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沧海一粟

夏季暮色,太阳西垂,渲染着粉红色的天。

繁华的城市里,车来车往,灯火通明。

白色的医院大楼庄严肃穆,寂静的伫立着。

内里的医生办公室,偶尔传来细碎的聊天声,似是在聊着小时候,他说门口长了颗桑树,她又说下河摸鱼。

办公室窗户半开,微风穿过,卷走浓烈的消毒水味。

“宁医生?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女医生笑着,眼睛瞥向窗口边一直沉默的宁堃,柔声问道,“宁医生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也是冷冰冰的嘛?”

“……”

碎发触碰着他的眼睛,宁堃微眯着眼,迎着同事们好奇的目光,双唇微启,“不清楚。”

夕阳晕染着粉色的天空,衬的宁堃硬冷的脸颊,也泛出淡粉,暖风托起他的额发,“我不大记得了。”

回答的匪夷所思,女同事与其他同事对视一眼,含着笑婉转道,“宁医生在开玩笑吧?如果不想说我们就不问了……”

“……没有……是真的不记得了……”浓密的睫毛垂下,随着眼皮的翻动又再次舒展,宁堃侧过头去,望着天边云彩,“或许,小时候也有这样的天空吧。”

夕阳落下,粉色的余晖散去,天空只剩下最后的暖黄。

耳边还有同事窸窸窣窣的聊天声,也有人唤了几声宁堃。

可他只是盯着窗外的风景出神,不想再加入这场聊天。

小时候的事情,确实不记得了,或许是,没什么特别的,所以才记不得。

只是印象里,好像确实见过这片夕阳,在小时候。

———

清晨的病区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夏季,病区里开足了冷气。

病房里的仪器此起彼伏的响着,回荡在整个楼层。

护工推着轮椅从走廊缓慢走过,轮椅上的老人带着输氧管,双眼无神。

死气沉沉。

每每从外面走进病区,宁堃都会觉得后脖颈发凉。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什么。

“宁医生……”

宁堃搓着后脖,刚进病区没走几步,就听见护士喊他,鬼鬼祟祟的招着手让他过去。

带着疑惑,宁堃缓步走了过去,只见她伸手指了指,五官皱在一起,神情诡异,似乎很害怕,“他又来了……”

“?”

谁?

宁堃没能理解她的意思,下意识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窗户,能看见外面的高楼大厦,窗户旁边是间病房,看起来跟别的病房没有区别……

“看来又有病人要出院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双手抱臂靠在护士站,瞄了一眼窗边的病房,转而问宁堃道,“你的?还是林主任的?”

不懂……

宁堃盯着走廊尽头的窗户,没看出什么不同,正准备回头询问,就见到那窗户上,闪过一抹黄色的影子。

像是侧面病房的倒影,福临心至,宁堃懂了。

宁堃展眉,转头瞥了一眼同事,“是老师的,我去看看。”

让人生畏的那个人,是最近病区里,常出现的怪人,他经常带着一束向日葵,面上挂着笑,轻快的走进病区。

上一次来,看的是5号床的病人,上上次是19号床的病人。

只要他来过,病人家属就会找到医生,要求出院。

不过,这些病人基本上都是癌症晚期,靠着仪器续命。

亦是,命不久矣。

这次,他捧着向日葵花,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病房。

就像是死神的带着他的镰刀,再次降临。

宁堃的脚步停在打开的病房门前,小小的病房里站了不少人。

只有一个人,很突出。

他抱着一束鲜黄的向日葵花,身姿挺拔,穿着也是讲究时髦,面上还挂着笑。

是病区里难得的鲜活,格外令人瞩目。

这是宁堃第一次仔细地打量,这个奇怪的男人。

他沐浴在清晨阳光,那光线穿过云层,透过玻璃,洒落在病房的白墙上,晕染出暖黄色。

那人侧着身,阳光照亮他的半边脸,穿过他的发丝,落下阴影。

看起来,还有些温暖。

死神也能饱含温暖?宁堃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但他也不做声,只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

