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春慧把门合上,那边梁秀芳已经自来熟地拉上了白竹摇的手坐在凳子上。
白竹摇心里叫苦,她这些天被拉手的次数比从前几十年都要多,但这都是为了将功赎过,她硬是忍了下去。
“姑娘,叫什么名,今年多大,从前家住哪里呀?”
梁秀芳开口就是一箩筐问题,不过白竹摇没了之前的心虚磕巴,这些问题她这几天已经想好了,回答起来一气呵成。
她面上带着愁容,娓娓道来:“我叫白竹摇,今年十六,从前在偏南那块,家里落了难,爹娘都没了,拼死才将我送出来……”
说到年龄时她不自觉抿了抿唇,其他的都好说,年龄这块她确实有点臊,活了百年的人说自己刚十六,逼不得已啊……
另外俩光顾着唏嘘了,没注意她的小动作。
听完她说话,胡春慧甚至拿衣袖抹了抹眼角,心疼地拍拍她的手,似安慰似承诺:“摇摇,你放心,以后你有家了。”
她也是苦过来的,总是对遭遇不幸的人带着同病相怜的同情。
她这句话却让满嘴胡说的白竹摇觉得愧疚,可形势所迫,她不得不这么做。
感受着胡春慧的真情流露,白竹摇心里更坚定了要留在樊家,以后庇佑着他们,而且……
她已是rou体凡胎,寿命不过几十载,她会好好对待樊承礼,跟他过日子的。
白竹摇敛去了羞涩,对于这个决定很认真,甚至直接说了出来。
“婶子,我一定会跟、樊大哥,好好过日子的。”
胡春慧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又哭又笑地挤出两滴泪来,嘴里不住念着“好孩子,好孩子。”
梁秀芳也有些动容,但她最见不得人哭哭啼啼,于是努力扯开了话题:
“竹摇身份不同,如今名不正言不顺的,可能这婚事还得尽早为好。”
胡春慧也想起正事,觉得梁秀芳说的有道理。
可这婚事,白竹摇没了家,接亲那天,新娘子该从哪里上花轿,进门呢?
梁秀芳思考半晌,揽下了这个活儿。
“这事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不是有个堂姐嫁去镇上了吗,她家就在镇口附近。到时候就从镇口让竹摇上花轿,再一路抬来村子里,谁也看不出差错!”
这简直是解了胡春慧燃眉之急,她扯着梁秀芳就要道谢,却被打断了。梁秀芳嗔怪地看着她,“你我之间还要说那些客气话,我可就生气了。”
“要真想谢我啊,就赶快把这好姑娘娶回家,再给你生几个乖孙,我就有大侄子咯!”
两人笑作一团,惹得白竹摇也被这喜悦的氛围打动,眼眸亮闪闪地看着她们,身上从刚刚就争先恐后冒出的鸡皮疙瘩竟也消退不少。
“这身份我也想好了,就说是我们家曾经在南边的旧识,不曾想在镇上又遇见了,年龄相仿又相配,便定下了。”
梁秀芳和胡春慧在屋里说了许久,胡春慧有些紧张,梁秀芳总恨不得任何事情都替她操办,等晌午头要烧午饭了才回去,胡春慧送她到门口。
两人刚出门就被人叫住了。
村子里的人家都是对门建房子,樊家对面那一排西边的树下支着几个马扎,村里人赋闲时,就聚在那里,无所事事磋磨时光。
此时那边正聚着几个人,一看见她俩就哄笑起来,其中一个妇人笑得最大声,扯着嗓子喊:“春慧,秀芳,你俩都在屋里说啥呢,怎么不来跟我们也说说!”
梁秀芳翻了个白眼,开口就要骂回去,却被胡春慧拉住:“狗咬我们一口,我们也不能咬回去,不管她。”
那妇人听了不乐意了,把手上的南瓜子往桌上一拍,站起来就骂:“胡春慧你说什么呢!哼,你们不就是在屋里说樊承礼那苟且事吗,遮遮掩掩,还当我们不知道呢!”
胡春慧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松开拦着梁秀芳的手,径直朝那一块走去。
她向来是村里最好捏的软柿子,突然一冷脸还有些唬人,那妇人显然被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后又想到什么,挺起了胸脯继续叫骂:
“你作甚,还想打我不成?我只不过是说实话罢了。我们都看见了,昨儿你家大儿子的板车上,分明就有个姑娘!还说不是苟且事?”
胡春慧在她面前站定,突然扬起了嘴角,面含笑意地看了周围一圈人,“大家伙都在,那我就刚好说了。我家有喜事,承礼就要成婚了,到时候都来喝杯喜酒。”
“姑娘是南边的旧识,没想到几年不见出落的亭亭玉立,与我家承礼甚是相配,问了两个孩子的意愿就定下了,等我去算个吉日就办酒!”
