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珩和彤彤的订婚仪式是在一月末,我纠结了好一阵子到底要不要去。
一晃圣诞假期到了,我临时起意想飞趟欧洲,我准备找朋友们一起滑雪。我想着,要是一个不小心摔折个左胳膊右腿的,大脑就省事了,就不用纠结了。
海铂的请假流程比我以为的复杂得多,需要各种原因说明以及证明。我编纂了好多个不痛不痒的借口,都被领导敷衍回来,最后我告诉她,我要回家奔丧。
领导瞪大眼睛,一字儿没说,足足等了两分钟才问我,是哪位去世了?我说我爷爷死了,她问我哪位爷爷?我说我还能有哪位爷爷。
她是公司里唯一知道我出身背景的人,眼睛瞪得更大了,她拿出手机刷新了多个社交、新闻平台,并没看到老头的讣告,她知道我在说谎。
她皱着眉头叹气,沉默着给我批了假条。
那天下班之前,领导走到工位上找到我,她迟疑着对我说:“有的话,还是别乱说,影响不好的。”
我以为她是想说我这话被旁人听去,有祸乱军心之嫌。我告诉她,我没有跟其他人胡言乱语。
领导摇了摇头,她说:“不是有没有被谁听到的问题,而是这话.....这话本来就......我们中国人,还是很图口头吉利的。”
我明白了,她大概是想说,言语是有效力的,不要随意诅咒老人。
但我发誓,我主观上完全没有诅咒老头的意思。退一万步说,老头身强命硬,商场上的对手,使了那么多阴谋阳谋,都不能奈他何。
我哪里咒得死他。
更何况,我要有这本事,我至于等到现在才用?
我听三叔母讲过。老头最凶险的一次危机,就是在我三叔出生后一天,他在美国被人构陷,突发疾病差点背过气儿去。我奶奶把刚出生的三叔扔给闺蜜照看,二话不说直奔纽约,出钱出力出关系,把危机边缘的人和公司一并救了回来,等夫妻二人手挽手回国,孩子都会喊妈了。
真是命好的男人,我好嫉妒。
原本我是想约严靳一起去瑞士的。我之前说过,我一直怀念当年在阿尔卑斯山的清晨,大雪皑皑的清晨。但他把我拒绝了,他说要陪母亲去新加坡拜访朋友,他问我哪天回国,说不定能在机场见上一面。
我问他:“你母亲也一起回国吗?我不想见长辈啊,见了犯怵。”
“她不回来。”严靳说,“我也是你长辈,怎么不怕?”
我跨坐在他腿上,往前挪近些,我朝着他的睫毛吹气:“我怕不苟言笑的,不怕为老不尊的。”
他别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他说:“为老不尊的偶尔也能不苟言笑。”
我翻了个白眼,说:“什么时候?让我闭上眼睛数数的时候吗?”我推了他一把,我说,“你就是个骗子。”
他抓住我的手,咬我的手心:“小小年纪,这么记仇。”
我用脚踝踢他膝盖:“那下次找机会给我补回来?我们玩玩儿?”
“我不想。”严靳说。这次连借口都不找了。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就是不想,我说不想也是有原因的吧,他摇头,他说有些时候,“不想”只是一个念头,一个念头的迸发,不需要原因。
他揉我的头发,说:“你也只是猎奇心作怪,你不会喜欢的。”
我又跟他争辩了几句,总之,那天我们的对话结束得很不愉快。我之后想起来,觉得自己就是闲的,上赶着当狗人家都不要,也不知到底是在执着什么。
一星期之后我便飞了瑞士,我在那里滑了三天雪,各种危险动作都尝试了,几乎没摔跤,获得了很多欢呼、赞美。
唯一的意外情况,就是我在雪场碰到席叡,前男友之一的席叡,他在这边当教练。板正高大的身材往那积雪中间一杵,雪松似的,比阿池看着还酷、还帅。
我喊他名字,笑着朝他挥手,他冷冷淡淡瞥了我一眼,像是有短暂犹豫,最终还是走了过来。
席叡当年跟我分手,算得上不欢而撒。
他劈腿了,他说我冷暴力他,我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存在的必要和价值,所以他要寻找其他温柔乡,他需要一位热情洋气的、充满母性光辉的、胸大腿长屁股翘的女人给他慰藉和包容。
我说:“我明白了,人能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也蛮难得,恭喜你。”
席叡攥紧了拳头、咬紧了后槽牙,我差点以为要挨揍了。
“两天前,陈舟来了。”席叡穿着滑雪装备显得更大高了,他走到我面前站定,“他告诉我,你交了新男友。”
我笑了下:“告诉你这个做什么......”
