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没儿子

一家人吃过饭，韩山看着韩有牛沉默地背影，突然喊道：“大郎，咱们爷俩也许久没有一起唠唠嗑了。”

韩有牛回过头，问道：“爹，您要说啥？”

“没啥事儿，就是想和你咵咵。”

韩有牛环顾一周，大家都看着他们，顿了顿，他说道：“爹，咱们去田埂上走走？正好田里秧苗下了地，也得去看看放水放得怎么样了。”

“行！”韩山拿起烟斗，又拿了个蒲扇。

父子俩沉默地往稻田的方向走去，走到水边，韩有牛脱掉鞋子，光着脚走进泥水里，一脚一脚踩着。

韩山笑了笑，“你小子，都这么大了，还喜欢踩水玩儿？”

“我记得那时候咱们还在老家，你还小呢！六七岁的样子吧，总跟着你翁翁下田，踩一身泥回家，把你娘气地够呛。你娘拿着扫帚要打你，你大母就在后面拦着。”

随着韩山的诉说，韩有牛也想起了久远的记忆。

那时候日子快活啊，他可是一家人心中的宝！

他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娘娘总说，我是她的乖孙，爹不能打，娘不能打，就连翁翁也不行。”

韩山吸了一口旱烟：“对啊，娘她老人家最疼的就是你这个大孙子了，谁都比不过。”

他叹了一口气，烟雾从鼻子和嘴巴里呼出来，模糊了人脸。

“一转眼，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咱们背井离乡在这韩家村落户，而你娘娘却是永远留在了家乡。”

韩有牛心头有些哽，后来起了兵乱，日子越过越坏，家里断了顿，娘娘为了给家里省粮，偷偷饿了许多顿，就那样走了。

娘娘走后，他们一抔黄土埋了，家乡人开始逃荒，韩家一大家子也逃了出来。

韩有牛有一个大伯，两个叔叔，还有一个姑姑，日子过不下去了，姑姑卖给了富人家做丫鬟，大伯和小叔叔饿死了。三叔和大伯家的两个堂哥走散了，不知生死。

那时候三弟还没生，二弟韩有羊饿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薄薄的一层皮裹着一排骨头，一双大眼睛因为脸部没肉凸地大郎。

为什么呢？

因为在即将饿死的那一刻，家里人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他——他们偷偷省下了所有的口粮，都给他吃了！

可以说，如果韩家人只能活下一个人，那么那个人会是他！

幸运的是，在他们都将饿死的时候，新朝建立了，他们被安置到了这盛粮之地，活了下来。

韩有牛能理解，为什么很长时间爹娘还有翁翁的目光都放在二弟身上，因为愧疚！

因为生死关头，他们无奈地准备将他生的希望掐灭！

所以他能理解，为什么家里人会忽视他，他曾经占了便宜，这时候也应该还出去一些！

但有些时候，又会不甘心！

此时，韩有牛很清楚为什么韩山要和他将这些！

他爹并不是沉浸在往事，喜欢讲古的人。既然聊了起来，那么他老人家心中就一定是做了决定的。

韩山坐在田埂上，重重吸了两口烟，然后将烟斗里烧尽的烟灰倒在地上，用脚碾了碾，碾去火星。

看着火星全都熄灭后，他才道：“大郎，纳个买夫钱，要五两银子。咱们家有钱，我也不瞒着你，你翁翁生病去世，是伤筋动骨，花了一大笔钱。但也还剩下了十两银子。”

“可你也知道，咱们只有这十亩水田，两亩旱地。水田种的粮食，除了交税，也就勉勉强强够家里人的口粮，攒不下来钱，有时候还得闹饥荒。所以这十两银子，那就是咱们韩家最后的底钱，是基石，是底气！是我和你娘的棺材本儿，是韩家孙辈娶妻嫁妇繁衍生息的本钱——是要花在钢刃上的！”

而这钢刃，不包括免除徭役！

一次免夫钱五两，明年再来一次，要怎么办？能免得了几次？

韩有牛垂着头，看着水面，过了一会儿，他才道：“爹，我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韩山突然说道：“有牛啊，晚上，晚上——让你娘把初一带过来，我们老两口带着她睡几晚。”

韩有牛抬起的脚一顿，他知道他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让他们夫妻两抓紧造人的意思。

万一他要是没能回来，家里也留了个后。

“爹，不用了！”韩有牛回绝道。

韩山有些为难，一个老头子，说起儿子的房里事，总是让人难堪。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说道：“你是不是顾忌孝期？当初你翁翁离开前说了，不让你们孙辈给他守孝，你给他留了曾孙，这才是真的孝顺呢！”

韩有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爹，这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最主要的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什么？”韩山急道，拿起烟斗准备抽一口，看到烟丝都没了，又放了下来。

韩山追问：“你哑巴了，到底是什么原因？”

韩有牛垂着头直直走着，没有回话，到了家门口，看到等在院子里的韩初一，韩有牛摸了摸她的脑袋，才低声道：“爹，我要是回来了，以后还怕没有机会给我阿翁添个曾孙？何必急于一时？可我要是没回来，留这么一个遗腹子，也是给您添累，何必呢？”

韩山身体一僵，看着大儿子牵着孙女的手回了屋子，许久，他才慢慢地晃回了自己的屋子。

屋里老妻刘氏正在弹被子，看到韩山神魂失守的样子，不由得问道：“老头子，你这是怎么了？”

韩山回过神来，问道：“老婆子，你说，咱们让大郎去修河，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

刘氏继续整理床铺，随口答道：“这不是没办法吗？咱们小老百姓，交不起那纳夫钱。二郎下个月要是能当掌柜，一月可有一两银子呢！三郎——”

刘氏沉思了一下，继续说道：“三郎要和李家做生意呢！就剩下大郎，大郎去最合适。”

刘氏说着说着，突然又摇了摇头：“不妥不妥，大郎可没儿子呢！这万一要是没回来，呸呸呸——”刘氏说着，“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家大郎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大郎有福气，可不会成绝户！”

刘氏说着，又气骂了起来，“这说来说去，还是要怪孙氏无用，成亲都多久了，这都六年了，母鸡都知道下蛋，就她一点动静都没有！”

韩山反问道：“那就让三郎去？”

说完不待刘氏回答，又自己否决了自己，“不行不行，还是不行！这要是让三郎去，李氏肯定不愿意。李家肯定要说帮怎么出这免夫钱！”

刘氏反问：“那还不好？”

韩山摇头：“你个老婆子，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一家出一个男丁，咱们能让李家出这免夫钱？李家要是出了，你想想以后别人都会怎么说咱们韩家？”

“他们肯定会说，那老韩家啊，那韩老头，卖儿子啊，把他家三郎卖给李家了！”

刘氏：“那咱们交免夫钱？”

“交交交，你以为我不想交啊。咱们家的银钱都是你守着的，你看看还有多少？一次五两银子，这能交几次？”

“那不还是得大郎去？”

“哎，可大郎，他没儿子啊！他没儿子啊！若是死，死了，连个摔盆的人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