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云晚上回家跟他爹念叨了这事儿,江顺道,“郑氏人还不错,你就当家常长辈处着就成。”
夜晚她躺在床上感到浑身酸软,以前地里的活儿多半都是她爹在干,她干些边边角角的轻省活计就是了,如今乍然顶大梁,身体还真有些吃不消。上下眼皮子控制不住地要合在一起,她强撑着精神给自己捶捏放松臂膀,要是不松解开明儿连锄头都举不起来。
后来也不知啥时候就睡过去了。
自打那日后,郑佩莲得了空总在地边儿上晃悠,不是打猪草就是拾引火的松毛,她想跟巧云说话,偏偏又是个腼腆的性子,总张不开口。巧云也看出她想跟自己亲近,于是每次都主动找她搭话,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郑佩莲一有空就来地里找她玩。
不过她也没闲着,帮着巧云拣地里挖出来的草根,这些草根拣了堆在一起,等晾干了就烧掉,既能做肥地的养料,又杜绝它遇风再生。
巧云还玩笑道:“都说‘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你家里开豆腐坊的,你咋还有空出来逛呢?”
郑佩莲哈哈笑道:“你这话原也没错,不过我家人口多,又个个都能干活,没闲口,可不就松泛些了。”
说着她开始一样样给巧云数,“天不亮我爹跟我娘就起来做豆腐,等鸡叫的时候,豆腐差不多也做得了,二哥吃过早饭挑豆腐到山下去卖,大哥大嫂主要干地里的活计,我把家务包圆了,洗衣做饭,打扫养鸡,我早早把活干完就可以出来逛,我娘不管我的。”
这样说来确实不苦,每人各担一块儿,轻轻松松。
她还道:“我娘空了也帮我干家里的活,我清闲时间更多了。”她话语间是满满的自得。
巧云笑道:“看得出来,你娘很宠你。”
郑佩莲嗯嗯点头,不过她也有苦恼:“我跟我娘说想像她一样招个女婿上门,我娘气坏了,说不让我走她走的老路,非把我嫁出去。唉,我要是能一直不嫁就好了。”在家里她是受宠的小女儿,哥哥爱护的妹妹,嫁到破嫁去不知是啥情形呢。
巧云跟她接触久了,发现她性子虽腼腆,但和熟人在一起一点也不差话说,而且她的性子柔和纯真,从不拿乔张致,是个很好的姑娘。
她打趣佩莲道:“你还没遇见喜欢的人,等遇见了你就想嫁了。”
“你有吗?”佩莲歪着头问她道,
巧云一面挖地,一面笑着摇头。
......
那天后,郑佩莲接着几天都没来,巧云想着她可能是家事忙没倒出空来。
又一个早晨,巧云去正屋窗下打招呼:“爹,我上山干活去了啊,一会儿素花过来给你熬药。”
江顺嘱咐她,“干活别逞强,晚上早些回来,活也不是一天就能干完的。”
“知道啦。”她把农具干粮都装进背篼,把门虚掩着朝山上去,丝毫没留意到竹水筒落在了桌上。
上午佩莲依然没来,巧云心里纳闷,这是干嘛去了?咋好几天不露面。要不......傍晚回家前去她家门口瞧瞧。
干了这几天才挖一小块出来,几年不种的荒地板板实实,一锄头下去,力气小了拉都拉不起来,挖出来的土块得细细打伞,拣出里头的树根草根,还有石块儿,是个慢功夫。等要挖那桑树时,只怕更慢。
锄头挥洒间,日头升到了半空,她找了块树荫坐在锄把上吃午饭,说是午饭,其实就是早上烙的干饼,吃了顶饱,就是噎挺,她伸手去摸竹水筒,结果摸了个空。她咦了一声,翻来覆去找遍了也没找着,这才死心。
