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她们便再无联系。

以往周枫偶尔会找她聊几句话，发两张随手拍的风景图，跟她说自己在做什么，或者吐槽遇到的奇葩发行商。

然而这阵子却是杳无音讯，不知所踪。

她不发朋友圈，而微博和一些视频平台上，最新的内容也只是新书《梓庄旧事》准备开售以及要开签售会的消息，还是半个月前的。

温筠鹭叹口气。

或许是在潜心创作？亦或是忙着找灵感？

她不确定。

这孩子像一束光突然照进她生活，来时毫无征兆，去时也如熄灭一样，同样无迹可寻。

温筠鹭在那天之后给她发过消息，问她近况。

周枫没回，温筠鹭也不知再发什么好。

心血来潮时，也不是没想过去她家拜访，只是车子经过昆山文境小区大门时，短暂的减速后，还是就此路过。

至于那句话，至于那朵“高不可攀的玫瑰”，在对方失语般的再无讯息中，细究似乎也没有意义。

*

开学后第一周周六，她门下几个研二学生组织同门聚餐，地点约在附近购物城的一家烧烤海鲜牛排自助餐厅。

意思是人多，还是吃烧烤有意思。

周六那天，从学校出发，接了她门下两个女学生一同去购物城那。

温筠鹭现在总共带九个研究生，就俩女孩子，万绿丛中仅有两点红，自然是多关心些。

一个研二，叫冯婉怡，一个去年新招的研一，叫朱琳琳。

都挺活泼，上车后一直在车后座说些近期的轶事。

温筠鹭性格不算冷，偶尔也能精准吐槽两句逗得她们哈哈大笑。

等到了地方，众人在西南侧大门口汇合，温筠鹭领着他们上电梯。

双休日之一，又是晚上，一进门，便觉商城里热闹非凡。

一楼大厅有两个穿着皮卡丘和北极熊玩偶服的人在发传单，兼带送五花八门的气球。

那皮卡丘手不慎一松，气球便慢吞吞往上飞。

周围人手忙脚乱的去抓，气球在温筠鹭眼里散开，又拢起。

像是热带海洋里斑斓的海葵鱼。

位置是提前订好的，两张六人桌，紧挨着，各自挑好座位坐下。

上头悬着冬青色的玻璃吊灯，光线晕淡，杯盏触碰声不停。

餐厅半敞开式，用核桃木的花架隔断护栏在就餐区外拦了一圈，时不时有人从旁路过。

酒水、甜品、寿司还有熟食都是自取，烧烤另点。

服务员拿来菜单，各自选了菜在上面打勾。

烤鸡心、烤五花，秘制椒盐烤基围虾、叉烧肉和烤素菜等等，又要了两个海鲜锅底。

温筠鹭请客，这样的聚餐也不是头一次，他们都是放开来点的。

男生们打车来的，故而无所顾忌，在自助区拿了好几瓶啤酒。

温筠鹭看了坐在原地的女学生们一眼，笑说：“那儿有鸡尾酒，想喝就拿吧，待会我送你们回去。”

两位姑娘这才欢呼一声，跑去了自助区。

温筠鹭吃得不多，边吃边听同桌的几位学生说话。

她待会要开车，喝的果汁，味道太过甜稠，喝了两口就放下杯子，悠悠看向远处，偶尔漫不经心回两句学生们的话。

看着看着，突然一顿，学生们说什么，她再听不入耳，只有点出神地盯着远处的扶梯口看。

那里正下来几个人，各自闲谈说笑着。

最左侧女人一件黑棕色短款皮夹克，针织衫加破洞牛仔短裤，夹克袖口微微挽起。

依旧是黑色丝袜和长靴的搭配，仅有的保暖措施就是那件皮夹克和脖颈上随意绕着的一条奶咖色围巾。

温筠鹭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对坐在身边的朱琳琳笑道：“我去个洗手间。”

周枫那一行人走得慢，期间又在一楼驻足片刻，这才准备乘电梯去地下车库。

温筠鹭跟在后头，就这么跟到了一楼电梯口附近。

跟上去的时候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这行径有点荒唐，但温筠鹭总觉得，那些话还是当面问清楚好，免得自己多想。

现在碰上了，就现在问。

免得对方又没了踪迹。

也是凑巧，周枫偶然间一个转身，就和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她对上视线。

那穿着玩偶服的两个人还在一楼派传单，只是气球送完了，手里只有传单。

温筠鹭就站在他俩身侧，手里被塞了张传单。

她将传单折了一折，淡笑道：“周枫，好巧。”

周枫面上没什么表情，倒是旁边的鹿茗秋跟着望过来，笑了笑：“温教授。”

除了她们，随行的还有Leonard和一个男人。

上次周枫的生日聚会上这男人也在，只是温筠鹭没记住他叫什么，只记得，他在聚会上提过几句自己的古董店。

周枫沉默少许，才终于应了声：“温教。”

“来聚餐？”温筠鹭稍稍走近四人，“没想到能在这碰上。”

这儿是个美食百汇城，餐饮店铺挺多。

周枫反问：“你也是来聚餐的？”

“嗯，和带的研究生一起嘛。”温筠鹭看着她，“以前不也带你和杜溪来过这儿吗？刚看见你，就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鹿茗秋笑问：“几楼？都没看见你。”

