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竹摇只觉得一颗心宛若被一只突然出现的大手攥住,闷闷的喘不上来气。
不该是这样,她是要赶她走么?让她提出什么劳什子要求,好赶快离开他们家。
怎么能这样……
白竹摇垂着头,身上的颤抖不知道是因为胡春慧拉着她的那只手还是因为她这句撇清关系的话而慌乱。
只是胡春慧刚说得找到一点头绪,没有注意到身边女孩的不对劲,自顾自地想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白姑娘,你别怕,我的儿子我是清楚的,他不是坏人,你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他不敢做什么毁你名声的事的…不对,也不能这样说。”
胡春慧前言不搭后语,简直不知道怎么才好。她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跟村里的人都不怎么聊得来,和梁秀芳凑在一起,也大部分做个听众,如今要她把这件事说清楚,难如登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响动,樊知宜从灶屋里出来看,见是樊承礼回来了,下一秒又发现了板车上消失不见的鹿,欣喜极了,提着裙子就迎上去。
“大哥,鹿卖掉啦!”
屋内的胡春慧和白竹摇都听见了这一声,知晓是樊承礼回来了,胡春慧暗自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别说了,再说出什么让姑娘误会的话就不好了。
她朝白竹摇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自嘲道:“婶子不会说话,刚刚乱七八糟的你别往心里去,我去看看药煎好没。”
说着她拿起盆和胰子出了屋,留白竹摇坐在床边胡思乱想。
怎么办,他们肯定是要赶她出去了。
白竹摇慌了,她若是这次离开,哪还有机会再进樊家,等樊承礼相看好,她就彻底失败了。
她急的在屋里打圈,眼眶鼻子都难自抑地发酸,惹得她更烦闷。
自从昨天开始,她就不停地接受自己产生的各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都是她从前不曾感受过的。
做人也太难了,这难道也是老天的惩罚吗?
不行,她一定不能走,不管他们说什么,她都不能离开,若是胡春慧再来说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她……她就说要嫁给樊承礼!
屋外的几人不知道她奔涌的思绪,樊知宜正兴高采烈地围着板车打转,看自家大哥变戏法一样从筐里拿出一个又一个东西。
看见那一包饴糖时,樊知宜欢呼一声抱起就往灶屋跑,大哥之前规定了一周只能吃一小块,她要趁嘉煜不在,挑块大的。
胡春慧走出来,面色有些凝重,连樊承礼递过来的钱袋都没看,抓着人就拍了一下脑袋。
樊承礼吃痛,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娘了。
“你啊你,你说你怎么就能把人伤到呢!”
胡春慧掐着腰,怕让白竹摇听见,声音尽可能低地骂。
樊承礼面上的疑惑消失,有些尴尬地抿抿唇,自知理亏,安分挨骂。
现在无论是谁,只要提到这件事,他都只有挨骂的份。
“你自己想想怎么办吧,多可怜,爹娘都没了还要被欺负,我都替你害臊!”
樊承礼嘴唇翕张,想说没有欺负,但犹豫下还是憋住了。
胡春慧越说越生气,一股脑将自己的想法都秃噜出来:“本来昨天我还想着,既然事情都发生了,干脆我这个当妈的舍下这张脸,问问姑娘,愿不愿意……可我真是说不出口啊!”
“刚刚我在屋里跟白姑娘说话,我一想到我那些想法,都觉得该去拜拜菩萨,不要降罪下来!”
樊承礼被自家娘的话砸的抬不起头,心里积积郁郁也不好受,等人骂累了,将钱袋塞过去,低声说:
“我知道娘为我费心了,儿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去给白姑娘道歉,任她要求。”
胡春慧看着儿子垂头丧气,再大的怒也发不出来了。良久,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紧盯着儿子的脸,语气认真道:“那娘也问问你……如果白姑娘愿意,你怎么想。”
樊承礼喉结滚动了下,抬头直直对上她的视线,声音低沉又透着坚定:“儿子愿意的。”
两人对视许久,还是胡春慧先移开视线,她拍拍他的肩,欲回屋里去:“好,那娘也没什么豁不出去的……”
就在这时,屋子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女孩站在门口,一双杏眼含泪盯着胡春慧,眼泪几欲落下。
胡春慧顾不上儿子,赶忙朝白竹摇走去,“现在天凉,屋口通风,别吹着你!”