只见他面向中间病床上的老人,说话语调上扬,声音温柔好听,“老爷爷,您好啊,我叫周粟。”

病床上的老人眼神浑浊,麻木地望着周粟身后的虚空。

他无法给予太多的回应,肺部的病变,让老人说不出话来,意识也不太清醒。

大部分的精力,都用来呼吸了。

家属站在床边,掩唇哭泣。

驱赶疑问的话语凝在了嘴边,宁堃细细打量,不禁皱眉。

看来,大家的猜想都是对的。

宁堃调整了一下,面无表情的敲响房门,打断了他们,“家属出去一下,马上查房了。”

突然侵入不和谐的声音,病房里的人纷纷回头看他。

连带着那双闪着暖意的双眸,也落在他的身上。

明明是背着光,眼底却闪烁着光亮。

周粟扬起笑容,冲宁堃点头示意。

病房里其他两床的家属,很快收拾好东西出去,唯有老人的家属,始终掩面哭泣难以自拔。

病床上的老人形如槁木,无法给予这世间太多回应。

只是哭声渐大时,微微侧头,抬手挥了挥。

简单的一个动作,老人却要花费许多力气。

没坚持多久,手骤然垂下。

家属来不及反应,床侧的周粟眼疾手快的接住,轻柔的扶着老人的手放在床上。

周粟替老人盖好被子,转头安抚家属,“刘先生,刘女士,我们先出去吧。”

沉稳冷静的语言,总是给人带来安全感,家属咽下哽咽,在周粟的陪伴下走出病房。

宁堃站在门口,任由周粟与他擦身而过,鼻尖缠上了安神香的味道。

隔着口罩都能闻得到。

宁堃直勾勾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倒如护士们所说,长相俊美,睫毛长的吓人。

待人出去,护士站的同事们投来询问的目光,宁堃与他们对上视线,摇摇头。

如邹医生所说,查房刚结束,医生办公室的门立刻被敲响。

宁堃揉了一下太阳穴,“请进。”

门缓缓打开,老人的家属走了进来,站在宁堃的对面,眼睛红红的。

“宁医生,”家属刘女士刚开口,又是哽咽,“我们想出院。”

还没等宁堃接话,旁边跟着的另一位家属刘先生,平静的说道:“我们不治了。”

“……”

一语成谶,所有的猜想**不离十。

宁堃抿唇,声音语调冰冷,“我一会儿问一下林主任,没问题就给你们办出院。”

刚说完,宁堃还没来得及思考,刘女士却突然卸了力,瘫倒在弟弟的怀里,小声的抽泣起来,断断续续的问他,“宁医生,临终关怀的话……会让我的父亲好过一点吗?”

“临终关怀主要就是姑息治疗,也会用一些止痛手段。”

“那爸爸就不会痛了是吗?”她越哭越凶,眼泪含在嘴里,说话声音断断续续,“不会痛了……是吗?”

不断地询问,不过是想寻找心灵上的慰藉,可宁堃是医生,不可以给予肯定的答复,医学科学基本没有百分之百。

宁堃摇头,语气依旧冰冷,“没有深入了解过,不过,我们医院也有相应的科室,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给您申请转科室。”

“不用了,”一直保持平静的刘先生扶住他的姐姐,冲宁堃微微鞠躬,“这段时间,谢谢宁医生和林主任了,我们已经找好疗养院了。”

找好了……果然如此。

得到了回复,家属也不逗留,宁堃送他们出去的时候,刘女士还在哭着,刘先生的眼角也是干涸的泪痕。

弟弟拥着他的姐姐,步伐沉重。

宁堃靠在办公室门口,发着呆,目送着这对姐弟走远。

转角处,穿着时髦的男人一闪而过。

事发突然,宁堃值完夜班查完房,本该下班了,又因此加了一会儿班。

他给林主任发了信息,也很快收到了回复。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给他办]