“五楼。”

“我们刚在七楼，你是从五楼追着下来的？”鹿茗秋挑了下眉，“你的聚餐应该还在进行中吧？”

温筠鹭淡淡道：“嗯，没事，不急着回去。”

周枫在一旁笑笑，只听她们对话，并不插嘴。

Leonard凑过来，和她嘀咕一句，她便点点头，收回目光，不再看向温筠鹭，只对她说了句：“我们得走了，回见，温教。”

说着一手揽过鹿茗秋的肩膀，欲要带着她一起离开。

温筠鹭看着周枫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皱了皱眉。

她并不陌生，跟着她读研那会儿，这孩子也是如此，忽冷忽热，常让人琢磨不透她的情绪。

看来她的性格，还是没怎么变。

鹿茗秋回头冲她招了招手：“那下次见，温教授。”

周枫则带着她自顾自往电梯口那里走，脚步不停的。

温筠鹭莫名的，感到有些烦躁。

那些话究竟是不是她多想，她还没问个清楚呢。

眼看着人要进电梯里，她终于喊了声：“周枫。”

声音不大，却成功让对方停下了。

“我有话问你。”她深呼吸一口气，口吻不迫，“耽误你五分钟？”

周枫转身，要笑不笑的：“什么话？”

温筠鹭说：“你过来就是。”

鹿茗秋推她一把，自己跟着Leonard他们进了电梯：“去吧，车位前等你。”

周枫垂眼看了地板片刻，这才抬头，走过来。

温筠鹭将手插在大衣兜里，目光从周枫鼻尖那颗淡痣，一直扫到她脖上围巾那一层细软的毛绒上，问：“这段时间，怎么都没什么消息？”

周枫说：“忙。”

“赶稿子？”

“差不多。”周枫舔了下唇，看她，语气懒散，“我总有别的事要做的嘛。”

这句话挺正常，但听在耳里不知为何就挺刺挠。

反正让她不太舒服。

温筠鹭皱了下眉，沉吟许久，终于问道：“那天你给我的书，扉页上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细雨淙淙，梧桐不闻。

又夹了一柄梧桐叶脉书签给她。

温筠鹭学的是计算机，但文学功底也不差。

如果没猜错，这“梧桐”，指的就是自己吧？

听她这么问，周枫却不急着答，自顾自望向远处，眸光微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半天，才又笑了一声：“手写的那一行字？”

“嗯。”

“这个啊。”周枫慢悠悠的，“新书发售前一百册，都有我手写的这行字，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大概就是对书里主角情感经历的一句寄言吧。”

末了看着她笑笑，礼貌又委婉地问了句：“你是误解什么了吗？温教觉得那是什么意思呢？”

“……”出乎意料的答案，这次温筠鹭是完全怔忪住了。

再看向周枫，女人面上表情无懈可击，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

那么这么多天的辗转反侧，真是她一个人的误解吗？

“没觉得什么。”活到这个岁数，不至于因为误解而羞愧得说不出话，既然周枫这么说，那她也顺势装糊涂，“没读懂而已，所以过来问问，还以为是什么骂人的话，原来如此，没事了。”

但想起那柄书签，还有那首诗，以及前几个月若有似无的暧昧。

还是觉得不对劲，无论如何，同性师生关系再好，也不会有那样的氛围。

她光是这么想想，就觉得有点茫然。

周枫对她而言，一向是难以看透的。

思量再三，还是想问个清楚。

温筠鹭刚要开口，却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

是周枫的手机铃声。

她从兜里拿出手机看了看，脸色微变，没接，看手势是挂断了。

间隔不过十几秒，铃声又响起。

不过这次周枫却接起，不似方才愀然变色，表情变得轻松起来：“喂，鹿姐？”

她走到一边，和通话那头的鹿茗秋讲着话。

看她这反应，温筠鹭不由得有点好奇刚第一个给她打电话的人是谁了。

如果也是鹿茗秋，那周枫早就接通了，没必要挂断。

等了几句话的功夫，周枫又回来，笑了笑，视线却不在她身上，径自低头回着手机消息：“鹿姐催我回去，我也该走了。”

温筠鹭想了想，平静道：“周枫，你那天和我说，你有一朵玫瑰……”

“高不可攀，不可企及。”周枫抬眼看她，笑着补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完，看了眼电梯的方向，示意。

温筠鹭一下子明白过来。

怪不得她和鹿茗秋那么亲近了。

她笑了笑，颔首：“那，祝你早日摘得这朵玫瑰。”

“谢谢。”

道了别，她头也不回地坐着扶梯上了五楼。

到餐厅，先结了账才坐回位置上。

隔壁学生那桌如火如荼，男生嘛，喝了酒，都是满嘴跑火车。

她这桌坐着两个女生，外加她一个姗姗归来的老师，气氛比较内敛些。

温筠鹭继续听学生们聊天，偶尔调侃两句，模样看着挺自在。

说到一半，突然敛了笑，一只手撑着下巴，盯着某处漫不经心地想事情。

有学生问她：“温老师，怎么了？”

她回过神，笑了一笑：“没事儿。”

确实没多少羞愧的感觉。

只是心脏深处那点隐痛，那点说不清楚的遗憾。

还是让她有那么一瞬笑不出来。

接下来是周枫的视角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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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梧桐不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