伸手不打笑脸人,旁边原本看戏的一圈人此时心里再疑惑,面上都得笑呵呵地说恭喜。
胡春慧一一谢过,随后目光又落在最前面一脸不可思议的妇人身上,眼里带着嘲讽:“不过,刘嫂就不用了,我家请不起你这尊大佛,也不用受你的恭喜。”
“哦对了,兰儿那姑娘快十八了吧,怎么,还没找到出得起十两银的女婿呢?要我说,要是……别说十两,就是二十两三十两都有人争先恐后,你啊也别那么贪心,不然都留成老姑娘了。”
“顺便也帮我告诉兰儿一声,樊承礼要成婚了,以后别动不动什么事都赖到我们家头上。”
胡春慧噼里啪啦倒豆子般说的刘盼娣来不及反驳,说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拍拍手回家了,徒留她在树下怒目圆睁,胸腔疯狂上下起伏。
“不可能,什么就要成婚了,我看是那樊承礼先做了什么苟且事,他们才这么说的!”
刘盼娣还努力辩驳着,身边那一圈人都明白胡春慧的话是什么意思,此时富有深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无所遁形,逃也似的站起来,跑回了家。
一进门她就抓住了在门口偷看的孟兰,顿时怒火中烧,一巴掌拍在了她背上:“你还看什么看!都是因为你个不要脸的,让我在她胡春慧面前丢面子!”
孟兰连吭也不敢吭,默默忍受着落在身上的巴掌,眼眶里的泪水滚烫,模糊了她满眼的恨与不甘。
胡春慧和梁秀芳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找人算好了日子,随后就是筹备婚事。
胡春慧把樊承礼拉进房里,关上窗户,把手伸进褥子底下摸着,摸到一个凸起后用力一拉,掀开褥子,拿出了一个箱子。
箱子打开后又拿出一个罐子,胡春慧把罐子里的东西往桌上倒,称出了一部分推给樊承礼。
樊承礼显然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个这样的箱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你收着,这是樊家几代人攒的,就用于后世,从你爷爷传给你阿爹,我跟你爹也攒了不少在里面。”
她看着如今身形已经比亡夫还高大的儿子,眼里只有满满的欣喜。
第一个孩子,往往是父母倾注了最多心血的。
彼时年轻夫妻,两个人初为人父人母,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是互相扶持,互相摸索,一点一点将孩子养大,如今竟也到了要成家的年纪了。
“你不用担心,知宜的嫁妆、嘉煜的那一份,我都有数,年年也会往里继续攒着,这个,”她拍拍那只箱子,“是要继续往下传的。”
“该是你的,你就拿着。有了妻子,你要敬她爱她,要时时刻刻想着你们的小家,也要活的机灵些,不要像你爹一样……”
胡春慧一边念叨着,一边把其余的东西重新装回箱子里,再妥帖地放回原处。
盖上褥子后,她没转过身来再看樊承礼,而是挥手让他出去。
等门被关上,她才收起了刻意强撑的力气,看着屋子一角出神,良久,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没能看到承礼长大,你如果真的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们未来顺遂,也保佑他们小两口,和乐美满吧。”
樊承礼从屋里走出来,钱袋里碰撞的东西好像有千斤重,压得他有些直不起身。
就在他暗自神伤时,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猛地将他扯进了屋。
樊承礼震惊地看着那瘦的薄薄一片的姑娘,那只手纤细娇柔,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直接把他扯了这么远!
白竹摇不知道他想的什么,只是关上门后从衣襟里掏啊掏,掏出了一个袋子,“喏。”
樊承礼呆愣着没动作,白竹摇又把钱袋往他怀里塞:“你快拿着啊。”
“给我这个作甚?”
樊承礼回神,先拿过了钱袋,这物什他不陌生,正是卖鹿那天,他给她的。
眼前的姑娘等他接过钱袋,马上往后退了一步,跟他拉开距离,垂着头嘀咕:“这么多钱,你给我干嘛,不用筹备喜酒吗?”
她的声音太小,又离他那么远,樊承礼很认真地听也没听清楚,只能轻声问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白竹摇有些不满地跺了跺脚,可是看着他一脸无辜真诚的表情,想撒气也撒不出来,语气里染上了一丝恼羞成怒。
“我说,你办喜酒要是没钱,我……我就不嫁了!”
她说完就后悔了,废了这么大功夫才终于能名正言顺地留下来,她说什么不嫁呢!
看着面前男人翕张的嘴,她生怕听到什么不想听的话,想也没想就仰着脸,蛮不讲理地纠缠:“你不许答应!”
一时间,屋内沉默下来,就在白竹摇悔恨欲死的时候,男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嗯,我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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