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刨木头的声音瞬间停了,不消片刻,有个方脸汉子推了门出来。
他的年纪不大,瘦瘦高高的,看着刚二十出头。一身衣裳浆洗得发白,沾满了木屑,袖子被束带高高扎起,显得十分干练。
谢印山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落在罗聪身上,迟疑地问,“罗老弟,这两位是?”
罗聪忙来介绍,“这是徐二哥和他媳妇儿,找你去他家做活儿的,说是要打些家具再修修门窗什么的,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可有空闲?”
一听到有活计,谢印山脸上就添了喜色,急急答道:“别的没有,有的是空闲!”
他又看向他们二人,将另外半扇门敞开,“院子里有些乱,两位不嫌弃的话就进来说话,我这就去给您倒两碗茶来。”
陶枝也跟着众人进了院子,打眼一看除了东南角的棚架下面放着不少木料和工具,地上木屑和刨花堆得乱了些,其他地方都收拾得很干净。
廊下还摆着几把新做的椅子,寻常样式,但打磨没有一点毛刺,处处严丝合缝。
跟着谢印山端茶出来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低着头把茶碗奉上,就羞答答的退了下去。
徐泽也不是为了来讨这一碗茶喝的,看这做工也不赖,直接与他议起价来,“如今我家中尚缺两套桌椅一个碗柜,你这儿可有现成的?要价多少?”
“桌椅一套二两银子,都是榆木打的,结实的很。就是现成的怕是只有一套,就是廊下摆的这套的样式……您若是要的急,我赶点工,五日能再做一套出来。至于碗柜也不知道您要做多大的?”
徐泽搓了搓额头,他对这个还真没头绪,“那就先买一套桌椅应个急,除此之外家里还有门窗要修,得劳烦你和我们往村里去一趟,正好也量一量灶房放个多大的碗柜合适。”
如今的光景,谢印山能接到活儿也是意外之喜了,这么听下来,还是一单大的。
谢印山板正的脸上此刻也是喜滋滋的,忙说:“不劳烦,不劳烦,本就要将桌椅送过去的,我带上工具,修下门窗量个尺寸也是顺手的事。”
两下说定,谢印山抬手引他们往堂屋去,“那几位在屋里稍坐,我出去一趟借辆驴车来。”
陶枝倒惦记家里还缺不少物什,拽了下徐泽的袖子,小声说:“谢大哥这边忙活装车,不如我们先去一趟杂货铺子,等买齐了东西,两拨人到镇子口上的木牌坊那儿碰面,再一块儿往村里去?”
“也行。”徐泽点头。
徐泽先是付了银子,又嘱咐罗聪帮着人家装车,多照看着点,这才带着陶枝从谢家小院里出来。
两人总算是回了正街上,零零碎碎的东西买了一网兜,陶枝又想着家里菜蔬米面不多了,两人又往菜市去了一趟。
一不留神已经过了两刻钟,该置办的也大差不差了,两人大包小包地走到了木牌坊下。
谢印山和罗聪正蹲在地上闲聊着,见他们来了便纷纷起了身。
罗聪笑得贼兮兮的,忙去接徐泽手上的东西,张罗着往驴车上放,“徐二哥这才刚搬家,家里要忙的事儿肯定不少,我也跟过去帮把手!”
徐泽接过陶枝手上的一只鸭子,和买的一箩鸡蛋在车上放好,这才斜眼笑着应他,“无事献殷勤?”
罗聪嘿笑了两声,只说自己热心快肠,没别的心思。
徐泽也没追问,笑骂了几句。
于是一行四人就出发了,驴车载货,几人步行,在午时之前到了山塘村的小院前。
“徐二哥,你家院子挺宽敞啊!”罗聪站定了就往里瞧。
徐泽脸上得意,却梗着脖子不显露出来,手直往罗聪肩上招呼,高声道:“不是说来给我帮忙的嘛,杵着干嘛,干活啊……”
“来了,来了……”
陶枝见三个男人张罗着卸桌椅木材,便提了食材和置办的杂物先进屋归置。
桌椅被三人抬进了堂屋,谢印山拿着毛纸和浆糊先去东厢把破了的窗户补了。徐泽想着正好有人手,趁今日把屋顶补了,便领着罗聪去村里借梯子。
陶枝一时闲下来,徐泽不在,家里有个外人,她怎么待都不自在,就提了锄头往后院的菜园去了。
菜地里就两畦从徐宅移栽过来的韭菜和荠菜,其他的地方来不及打理,都还荒着。入秋以后,一日日变凉,也该种些冬日里吃的萝卜和崧菜了。
陶枝心里有了规划,干活也有了条理。
萝卜得种四垄,吃不完叶子和萝卜都可以腌菜,崧菜种两垄,就他们两个人也够吃一个冬天了。
陶枝取了镰刀来割草,又把割下来的草归拢到一起,等晒干以后好烧了肥地。这块地也是荒了好几年的,一锄头下去尽是草根和树根,两垄地收拾下来也是把她累得不轻。
陶枝才坐在草堆上歇口气儿,房顶上有人喊她,“嫂子,徐二哥非说你厨艺好,能不能让小弟饱饱口福啊……”
陶枝擦了擦额上的汗,眯起眼睛往屋顶上瞧,说话的不是罗聪还能是谁。
两人一前一后蹲在屋脊上,背着光她虽看不清脸,从身形还是分辨得出来的。
徐泽掂着瓦片码好,才朝陶枝望了过去,大声询问:“今日吃得早,要不咱们晚饭做早一点?”
