁内一月一度的品花会,见陆穆清生得清秀,便撺掇他扮女装随自己潜进阁内争花魁。两人刚踏进锦绣阁,就有小丫鬟上前记询问花名登记花册。

“妾自子虚院来,记芙蓉花名。这位自乌有院来,记......”洛盈细细忖度陆穆清今日的打扮,“记牡丹花名。”

一打扮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听见洛盈言语,不禁疑惑:“这京厩何时开了这两院?两位莫不是来骗财的吧?”

洛盈福身,“妾瞧姐姐打扮,在这阁内应是头号红人,没听说过我们这些小院,实属常事。妾今日来,只是因倾慕各位姐姐风姿,想着能学些姐姐们的零头带回院里即欢欣不已。”

那人略过洛盈,细细打量她身后的陆穆清,伸手拽过他,“这人是哑巴吗?”

洛盈忙挽过陆穆清,“我这妹妹原也是她们院里的头牌,名声早在外头。奈何木秀于林,遭了小人暗算,一副好嗓子就这么废了。”说话间,洛盈还不时掉了几滴泪,满是怜惜地看着陆穆清,陆穆清也接戏跟着抽泣了两声。

“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可惜了这副好样貌。”那人未再追问,神色似有不安,摇着扇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洛盈撞了下陆穆清的胳膊,一脸得意,“我演的好吧?”

陆穆清冲她比了大拇指,复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我们来这寻谁吗?”

“不急不急,这品花会都没开始呢,我们先看个热闹。”说着,洛盈已拉着陆穆清上了二楼。

“你慢点,这么多人呢,令盈!”陆穆清来不及躲避,直直撞上了一个穿布衣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也是找里忙慌,一个劲地只道歉。

洛盈赶忙扶起她,“姑娘没摔坏吧,我们着急看宴,一时没注意,要是哪里磕了碰了,务必告诉我们,我们一定照赔。”

“小姐饶过奴,奴已感激涕零。”小姑娘低着头,又连说了几个“恕罪”。

洛盈踢了一脚陆穆清,“你光看着人小姑娘给你赔礼啊。”

陆穆清闻言便要作揖行礼,得亏洛盈反应快,握住了他欲伸向前的手,小声说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行什么男礼?”

“小姐礼重了,奴承担不起。”小姑娘吓得浑身发抖,尾音直直发颤。

“你这么怕我们做甚?我们不是豺狼虎豹,吃不了你这只白兔。”洛盈发觉不对,开始上下打量那姑娘,“瞧姑娘发边的绒花,想必你也是来赛花的吧。何必自降身份一直自称为奴呢?”

小姑娘已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小姐们金娇玉贵,国色天香,岂是奴可企及?只望到时小姐不要嫌弃与奴站在一处赛花才是。”

“怎会?我们姐妹俩这人生地不熟的,还要仰仗妹妹关照呢。”洛盈回话道,“冒昧问一句,不知妹妹可认识这楼里一位唤‘寻花’的姑娘?”

“小姐找那下等人做什么?”那姑娘突起了疑心,眼里尽是警惕。

“我们子虚乌有两院素来与南院交好,我也是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些人,受人所托来打听些事。”洛盈着重说了“南院”二字。

那姑娘肩膀微微发颤,只听得她小声呜咽,不肯回复。

洛盈拍了陆穆清,“看来这小姑娘也不知道,我们再去别处寻吧。”说着,就转身告辞。

“他,他还好吗?”洛盈的衣袖被人拉住。

洛盈转头,对上那姑娘满含泪水的眼眸,心中翻起了涟漪,“当初那么义无反顾地丢下他,委身到锦绣阁作婢,如今这般哭哭啼啼,你是愧还是悔?”

“我……不,奴那时……”那姑娘抽泣道,“奴没脸见他,小姐若是愿意便告知他奴的死讯。这般,他也能好好活着,舒坦一世。”

洛盈甩开那姑娘,拉着陆穆清转身离开,轻飘飘留下两句话,“我们只是顺道来寻人,并非说客。姑娘既说你已死,我们自然也会将话原封不动带给那人。”

那小姑娘见他们走远,忙擦干眼泪,一股脑地往后院跑去。

“就这么走了?”陆穆清被洛盈牵着,也不知她这么风风火火地要往何处去。

直到两人到了擂台的观席,洛盈方才与陆穆清悄声耳语:“那个小丫头李代桃僵,与她多言着实费时,不如来此探讨美人秀色是否可餐更有意思些。”

陆穆清顺着洛盈的视线向下眺,果真是明星荧荧,绿云扰扰。清水芙蓉,小家碧玉,绝代歌姬,妖艳尤物.....莺莺燕燕,想必全京城有些名望的坊间佳丽皆聚于此地争奇斗艳了。

“欸,你也有没瞅见喜欢的?”洛盈见他看的认真,玩心大起,“若是有对眼的,可别忘了记下名号,日后好有机会呈递花帖交个红颜知己。”

“名号么?”陆穆清本想回敬一句,出口却变了话,“乌有院牡丹花?”

