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的身影刚消失在院门口,院子里方才那点为迎接王大湖而绷着的、略显刻意的高涨气氛,便如同被戳破的皮球,倏地泄了下去,恢复了往日那种沉闷而真实的忙碌。
碗筷堆在木桌上,残粥和咸菜碟子散发着最后一点余温。周莲莲率先站起身,手脚不算利落地开始收拾,碗碟碰撞得叮当响,显着心里的不痛快。王梅花也默默起身帮忙,动作却轻柔得多。
“哼,”周莲莲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院门,又瞅了瞅坐在一旁歇息的陈桂花,话头便忍不住了,“瞧瞧,还是读书人金贵。咱们累死累活,人家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一窝小崽子都不用干活了,全去充那脸面。”她这话声音不低,既是说给王梅花听,也是有意让那边的大嫂听见。
王梅花低着头,用抹布仔细擦着桌子,轻声应和:“他四叔回来是好事,孩子们能去多识几个字,也是造化。”
“造化?我看是老太太变着法儿地抬举她那个心头肉!”周莲莲把一摞碗弄得哗啦响,“不就是个镇上记账的嘛,每次回来都闹得跟官老爷巡访似的。”
这时,男人们也准备下地了。王大河扛起锄头,依旧沉默着,只对周莲莲说了句“我走了”,便低着头出了院门。王大江则拿起一把磨损严重的军制腰刀,对王梅花道:“我去营田那边了。”
所谓的“营田”,便是归属于边疆武将们的军屯田。王大江作为在籍军户,即便如今并无战事,平日里也需按时前往,完成指定的耕作或修缮等劳役,这是他身为军户无法推脱的责任。
看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离开,周莲莲又找到了新的话头,她凑近王梅花,压低了些声音:“哎,你说,老四这回突然回来,真就只是为了给私塾捐几本书?我咋觉着没那么简单呢?”
王梅花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继续擦拭,声音依旧温和:“他四叔做事,总有他的道理。咱们妇道人家,把家里照看好就是了。”
阳光渐渐炽烈起来,将小院的每一寸土地都晒得发白。两个妇人一个抱怨,一个安抚,在叮叮当当的碗碟声和琐碎的闲话里,进行着日复一日的活计。而关于王大湖归来的种种猜测,也如同这夏日清晨的薄雾,在这小小的院落里,悄然弥漫开来。
周莲莲那声带着怨气的“装相”刚落下尾音,一直坐在旁边没吭声的陈桂花,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嘴角扯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目光扫过正在收拾碗筷的两人。
“哟,二弟妹这话说的,”陈桂花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点长房媳妇特有的腔调,“人家老四有本事让娃们去念书,那是他的能耐。总比有些人,想充脸面还找不着门路强。”她这话像是随口一说,又像是精准地往周莲莲心窝子里戳了一下。
果然,周莲莲的脸色瞬间涨红,像是被点着的炮仗,把手里的抹布往盆里一摔,眼看就要发作。
陈桂花却不等她回嘴,立刻转头对堂屋方向扬声道:“娘,时候不早了,咱是不是该去村口看看豆腐和鱼了?去晚了,好的可都让人挑走了。”
李幺妹在屋里应了一声。陈桂花立刻像是得了赦令,看也没再看周莲莲一眼,扭身就朝屋里走去,脚步轻快,仿佛刚才那句挑事儿的话不是出自她口。
周莲莲一口气堵在胸口,对着陈桂花的背影狠狠剜了一眼,压低声音对王梅花骂道:“瞧她那轻狂样!不就是仗着男人会点手艺,巴结着老太太吗?我呸!”
王梅花依旧沉默着,只是将擦干净的桌子又用力抹了两下。她看着陈桂花殷勤地搀着婆婆从屋里出来,婆媳俩低声说着话,径直出了院门,往村口集市的方向去了。买豆腐已是难得,还要买鱼,这在她嫁到王家这些年来,也是极少有的待遇,足见老四回来在婆婆心中的分量。
院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周莲莲兀自生着闷气的粗重呼吸声,以及王梅花手下那单调的、永无止境般的劳作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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