席叡扯了扯嘴角:“大概以为谁都像他一样,对你念念不忘吧。”
我干笑两声,我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其实我指的是工作和生活。他却第一时间向我反馈了感情状况。他指着左前方一个一米九多的壮汉告诉我:“我也交了新男朋友。”
我怔住了。惊讶过后理智回归,我感觉他在说谎,他是专程来恶心我的。
几分钟后,壮汉走过来,我听到他喊席叡宝贝。
怎么说呢,当时当刻的心情有点复杂,愤怒啊难以置信啊无语啊,乱七八糟搅成一团,最后“庆幸”二字拔得头筹。
——如果当年他的劈腿对象不是那位热情洋溢、充满母性光辉的、胸大腿长屁股翘的漂亮女人,而是眼前这位一米九多的壮汉白男,我一定会跟席叡打起来,我要拔光他的头发。
回国那天,我坐在候机室里,接到严靳电话,他说他会在机场等我。
我迫不及待跟他分享席叡和壮汉的故事,我边说边笑,我说我真的快被气死了,但我不敢骂人,我怕他俩把我丢到雪山下面去。
严靳跟着我笑了声,我感觉他笑得有点勉强,或者说,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累。
我说:“走亲访友很没意思吧?”
他说是啊,很没意思。我说你不用刻意等我,到了就走吧,万一我飞机晚点呢?
他说:“到时看情况。”
飞机不仅没晚点,还提前了五分钟到达。我推着行李朝外走,打开和严靳的对话框,单手编辑信息,“我到了”三个字还没写完,行李箱就被什么东西抵了住。
我抬头发现,是行李的滚轮撞到栏杆上了,栏杆背后,有花花绿绿的接机人群,人群背后,严靳正看着我。
我拖着箱子换了方向,他走过来,接过我的行李,他说:“没栏杆挡着,你就得撞在那秃头胸口上。”
我偷摸着回头望了眼:“人家头秃眼不瞎,看到有人来了,知道闪开、知道后退。”
严靳说:“他刚才也在玩手机。”
我问他:“如果刚才没有栏杆,你会主动出声提醒我吗?”
他看我一眼:“你觉得呢?”
我定下脚步,耸肩、撇嘴:“你不会。”
他笑了笑:“我以为你会让我在贵宾楼等你。”
“嫌这边人多?我可没求着你等我。”我说,“我不喜欢被人举牌迎接,那很傻。”
他说:“你身边站着个大傻瓜,你一点都不在意他的感受。”
“他不一样,”我说,“年纪大了想有点特权想偷懒,我能理解。”
严靳低头凑到我耳边,轻言细语地恐吓我:“年纪大不大,仁者见仁,但我能肯定的是,有人今晚别想偷懒了。”
我朝他伸了下舌头。
他像是见不得我这副表情,捂住我的眼睛,推着我往前挪:“走吧,停车场还有人在等我们。”
严靳说有人等在停车场,我下意识认为是他助理或秘书,他是没有司机的,我知道。然而走到停车场一看,严靳的奥迪旁边停着一辆路虎
——半年前跟我追尾、打架、闹到派出所的路虎。
黄洪飞看到我们,从驾驶室跳下来,要帮严靳拿行李,严靳没让他拿,亲自把我的行李箱搬到了车上。
黄洪飞走到我面前,搓了搓手,他笑容洋溢地说:“我跟严律是在飞机上碰到的,他说要等易小姐一起,我想这不正好吗,上回就说要请您吃饭赔礼道歉,可给我抓到机会了。”
我对他露出个笑:“上回啊,上回是什么时候来着?半年前?”
黄洪飞尴尬地笑笑,又唉声叹气:“被家务事耽搁了,这事儿一直放我心上呢。”
我说:“劳黄老板挂怀了,本来就只是微不足道的事。”
上车之后我问严靳:“黄洪飞要请我吃饭,你怎么不告诉我?”
严靳说:“请客是他的事,我为什么要代劳?”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就送你回家。”
我舔了下嘴唇,看向窗外,忽然觉得黄洪飞有点可怜,我想他一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在严靳手上。
黄洪飞带我们去了一家不对外营业的私房菜。严靳告诉我,黄洪飞是这里老板。
我抬眼打量四周,装潢用的都是极好的材料,摆件也是古董居多,左侧的屏风我在彤彤的家具买手店里见到过类似款式。
这家私房菜一定做的是赔钱买卖。
我问黄洪飞:“黄老板平时做什么生意?”
黄洪飞意外地笑了下,他想了想说:“算是......娱乐行业吧?”
“影视还是音乐?”我说完看了严靳一眼,他正在低头喝茶,脸上没什么表情。
黄洪飞讪笑两声:“哎呀易小姐,娱乐行业的范围很宽的嘛,”他说话的时候左右手都喜欢上下摆动,看起来像在指挥,像在演讲,“什么夜店酒吧啦,洗浴按摩啦,大学门口的小吃街啦,能给人带来快乐的,都是娱乐行业,对吧?”
我忽然明白过来,严靳为什么破天荒带我跟黄洪飞吃饭了。
上回竹蜂跟龙哥闹翻,等于是丢了老巢,平时只能东西南北游荡,四处去顶乐队演出的空缺。
我跟严靳嘟囔过两回,我说世道不公,好人没好报,他说你才知道吗?我说老天爷好没道理,只给人才华和梦想,不给人发挥的空间和机会。
他用力、咬、我的嘴唇,让我多积口德。我扯着嘴角笑,我顺着他的力道回亲他,我吮、了他的舌头,我说感谢严老师言传身教,我说:“噢,原来这样就是‘积口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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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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