洛盈惊讶道:“不是吧,平时见你老老实实一读书人,未曾想你这般自得,堪比与徐公媲美的邹忌。”

“你想哪去了?我问的是方才台上判官报的花名是不是‘乌有院记牡丹花’!”陆穆清努力压下濒临崩溃的情绪,“许是我听错了......”

话音未落,那判官又喊了一句:“乌有院记牡丹花赛锦绣阁记海棠花。签抽,舞。”

“赛舞?!”陆穆清万万没想到今日最多算个花瓶的自己,现下竟要登台献舞,一时未能接受,失声喊了出来。

洛盈赶忙捂住他的嘴,“孔夫子说过,女子要端庄,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不就跳支舞,用的着如此大惊小怪?你们文院的梁太傅不是整日都在高谈些礼乐复兴,这舞,也该算在里面吧。”

陆穆清指了指自己,又比了个叉。

洛盈将手移开拍了拍他的脸,“文院美人花,一准能让那些富家公子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武院鉴定,童叟无欺。”

判官好死不死地又催了一句,“艳压群芳赛香梦沉酣,任是无情也动人,只恐夜深花睡去。”

陆穆清此刻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耐不住台下人不停催促,只得硬着头皮地向擂台招手。洛盈见他装哑巴装的辛苦,好心替他喊道:“牡丹花在这呢!”话音刚落,突有一条花绳从对面荡至两人眼前,其上扎满了牡丹绸花,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子清香,沁人心脾。

洛盈拽了拽绳子,些许不放心地交到陆穆清手中,“这玩意真能撑住你吗?要是实在不稳,你往我这扔个香囊,我跳出去救你如何?”

陆穆清摇手,做手语道:【你这身量,怕是比这绳更不靠谱,别到时赔了夫人又折兵。】随即拽住那绳,借着栏杆一蹬,顺着花绳缓缓下降,裙摆荡起一层层波浪,着实赏心悦目。

判官见人已到齐,转头看了位于侧方的琴师,琴师会意,素手一拨,琴音袅袅,正是一曲《凤求凰》。

当陆穆清还在惆怅如何滥竽充数时,一旁的对手早已翩翩起舞,一颦一笑,千娇百媚,一举一动,风情万种。观客连连叫好,不住地往台上扔放红绡。陆穆清也有样学样,跟着那位海棠花转了几圈,本想就此混过去,可偏偏有人不遂他的意,“牡丹花好歹也是花中之王,怎得只会剽窃他人舞曲?若没这个本事,何必选此花名辱没了花王的好名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海棠花似也注意到这点,特意做了几个难度极高的动作,还朝陆穆清轻蔑一笑。陆穆清念及适才洛盈扯谎的“哑巴”一说,辩驳不得,迅疾回忆书中有关女舞的简图,按着上面胡乱增了舞步,众人的不满声方渐渐小了下去。

一曲舞毕,有两个小丫头上来反复清点了红绡数目,一炷香时间过去,陆穆清才得以解脱下场,想去寻洛盈,却发现原来在楼上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陆穆清想着不能暴露身份,便默然四处穿梭。快把整个前厅走了个遍,陆穆清也未发现洛盈身影,反倒又遇见了那个小姑娘。

那姑娘小声跟他说:“小姐随奴来。”

陆穆清此刻也来不及细想前因后果,只管跟着那姑娘进了后院,走过石桥,穿过走廊,上了厢房。

“是你?”

房门被推开,在看清双方面容时,门外客和房中人皆发出一句惊叹。

陆穆清讶异,这不是刚刚还跟他竞舞的海棠花主吗?难道她竟是真正的寻花?

海棠花主很快反应过来,已收了惊诧盈盈笑道:“公子这是当惯了男儿郎,想寻个女娇娥的乐趣么?”