办好材料下班,已经快中午了。

长时间的工作,让人浑身疼。

搭乘电梯的空隙,宁堃一只手撑着脖子,活动了一下。

早上人不多,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很快。

电梯门甫一打开,立即飘来一股淡淡的安神香。

宁堃眉头一皱,随即抬头。

电梯门口站着的,是周粟。

剪裁奇特的衬衣袖子挽起,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一颗,手上拿着一张蓝色的纸,上面有字。

很小,宁堃看不清。

隐隐约约能看见什么什么……关怀。

宁堃看的出神,直到电梯门快要关上,周粟伸手挡门,“宁医生?”

一声呼唤,堪堪拉回宁堃的思绪。

抵住唇,宁堃尴尬的轻咳,耳根一热,低着头往外走,“不好意思。”

“没事。”

周粟没急着进电梯,侧开身让他先出。

位置交换,宁堃本想就这样离开。

可那安神香的味道再次缠上宁堃,电梯门合上的那瞬,宁堃还是回了头。

缝隙里,宁堃眯着眼,终于看清了那几个字。

【长留疗养院——临终关怀】

电梯门紧紧合上,镜面反射出宁堃的模样。

面上依然风轻云淡,可内心掀起波澜,眉头也微微皱起。

猜到是一回事,看到事实又是一回事。

临终关怀,宁堃其实对他并不是全然不知,大学的时候接触过。

前两年医院改革,又增加了这个科室。

不过这个科室离医院主楼区较远,有自己的独栋小楼,宁堃不大喜欢这个科室,总觉得不好,只在有事的时候路过过一次。

那个地方很安静,楼前的花圃很漂亮,四季都有花开。

偶尔下午会有唱歌的声音。

小楼在医院的边缘,紧邻着西偏门。

西偏门地下车库的旁边是……

太平间。

正午时分,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

宁堃的卧室却陷在黑暗。

大夜班只会让人精疲力尽,为此,宁堃特地选的最好的遮光窗帘,方便他大白天补觉。

可今天,身体疲惫,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脑海里还是周粟的影子,以及鼻尖若有似无的安神香。

医生都想救人,可偏偏有些医生,要平静的送走每一位病人。

所以,宁堃不怎么喜欢这个科室。

可……没有治疗必要的病人呢,他们是需要的这个病人的。

宁堃烦躁的捏了一下眉心,这样一个人频繁出去病区总是不好的。

先不论他是第三方医疗机构,就是他这个身份,也是不好的。

病人还是需要希望的。

宁堃本不想管,思索再三,还是给保卫处打了电话。

仔细交代后,宁堃望着天花板。

又想起了今天的老人,其实救一救……

算了……

宁堃再次闭上眼,硬逼着自己睡觉。

迷迷糊糊的,倒也真的睡着了。

再次睁眼,已经是下午靠近晚上。

正午的太阳落到了西边,宁堃拉开窗帘,粉色的夕阳与灰色的高楼共舞。

融进玻璃里,又折射出闭眼的光。

宁堃伸手遮了一下,肚子不争气的叫起来。

中午没吃饭,晚上也不想做饭。

宁堃收拾了一下,准备下楼去吃。

门刚打开,一只毛茸茸的黄色肉球,飞快的扑到了他身上。

宁堃吓了一跳,惊慌失措的往后退了一步,背后靠到门框上。

大大的爪子抱着他的腰,沉重的狗头抵靠在他的胸口。

口水滚烫,灼烧着他。

宁堃回过神,手忙脚乱的抓住狗爪子,想要将他从自己身上弄下去。

可金毛热情体格又大,粘着他直跳。宁堃弄不懂。

狗主人拉住绳子,想要将他拉离,“小宝,停止!”

金毛没有听主人的,倒是宁堃,停止了挣扎。

目瞪口呆的盯着狗主人,吃惊地念道:“周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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