她伸着脖子把嘴里的咽下去,望着手里剩下的饼子,抿了抿干巴巴的嘴,没水这饼子是吃不下了。下午还有一半天的活儿要干,不吃也不成啊,想来想去,最后只得起身去找水。
她记得这周围好像有一条小溪,小时候她在河沟里玩过,不知道现在河水干了没。她努力回想,好像是要先穿过松树林,经过一条石沟,再在往前走一段就到了。
这条石沟就是石堰沟的由来,据大人说,蛇修炼成龙,要先化蛟,蛟遇大雨翻滚游走,俗称走蛟,这石沟就是蛟走出来的,其实这都是哄小孩的话,所谓走蛟实际是泄山洪,洪水退了就只留下一条光秃秃布满石头的大河沟,有的石头大得上头能躺人,有的小如孩童手指。
河沟向阳,太阳把大石头晒得干燥燥的,连一块青苔都不长。河沟里不知是谁用大小相当的石头搭了路,走起来很方便,不像小时候,过河沟还得翻上翻下,一不留神就摔了。小时候她很喜欢在这片河沟里玩,她爹怕她一个人摔着,只许她待在他眼皮底下玩耍,只有歇息的时候才带她来这边玩,顺道找野果给她吃。
穿过石沟,耳边就传来溪水奔流的声响,哗啦啦,哗啦啦,连绵不绝。有条小路通向溪边,她顺着小路往里走,没过多久就看见条宽窄不一的小溪,溪水丰盈处宽有丈余,干涸处只有小臂宽,和她记忆中差不多的样子。
她朝溪水上游走了几步,先洗手,然后用手捧着喝了几口,总算把嗓子堵着的干饼润了下去,接着又洗了脸,整个人感觉清爽多了。她仰头四处打望,咦,下面咋多了个小水潭,小时候没有啊。她往下走去看。确实是个水潭,像是人挖出来的。
这里挖个水潭做甚,她细看,只见水潭深处影影绰绰像有蛇影在动,她身上的汗毛霎时间竖了起来,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难道有人在这里养蛇?
她炸着胆子走近一步,又瞧,影子又不动了,原来水潭里浸着几捆藤条,水波荡漾之下,晃眼一瞧特别像蛇,她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不过好端端的把藤条浸在里头做做什么?搞不懂。
她就着溪水把手头的干饼啃完了,又回去干活。
天气眼看热起来,趁现在还算凉爽,能多干点就多干点,不然拖到夏日,太阳底下根本站不住人,更别提干活了。
下午没等巧云去郑家,郑佩莲自己就出现了,她还给巧云带了几块芝麻糖,用手帕包着。
巧云惊讶问道:“你这几天哪儿去了?浑不见个人影,我还说去你家瞧瞧呢。”
郑佩莲脸上带着喜意,哈哈笑道,“干好事去了。”她细说道,“前几天有人带信来让我哥去相看,这不,我们一家都去了,今天下午才回来,我一点没耽搁就来找你了。”这时候不早不晚的,也不好再下地干活,她父兄都在家歇着,家事有她娘跟她大嫂料理,不然她可倒不出空跑出来。
“真的?”这是喜事啊,巧云笑问道,“是哪儿的人家?”
佩莲手往上指了指道:“山那边的。”
哎哟,那怪远的。怪不得去了这几天,这么远去了,女方肯定要留了住几天,大人谈亲事,年轻人也要时间相看。
“亲事谈成了不?”她问佩莲。
说完她又觉得是多此一问,成没成,看佩莲喜兴的神色不就晓得了。
果然,佩莲说成了。
佩莲憋了一肚子的话,忍不住跟巧云说:“女方可热情了,又是宰鸡又宰鸭,就跟过年似的,还有高山特有的风干栗子,可甜了......”她像个走完亲戚回来余兴未消的小孩儿,满眼都是回味。
巧云听了也跟着高兴,问道:“啥时候办喜事?”