陆穆清自知暴露,也不打算继续装下去,开诚布公:“比起寻花姑娘的鱼目混珠,在下这点雕虫小技真是班门弄斧了。”

海棠花主走近陆穆清,勾住他的腰带用力往前一拽,“是鱼目还是珍珠,公子不打算试试吗?”

陆穆清虽未真正领略过清乐坊小厮的厉害,但从同僚身上也学到了一星半点,一把搂住海棠花主的柳腰,距离骤近,两人鼻尖紧贴,“姑娘若有兴趣,不如待小生下次换了男装,再来讨教。今日,不问风月,只谈问柳,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那海棠主还未发话,旁边的小丫头倒是先沉不住气,大力将陆穆清拉出门外,“各人自扫门前雪,旁人的事你来问我们姑娘也是徒做无用功,奴劝公子还是省省力气吧。”

陆穆清不死心,追问道:“在姑娘这,自家弟弟也是旁人不成?余不才,不解这理。”

“公子没必要激我们姑娘,这街上何人不知姑娘早与那败家小子断了姊弟关系,公子不打听清楚便来问人,着实荒唐。再者,今夜若不是姑娘大度,公子可有机会离开那擂台?”那小丫头伶牙俐齿,活脱脱变了个人。

陆穆清理亏,也不再辩,只直勾勾地盯着那海棠主。

小丫头踮脚遮住陆穆清的视线,“公子应听说过锦绣阁的规矩,阁中清倌可是不得随意冒犯的。奴瞧公子模样,肚里该是有些墨水,难道不知方才的举动已是万分失礼?如若公子自觉读的圣贤书都喂了狗,奴无话可说。”

陆穆清不想争一时口舌,“我与同伴失散,找到她自会离开,不必姑娘下逐客令。”

房顶上忽传来一声口哨,陆穆清退至栏杆边,作揖告辞:“说曹操曹操就到,看来人还是不禁念叨。小生今日唐突,望姑娘海涵。”

小丫头看见海棠主点头,立马关上了门,门风之劲,竟吹起了陆穆清的裙摆,足见关门之人多么气愤。

“这锦绣阁果然都是千年的狐狸,一个赛一个的精。就拿这小丫头来说,一刻不见,我见犹怜的娇模样竟成了这样凶巴巴的母老虎!”坐在房顶的人似乎没有下来的意思,还在一个劲地说着人心难测。

陆穆清没轻功,只能隔瓦对话:“武院大小姐,我在前院等得枇杷树都已亭亭如盖,好不容易寻到你,就别欺负我了。”

瓦片清脆碰撞,陆穆清正想等洛盈下来,却被个莫名其妙的石头砸中了肩头,吃痛低呼。

“抱歉啊子清,一时没瞄准打到你了。”声音由下传来,陆穆清俯瞰阁楼,洛盈已笑眯眯地站在楼前看他。

陆穆清提起裙子,噔噔跑下楼,“可看见什么好玩意?”

“有啊,我见了可多东西呢!”洛盈将陆穆清耳边碎发理好,“有没有兴趣知道?”

陆穆清提防隔墙有耳,拉着洛盈就往后门走。洛盈拦住他,轻笑道:“别啊,在这说多有意思,我告诉你啊,我在这屋顶待了多久就瞧见了多少好事。”

“什么好事?”陆穆清被勾起了兴趣。

“我呀,瞧见......”洛盈凑近陆穆清,低语道,“文院圣人的风花雪月了!”

陆穆清的脸唰地染上了红霞,“你们武院的人放荡!”

洛盈达到目的,不再逗他,抓住陆穆清的衣袖跑去后门。不巧的是,这门竟然上了锁。

“书呆子,会爬墙吗?”洛盈瞧了瞧高墙,又瞧了瞧陆穆清单薄的身材。她倒是皮糙肉厚,可这在文院只顾读圣贤书的弱书生要是从这墙上摔下去,恐怕十天半个月别想下床了。

“只会蛮力,粗鲁。”陆穆清拔下发髻上的银簪,对着那铁锁来回捣鼓了一番,“啪咔”一声,铁锁落地。

洛盈朝陆穆清投去钦佩目光,“小子清,有一手啊!以后本小姐终于不用半夜翻//墙回武院了!”

“独门手艺,不外传,你死了这条心吧。”陆穆清压低声音,“趁前院还热闹,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比较打紧。瞧这月色,想来子铭他们也该回来了。”

两人悄摸摸地闭了门,避开原先的路线踏上返程。那把锁,也在两人彻底离开后,被人重新装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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