她过去就要将人拉进屋里,白竹摇的眼泪彻底关不住闸,大颗大颗从眼眶滚落,砸在衣襟,砸在地上,也快砸穿樊承礼的心。
不料下一秒她张口,哽咽着对胡春慧乞求:“婶子,求你别赶我走,我什么亲人都没了,除了这我不知道去哪,求你……留下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句话把院子里两个人都听傻了,还有从灶屋出来,嘴里含着饴糖笑嘻嘻的樊知宜。
“啪”一下,饴糖从她因为震惊张开的嘴里掉出来,狠狠砸在了地上。
“这…这,你们要赶白姐姐走?娘,大哥,你们怎么能这样!”樊知宜连糖都顾不上心疼,开口就是控诉。
“不是,我没有。”胡春慧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摆着手否认,“白姑娘,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你。”
白竹摇听她解释却不敢相信,心里对离开樊家的恐惧大过了一切,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好像堵了团棉花似的,发不出声音。
胡春慧拉住她的手,脑子里全是她刚刚的话,心里又是欣喜又是心疼,“好孩子,婶子绝不赶你走。只是你在我家住着,有损你的清誉啊。”
白竹摇一个劲儿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哽咽许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没什么清誉不清誉的,我…樊大哥的意愿呢?”
她这一句话算得上明说了,胡春慧眼睛明亮,望向一旁呆滞着的儿子,满脸都是“你快说话啊!”
樊承礼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上出现裂痕,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从胡春慧的身上转到白竹摇的身上,视线触碰到那一抹倩影时仿若烫伤一般收回。
十八年的人生,快乐过,困苦过,可从来没有一刻是像现在这样,闷闷的酸酸的,又带着一丝不想被人发觉的暗喜。
那是樊承礼深埋心底的劣根。
他尝试着开口,说出来的声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那么沙哑艰涩。
“我愿意…不过白姑娘不用勉强自己。”
“不勉强!”
白竹摇飞快地说,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不矜持,垂下通红的脸颊,嗫嚅着:“我,不勉强。”
胡春慧脸笑开了花,她是真对白竹摇有愧疚,也是真喜欢她,他家儿子能娶到她,是应当,也是福气。
白竹摇说完就转身逃似的回了屋,樊知宜这时候才从震惊中回神,短短一盏茶的功夫,竟然能发生这么多事!
一转眼,白姐姐就要成她嫂子了!?
樊知宜看看娘,又看看大哥,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你你你”半天也没说一句话。
胡春慧轻拍了一下她,也不训斥不像样了,开心地就要出门去找梁秀芳。
等她走,院子里就剩下了樊知宜和樊承礼,不过她可不敢开大哥的玩笑,樊知宜撅了噘嘴,默默捡起了地上的饴糖,回了灶屋。
白竹摇关上门,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主人此时的不平静。
没脸见人了,她就这么大喇喇地先同意!
她骂自己不矜持,心里却不后悔,只要不把她赶出樊家,不矜持就不矜持吧!
回想着刚刚的画面,其实时间很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结束了,但总觉得是那么惊心动魄,让人魂不守舍。
她倒在床上,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受伤的肩膀,默默决定,早饭也不要出去吃了。
就在这时,门被人敲响,樊承礼还有些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白姑娘,我买了驴肉火烧,你吃一点吧。”
他怎么来了!白竹摇猛地坐起,扯到了伤口,“嘶,好痛…”
木门不怎么隔音,她的痛呼落入了樊承礼的耳朵。
“怎么了,你没事吧!”
他语气染上几分焦急,怕他闯进来,白竹摇连忙走过去开门,“我没事。”
她不敢抬头看他,视线落向他腰间挂着的小包,里面好像装着东西。出神着,好一会儿不见他动作,白竹摇疑惑抬头:
“不是说,有驴肉火烧吗?”
