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守夜

吃过中晚饭后，韩山便在三家亲家的注视下，给公公入殓。

家里孙氏守在床前，点烛烧纸。

韩有牛、韩有羊及韩有驴三兄弟在陈氏的指点下，将早就备好的樟木棺材，摆到堂屋。然后在棺材底撒上一层厚厚的石灰，石灰之上铺一层麻布隔离。

接着便由老人儿子韩山放置垫背钱，选九枚铜钱于麻布之上摆成北斗七星图案，勺头在头。

以木柴做枕头，韩山和韩有牛两人将韩大壮抬过来，放进棺材里，放平身体，脑袋摆正，双腿并拢，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尸体旁选放了一些老人的旧衣旧鞋。

原本入殓时最好要有娘舅和兄弟姐妹在，可惜韩家人是逃荒人家，亲人早就离散，在这村子里，比较亲近的，就算三家亲家了。

陈村长辈分最大，代表三家添棺，放了一把谷子。

韩山放了一件自己的新衣。

有谷有衣，保佑后辈衣食无忧。

农家人，讲究没那么多，能够衣食无忧，便是最大的期许了。

东西放好后，韩有牛和韩有羊盖上棺材，韩山则在三儿子的陪伴下将灵堂摆好。

棺材之前点燃两根香烛，之前烧纸钱的聚宝盆添一层草木灰，便是现成的香炉。

三家人各上了一炷香后，和韩山约定好，头七来送葬，便离开了韩家。

按理说守灵要守七七四十九天再下葬的，但六月天，这天热的不像样，灵柩停久了，难免有异味，便选了头七这日。

韩山送走三家亲家，一家人继续守灵。

两个老人年纪毕竟大了，韩山和韩刘氏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跪了一个多时辰便受不了了。担心两个老人跪病了，三兄弟强烈要求他们回屋休息。

韩山和刘氏也没有推辞，又守了一刻钟后，终于回去了。

两老人回屋之后，没一会儿三婶也带着小堂妹七夕回了屋子，她要回去照顾小奶娃长信。

三婶回去后，二婶说堂哥易受惊，便拉着二叔韩有羊回了屋。

到了戌时，灵堂前便只剩下大房三个人还有老三韩有驴。

韩初一靠在母亲孙氏的身上，脑袋一点一点，古代没什么消遣，平时这个时候她早就上床睡觉了，今天熬到现在，也支持不住了。

韩有牛摸了摸初一的小脑袋，对孙氏说道：“你带着初一回去休息吧，这里我和老三守着就行。”

孙氏有些担心：“你们两可以吗？”

“怎么不行！”韩有驴立刻接话道，“大嫂，你先带着初一回去休息，睡一觉明早儿来接替我和大哥就行。”

韩初一闭着眼，点着头，猛地一个激灵，突然醒了过来，她看了看众人，还有些迷糊，靠在孙氏山上问道：“娘？”

“行，老三，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们先回去了。”孙氏揉了揉酸胀的膝盖，站起身拉起小女儿，带着她回了屋子。睡觉之前，她先去了厨房，准备烧水给娘两个洗个澡。

从堂屋去东厢房要经过院子，夏夜的风一吹，还微微有丝凉意，韩初一彻底醒了过来。厨房里孙氏正在烧水，初一帮不上忙，就去了杂物间，抱了一捆稻草，由从柜子里巴拉出一件韩有牛的旧衣服，拖到了堂屋。

“初一，怎么又回来了。”韩有牛看着三头身的女儿，哼哧哼哧地抱着一团东西从院子里过来，诧异地问道。

屋里有些暗，仅仅两点烛火，门口背着光根本看不清是啥，只能凭借那矮戳戳的小个子判断是他女儿。

“爹，我抱了一捆稻草来。”韩初一将稻草抱到灵前，扯开捆绳，然后把韩有牛的旧衣服铺在上面，“你们要守一夜，这么跪着对膝盖不好，我抱了团稻草来，你们跪在稻草上，膝盖就没那么疼了。”

韩有牛脸色唰地变了，这谁守灵膝盖下还垫东西的，那不是对先人不敬？

他连忙对着棺材磕了三个头，“翁翁，你别见怪，小丫头不懂事。我这就让她抱回去。”

然后扭过头看向韩初一：“你这丫头，谁让你抱稻草来的，赶紧抱回去。”

韩初一却没理会父亲的话，她三两步上前，跪在父亲身边，砰砰砰对着棺材磕了三个头，一边磕一边嘀嘀咕咕道：“公公，爹和三叔要给您守灵，得跪七天呢，不垫着东西，膝盖都得跪坏了，以后要得老寒腿呢！”

“您这么疼他们，肯定舍不得他们熬坏了身体。是吧？”

“嗯嗯，我知道了，我这就和他们说。”

韩初一磕完头站起身，一脸严肃地对着父亲说道：“爹，三叔，公公有话让我转交给你们。”

“咳咳！”韩初一清了清嗓子，“大郎，三郎，初一丫头已经和我说过了，这稻草，你们该垫就垫，要是跪坏了身体惹我担心，这才是不孝呢！”

“可这——”没有先例啊！

韩初一笑眯眯着阻止了父亲的话，“爹，既然公公让你们垫，你们就赶紧垫着啊。听长辈的话才是孝顺呢！而且公公还夸奖我了，说我做的好！不然他还要担心大家守灵熬坏了身体呢！”

“是啊大哥，我们就听翁翁的话吧。”韩有驴也劝说起来，“初一说的对，听长辈的话才是孝顺！”

韩有牛：“……行吧，垫着吧！”

实在是老三不懂他这个女儿，鬼灵精怪的，什么事都敢做，什么都敢说。

刚刚那一大堆的话肯定不是他翁翁说的，就算有什么话要托付，也只会和他们大人将，那里轮得到这么个小娃子呢？

更何况他翁翁还有点重男轻女，平时两个曾孙女，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这会儿死了难道还能变个态度？

可话说到这里，他也不能拆他女儿的台，还得给她描补着。

不然，没过两天，韩初一不孝的名声就得传遍整个百姓村了。

第二天，寅时左右，孙氏就来替他们了。韩有牛让韩有驴回去休息，自己却坚持没回去休息。

孙氏见状，很是心疼：“她爹，你眼睛都熬红了，赶紧回去躺一躺吧。翁翁这里我守着。”

“不了！”韩有牛摇头，“我还有事要做。”

一直熬到巳时末，快到午时了，村子里相近的邻居大部分都来给韩大壮上过香后，韩有牛才回去休息。

这期间，他所做的只有一件事。

每当有人看到地上垫着的稻草时，他都会一脸悲伤外加感动地说起，他离去的翁翁担心儿孙守灵跪坏了膝盖，特意给他小女儿初一留话，让大家垫稻草垫子的事儿。

当然，就算别人没有注意到地上的稻草，他也会引人关注，然后再重复上面的话。

总而言之，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的。

这不是我们偷懒，吃不得苦，而是长辈的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