佩莲道:“女方说舍不得闺女,再过一二年才好成亲,好在我二哥才十八,倒也等得。”
说完她兴致转低道:“我娘说,两个哥哥的亲事都落定,下一个就轮着我了。唉,愁人。”
巧云安慰她道:“愁啥,你娘那么疼你,亲事到头来还不是得你点头,你自己擦亮眼睛好好瞧,挑个己中意的就是了。”
“也是。”被她这么大而化之的一说,佩莲的心情没方才那么郁闷了,“天气一暖和起来,喜事就扎堆了,过几日咱们村儿里有户人家嫁女儿,我还要去吃酒呢。”
巧云笑道:“那岂不好,喜兴又热闹。”
两人说了半晌话,佩莲回去了,巧云只干到太阳下去大半张脸了才开始收拾下山。
她把地边晾干的杂草装了一背篼,拿回去引火。又想着,家里的柴禾不多了,得抽空去砍。
天色擦黑,小路上格外寂静,只有斑鸠归巢的叫声,走着走着,她好像听见后头有脚步声,很轻,又一听又没了,她心里蓦地一跳,扭身去瞧,后头还真有个人。
那人在十步开外,个头极高,挑着两捆粗重的柴禾,扁担压得弯弯的,脊背却直,他穿了身灰色短打,脚上缠着绑腿,腰间一边挂着水筒,一边别着把砍柴刀,那刀又亮又利,显然经常打磨,脖颈上搭着条汗巾,走得既稳又快,身材精壮却不显憨厚,浓眉窄脸,算得上俊秀。
他担着两大捆柴往沿着小路下来,近了能听见扁担承重摇闪的咯吱声,巧云连忙让到一边,那人连眼都没抬挑着柴略一错身就过了,不一会儿就走出老远。
她在心里啧啧两声,这人可真有劳力啊,那两捆柴禾跟她差不多高了,捆得又粗又扎实,竟一点没看出那人感到吃力。这人是谁啊,咋她以前从没见过?
路边的金樱子一丛丛一簇簇开满了黄心白瓣的花朵,散发出阵阵浓香,沁人心脾,她挑着低枝上的摘了许多,拿回去可以凉拌了吃。
江顺还挺诧异道:“金樱子都开了?”末了伤神道,“成日躺在家里,连外头的节气都不晓得了。”
巧云道:“您且再忍耐几日,过几天姜大夫来给你瞧伤,我就问他你可不可以挪动,要是能动,我叫有才哥时不时帮您抬到院儿透透气。”
她又道:“您要觉得闷,我时常采些节气玩意儿回来给你解闷儿。”
江顺摆摆手道:“甭麻烦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听你这几晚上都在捶背,实在不行让你何二婶给你背上搓些药酒,松解快些。”
“头几天不习惯,过段时日就好了。”巧云道。
晚上,她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灵光一闪,回想起山上遇见的那个挑柴人打扮不像是种地的,更像是樵夫,又想起前番他爹的事情,突然反应过来,那人不会就是贺青山吧?
她起初以为贺青山起码三四十岁了,后来见他娘那样年轻,又觉得他可能才十五六岁,今天见着那人才二十岁上下,会是贺青山吗?她打算找机会问问佩莲。佩莲跟贺青山一个村儿住着,总归认得的。
晨光熹微,巧云正在洗脸,听闻外头有人敲门,咚咚咚咚咚。
“谁啊?”这一大早的,咚咚咚敲个不停。
偏那人不搭话,还是不停敲门,她把帕子搁在洗脸盆里,跑过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竟是江有庆这小子,她忍不住戳了戳他脑门道:“咋问你也不吱声儿。”
江有庆缩脖子嘿嘿一笑,明显是故意的。
“一大早过来干啥?”她把他拉进来,虚掩好院门问他道。往常这时候他还在赖床呢,今儿个难得能起这么早。
江有庆笑嘻嘻道:“我娘叫我跟你说,我大姐和大姐夫今天要回来,叫你今天不要下地去,帮她整治整治饭菜。”
今天尝试了一种新食物:甜菜根。据说是超级食材,特别补气血,生吃了几口,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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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炸金樱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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