不知名的香气擦拂过脸颊,樊承礼回神,慌乱地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鼓鼓囊囊好多。
白竹摇接过来一看,驴肉火烧、饴糖,还有一套衣服,嫩黄嫩绿的颜色,布料厚实,秋天穿刚好。
“这是镇上能买到最厚的,你先穿着,等冬天让娘给你缝棉衣。”
少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白竹摇压不住心里的羞涩,感受着脸上的滚烫,不敢抬头看他,小鸡啄米般点点头就要关门。
“欸,还有这个。”樊承礼想到什么,拿下腰间的小包递过去,里面有硬物碰撞的声音。
“这是今天卖鹿的一半钱,还有一半给娘了。”
白竹摇拿着钱袋,觉得脸烫烫的,人轻飘飘的,她怀疑自己可能是生病了,咕哝着应了一声,转身关上了门。
不行了,再不关门就要当着他的面烧化了……
樊承礼看着眼前合上的木门,脑子里想的都是刚刚女孩耳尖那一抹绯红,那么艳。这次他没有再欲盖弥彰地甩头,左手无意识紧了紧,沉默地回了院子,把板车上其他东西搬下来。
从外面撒欢回来的樊嘉煜一进门就看见了大哥,兴高采烈地跑过来给他看自己从玩伴那赢来的战利品。
他的声音从高昂慢慢低下来,最后十分疑惑地问道:
“大哥,你生病了吗?耳朵怎么这么红啊?”
樊承礼身形僵住,侧脸捂上了自己滚烫的耳朵。
“不要多嘴!”
樊嘉煜被训了很不满,小嘴撅的能挂油瓶,小声朝哥哥抗议着:“大哥不讲理,我关心你你还要骂我!”
樊承礼懒得跟他掰扯,一手压住他的头把他往灶屋里推,嘴上心不在焉地哄:“哥给买了糖,你姐可是拿进屋了,你俩分着吃,还是老规矩,一周只能吃一颗。”
这时,胡春慧拉着梁秀芳回了家,还没进门听见樊嘉煜疑惑的童音,看着樊承礼恼羞成怒,欲盖弥彰的动作,梁秀芳憋笑连连,直拍胡春慧的肩膀。
“胡嫂子,你看承礼,还害羞呢!”
两人调笑着,樊承礼长这么大就没如此窘迫过,一时间耳朵红、脸也红、连脖子都隐隐有蔓延的趋势。
胡春慧知道儿子性格,怕真给他臊傻了,扯着笑的前仰后合的梁秀芳去敲白竹摇的门。
白竹摇正吃着糖,甜滋滋的味道弥漫舌尖,她幸福地眯起眼,觉得这是人间最好吃的东西,只是还没吃两口就被敲门声打断,连忙含着糖去开门。
开门的姑娘垂着头,脸也是红红,跟樊承礼一模一样,不过姑娘家脸皮薄,胡春慧扯扯梁秀芳让她快停住。
梁秀芳是第一次见白竹摇,一眼就看呆了。
女孩一头长发简单挽着,白皙的脸上染着红霞,羞于看人,美目流转,顾盼生辉,一身粗布衣服瑕不掩瑜,盖不住她娇艳的容色和身姿。
梁秀芳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美绝的人儿。
她语塞许久,扯着胡春慧的衣袖怔怔道:“胡嫂子,孟家李家,比之失色。”
胡春慧听懂了她的意思,听她夸白竹摇,比夸自己儿子还开心,丝毫不谦虚地抬了抬下巴:“那是自然。”
白竹摇不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疑惑时抬眼对上了院子里投过来的视线。
樊承礼站在板车边上,脸上滚烫的温度缓缓冷却了,但一颗心却是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胡春慧敲开那扇木门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地看了过去,将她羞涩的模样瞧了满眼,他想,她应当也是同他一样的感觉,不然为何都满面绯色?
这个念头让他不自主傻笑起来。将将十八岁的少男,哪有那么多的沉稳可装。
门口的姑娘也看见了他的模样,滚了滚口里的饴糖,羞涩之中又夹杂了一丝恼意,暗自嗔了他一眼,随后被长辈拉进屋子,木门合上。
她不见的第一秒,他就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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