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启蒙钱
看着征调民夫的公函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韩有牛心有不甘,不甘心遇事时牺牲的是自己,但不得不说,他也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韩山说道:“有牛啊,新朝很好,很好。三个月,就三个月,你就回来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韩有牛没有说话,两人一路走着,到了家门口时,韩有牛突然说道:“爹,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吃下那个馒头,如果那个馒头大家一起吃的多好?”
韩有牛转过头看向韩山,一向憨厚略带愁苦的脸上却笑着,他说道:“爹,我心有不甘,是真的。不过,我突然觉得这也挺好。因为,我八岁那年,那个馒头,现在终于还清了。”
那时候四处都是战乱,到处都是难民,山上的树皮都被人啃光了,韩家也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最后只剩下一个野菜树皮做的馒头。
全家人饿了两天,但没有人吃那个馒头,娘刘氏抱着二弟韩有羊,含着泪喂到了他的嘴里,他饿极了,也没顾得上大家有没有东西吃。
三两口就把那个野菜馒头吃得精光!
幸运的是,当时新朝初立,皇帝给他们赈了粮,又落户在了这个鱼米水乡,日子这才缓过来。
或许是内疚,或许是心疼,爹娘还有翁翁将所有的目光和关爱都放到了二弟身上,等到三弟出生,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就更少了。
韩有牛不是不悲愤,但他心中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可他依然难受,一面痛苦,一面自责。
想争不敢争,不争不甘心!
韩山一愣,看着韩有牛的背影,心中一空,心底仿佛少了什么!
为什么这些年,他们会习惯性地忽视这个大儿子呢?
他不孝顺吗?
他不勤劳吗?
不,这个大儿子,就如他的名字一样,像一头老黄牛,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眼里有活儿,从来没一刻闲着。
但不得不说,他们心里对这个儿子是嫉妒的!
说起来似乎令人难以置信,但他心底深处确确实实是嫉妒这个儿子!
谁不想活着呢?
迫不得已的时候,谁愿意让自己活活饿死呢?
可不行!
若是所有人都要死,只能活一个人,那么韩有牛是所有人的希望。
因为只有他,才能把韩家人繁衍下去。
当时韩家死的死,离的离,小辈里就剩下韩有牛和韩有羊,才两岁的韩有羊,相比较他八岁的哥哥来说,活下来的几率绝对不高。
种种原因之下,韩家所有人一致决定,将所有粮食剩下来,留给这个大儿子。
所以嫉妒,嫉妒他在灾难时刻,被所有人真切地盼望——就算所有人都要死去,也让韩有牛活下来吧!
对儿子的疼爱,对儿子的嫉恨,让他在面对这个大儿子时,满心的复杂。
而现在,这个一直期盼能得到他更多关注的儿子,似乎悄悄地消失了。
韩山心中空落落的,但想起大儿子已经三十好几,却连一个儿子都没能生下,想到韩家孙辈的韩长望和韩长信,那些莫名的失落又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大房忙忙碌碌,孙氏忙着家务,看到韩有牛,问道:“行李是不是要准备上了?”
韩有牛兴致缺缺:“你看着弄吧!”
说完,转身又出了屋子。
韩初一挖了满满一篮子的百合根,东西有些重,她半拖半抱着走,正好撞上韩有牛出门,韩初一连忙喊了一声:“爹?”
韩有牛没听见,见韩有牛没理会,韩初一只好先回到家。
到了家就发现娘孙氏的脸色也不好,韩初一问道:“娘,爹他怎么了?”
孙氏将手里的抹布往灶台上一扔,气道:“你爹那个人,真的是要气死人了!我问他要准备什么行李,结果人家就来一句你看着弄吧!出去受苦的是他,结果他自个儿还不上心!”
“哼!我也不收拾了,到时候就让他光着身子走!”孙氏转身回到了房间,坐在床上依然是气呼呼的。
参加徭役这事儿,她就不同意,孙氏本来都准备不顾孝道,豁出去和公婆吵一架,结果倒是韩有牛这个当事人阻止了她。
老实人难得崛起一次,还被身边人拖后腿,可不就把她气坏了?
韩初一扯了扯孙氏的袖子,问道:“娘,那你舍得啊?”
孙氏抹了抹眼睛,哼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受苦的又不是我,他自个儿不在乎,我能怎么办?”
隐约看到屋门口走过两个人影,孙氏气道:“这做爹娘的,都不心疼自己儿子,我一个做媳妇的,能做什么?”
听到孙氏阴阳怪气,刘氏气急,这大媳妇翻了天了!
张开嘴就准备骂人,但被韩山阻止了,刘氏气呼呼反问:“老头子,你没听到刚刚孙氏的话?她那是指桑骂槐给谁看呢?”
韩山:“那你现在就去骂,狠狠地骂!闹得大房天翻地覆,你看看你大儿子还愿不愿去去修河!”