这一唱一和的,陶枝哪能听不出来他们的意思。
反正菜地里的活儿一天也忙不完,现在也是下半晌了,大家都忙活了半天,早点做饭也成。
“行,那我先去把饭做上。”陶枝拔高嗓音应了一句,就提着锄头和镰刀回了前院。
今日人多,陶枝多舀了两碗米。
也没有什么好菜待客,今日在镇上买的麻鸭算一个。陶枝想着将鸭子斩块捞些酸萝卜切条一煨,再剥些黄豆焙一碟子好给他们下酒,再炒上一盘豆角,拌上一盘小葱拌豆腐,就齐活了。
这边灶上生起了火,那边二人也将屋顶的缺漏补好了,两人望着升起的炊烟相视一笑,挨个儿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徐泽坐在后院的井边歇着,倒是想起了一事,他招呼罗聪坐到身边来。
罗聪不疑有他,凑了过去。
徐泽问:“看到这井没?”
“自然是看到了,我又不瞎……徐二哥你能不能有事说事……”
“我说你没半点眼色,和瞎了有何区别?明天叫几个人来,帮我把这口井淘了。”
徐泽正愁不好找人呢,今日这小子算不算送上门来的。
罗聪面露难色,推辞道:“明儿我有事儿……”
他是个懒散人,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是个能躺着绝不会站着的。淘井可是个力气活儿,让他干这个,可难为死他了。
徐泽一听就知道是托词,他一个闲汉,能有什么正事?
徐泽嗤笑了一声,“不白让你来干活儿,管饭。”
罗聪有些意动,蹲在井沿上往井里头望了一眼,心里打起了算盘。若是能混一天的饭食也不是不行,淘井得要好几个人协作,到时他拣些轻省的做岂不是两全其美。
罗聪觍着脸笑了笑,“好说,好说,徐二哥的事就是我罗聪的事,明日我定给你带几个好帮手来。”
“你小子……”徐泽笑着踹了他一脚。
谢印山这边也完工了,听得他们的笑骂声,便寻到了后院来。
“徐二郎,院门和几间屋舍的窗户已经修补完了,我瞧着西边卧房的床架已经朽烂了,不知家里可还有剩余的木料,我可以帮着修一修,不收您银钱。”
徐泽搓了搓下巴,思忖着如今和陶枝共处一室,若是西卧房的床架修好了,岂不是得搬出去?
他倒是没想这么快就……
徐泽随口找了个由头搪塞,笑道:“不急,不急,等过阵子我把那间屋子收拾出来了再去寻你。”
“也好。”
谢印山看着天色尚早,想着活计都做完了便要请辞家去。
徐泽留他吃了饭食再回去,他只满口推辞,说家中还有老母和小妹,只恐晚归惹得她们担忧。
罗聪也上前来劝,“谢大哥,徐二哥此番是真心留你的,你也给我卖个面子,吃过饭我与你一同回镇上去,嫂子早早就做上饭了,别辜负人家准备的好肉好菜啊!”
“这……这怎么好意思……”
罗聪又心生一计,瘦猴脸笑得贼兮兮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若是过意不去,明日淘井你也来。”
“你倒是会寻人?”徐泽骂道:“人家是做细致活儿的,哪里干得了这个。”
“哪里的话,都是干粗活儿的,空有一把子力气罢了。徐二郎若是不嫌弃,那我明日再随罗老弟来一趟。”谢印山有些腼腆地说。
罗聪不等徐泽开口,急急地说:“那便这么说定了。”
“我这边正缺人手呢,怎会嫌弃呢?”徐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几人在后院闲聊,陶枝已将几个小菜整治了出来。她往灶膛添上了几根柴,趁着炖鸭子的功夫,又去堂屋将新买下的桌椅擦了一遍,再摆上碗筷。
回到灶房,陶枝尝了一筷子鸭肉,炖得软烂脱骨,又浸透了萝卜的酸,这才盛起来装进大钵里,又高声叫他们来吃饭。
今日煮的是掺了白米的粟米干饭,待众人都上了桌,陶枝给每个人都盛了满满一碗。
萝卜酸爽,鸭肉酥烂,小葱豆腐清爽解腻。
罗聪也是好几日没沾荤腥了,接过碗之后,筷子就没停过。谢印山则拘谨许多,徐泽见了连忙招呼他多吃些,不要客气。吃到一半仍不尽兴,徐泽又开了一坛酒,三人喝了几杯。
陶枝吃饱之后,也懒得看男人们喝酒絮叨,索性回了灶房收拾,又将锅刷了,把热水烧上。
陶枝坐在灶前,用木棍拨弄着灶膛里的碳灰,好让火再旺些。
她的心里却算着今日的花费,想着手里的银子怕是不多了,等家里家外都修整完,就该好好去挣些银钱才是。这是她们分家别住的第一个年头,时间一晃就没了,秋去冬来,等到了年关,也该舒舒服服的过一个年。
那边酒尽人散,徐泽送走了人,就过来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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