刘氏的原本冒火的气焰一下子缩了回来,她急道:“老头子,老大不去修河,那家里哪里还有钱去纳买夫钱了。”
韩山瞥了她一眼,道:“我已经和老大说开了,老大愿意去。就算实在不愿意,家里不是还有十两银子吗,足够交这次了!”
刘氏缩了缩肩膀,小声道:“没有十两,就剩下四两了!”
韩山一急:“你——你说什么?”
刘氏重复了一次:“我说没有,没有十两了,就,就剩四,四两了!”
“你这死婆子,那六两银子那里去了?是不是你乱花了?”
刘氏连连摇头:“不是,不是。那是六两银子,不是六文钱,我哪里敢这大手大脚的呢?”
韩山:“那钱哪里去了?”
刘氏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韩山气急,吼道:“你哑了?我问你呢?咱们家那六两银子,到底哪儿去了?”
眼看着瞒不过,刘氏一咬牙,说了,“那钱,那钱我给二儿媳妇,让她给亲家大伯,给,给咱咱们孙孙开蒙了?”
韩山:“村里蒙学束脩不是二两银子吗?怎么要了六两之多?”
刘氏结结巴巴说道:“那束脩二两,不是还得买纸,买笔墨吗?而且,而且我都听说了,一本书就得两三两银子呢,六两,六两都是因为亲戚,省着花的了。”
“可,可这关键的时候,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把钱花出去呢?”
刘氏:“不然,不然我再找二媳妇要回来?”
韩山摇头。
刘氏:“……那就不要了?”
韩山叹一口气:“怎么要?这怎么要?不说这层亲戚关系,抹不开面儿!就说这读书,束脩交了夫子了,还要回来。长望还能不能开蒙了?以后韩家的子孙,哪家蒙学愿意接受?人家就不担心你交了束脩,学了本事,然后又闹着要把钱退回来?”
刘氏:“老头子,既然都要不回来了。那咱们就不要了,这读书好啊!”
她继续说道:“老头子,你都听咱二儿子说了,他就是和亲家大伯学了字,所以才能被县城的掌柜认可,准备留他做账房。”
“一个月一两银子呢!而且你看看陈家,因为有这么个读书人,谁不高看他们一眼!”刘氏说着说着,顿时觉得自己没错,“那里长还有县里来征税的衙役老爷们,可从来不会对他恶声恶气的,收税的时候从来不踢他们家的斗。”
“这一年年的,得省多少粮食啊!”
闻言,韩山沉默下来,他想到刚刚来村登记徭役名单的衙役,对陈家那尊重和蔼的态度,和对着他们那鼻孔朝天的模样,心里也觉得刘氏说得对。
家里有个读书人,和没有读书人,确实不是一个层次。
韩山想着,只得无奈地认可了这件事儿,顿了顿,他突然想起来,然后问道:“老婆子,我问你,老二媳妇让你给钱给大孙子启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闻言,刘氏脸色又是一变,嘴巴嗫嚅两下,没说出话来。
韩山心中一凉,他环顾一下四周,见院子里没人,压低了声音喝道:“赶紧说,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不会,不会——就是,就是这两天吧?”
见刘氏不肯回答,韩山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冲地他脑门发昏,他指着刘氏,气道:“你,你这个娘们,你——”
韩山一甩袖子,转过身走了。
刘氏连忙追了上去,“他爹,他爹,你别气,别气!我找二郎要回来,要回来!”
屋角处,韩初一捂着嘴巴,只觉得浑身发凉。
她突然觉得自己当初那种得过且过的心态真的要不得。
抱团而生,也不适合这个家。
或许在这个家里,大房并不受欢迎!
韩长望才七岁,也没表现出类似三岁识字五岁作诗,或者过目不忘的神童表现。
而读书科举,那多难啊!可韩家不愿意给她爹交的纳夫钱,转过头却被她娘娘那么随便轻易地给韩长望启蒙去了。
他爹的命,居然连那样虚无缥缈的前途都比不过!
过了一会儿,韩初一才整理好心情,往房门口走去。初一离开后,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影从墙壁后头走了出来。
韩有牛沉默许久,勉强整理好心情,才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房间。
房间里,孙氏正在整理行李。
她扯了一床被子,又把单衣拆了,把去年拆下来的棉内胆重新缝了回去,韩有牛看着外面火辣辣的大太阳,笑道:“你这是做什么,天儿这么热,缝棉衣做什么?”
孙氏啐道:“你懂什么?我都听说了,这河起码得修三个月,三个月那就到了十月了,十月早就下霜了,霜后的天那么冷,又泡在冰冷的河水里,身体怎么受得了?”
孙氏说完,正好缝完最后一针,她打了个结,咬牙把线咬断,拍了拍棉衣,笑道:“快来试一试,看合不合身!”
韩有牛摆手:“不用试了,你的手艺,我哪里还信不过!”
孙氏将棉衣塞到韩有牛的手里,“既然不试,那就把衣服,还有床上的被子,都搬到外面晒一晒,去去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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