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头七

转眼已是头七，卯时刚过，刘氏便喊了大儿媳妇进厨房准备些蒸饼和白米粥。

孙氏是个巧手，在地里采了些新鲜的蔬菜，瓠瓜、矮瓜（茄子）、黄瓜、马齿苋等，焯水之后放盐、苦酒（醋）、还有大酱搅拌，淋些素油，包在蒸饼里。

因是待客用的，蒸饼用的是上好白面，上蒸笼蒸过之后又暄又软。

配上新鲜清脆的素馅儿，又香又清爽。白粥熬了一个多时辰后，变得又浓稠又滑软。放凉了后，搭配蒸饼吃，别提多爽口了。

孙氏将白粥舀起来放凉，又看了看蒸饼，火候正好。

她略略擦了额头的热汗，心里稍松了一口气。

这第一餐，只招待八仙，略简单也无所谓。

待到出殡回来，还要宴请亲朋好友，那才是正餐，糊弄不得。

但孙氏也知道，就是便餐，也不能太过糊弄，不然村子里也是会有闲话传出来的。

更何况，她现在更是夹紧了尾巴，不能惹婆婆不满。

八仙，抬棺入土。一般来说，八仙都是在宗族里选八个壮年男子，但他们这儿是战乱村，建立也不过二十多年，很多人家便如韩家一样，一家就是一族。

所以这八仙子弟，便从姻亲还有村子里二十到三十岁的青壮年男子中挑选。

人是早就已经选好的，陈氏三叔家的二郎陈松，陈氏的亲弟弟三郎陈柏，李家大郎李元宝，以及村里的其他年轻人。

三个姻亲，唯有孙家无人。

但她也没办法，他们孙家人烟单薄，就那么一个儿子，而且身体还不好，看起来瘦弱单薄的，前不久还病了，那里能来抬棺上山。

想了想，孙氏去腌菜缸里捞了一把咸菜，这咸菜才下缸腌制了三天，正是好吃，酸爽可口，又不会过头。

她又加了些春天采回家的小蕈（菌子蘑菇）。小蕈不用很多，拿上几个，泡发了后切碎加在咸菜里一起炒，味道酸爽，又有馥郁芳香。

辰时左右，八仙就上门了。

韩山和刘氏亲自把他们迎进了门，很是尊重，这会儿不讲辈分。

盛夏天热，刘氏便将桌子摆在了院子里，招呼着八人坐下后，刘氏立刻对着厨房喊道：“大郎媳妇，大郎媳妇，朝食准备好了没！”

孙氏连忙将蒸笼里的蒸饼拿出来，装进竹篮里。

她有些手忙脚乱，原本以为还要再过半个时辰，八仙才会上门。

蒸饼早拿出来，放凉了味道就没那么好了。她是准备等人快上门时，再拿出来，没想到人这么早就来了。

蒸饼还很烫手，孙氏却是顾不上了：“娘，我在拿蒸饼，马上就来了。”

刘氏扭过头到了厨房，黑着脸压低声音：“快点，磨蹭什么呢！”

对这个大儿媳妇，刘氏心里的有气的，真是做啥啥不行，做啥慢半拍。

*

“堂哥，弟弟，你们来了。”陈氏看到陈松陈柏到来，笑了起来。

“嗯！”陈松是个沉默的汉子，点了点头便不说话了。

陈柏却是拉过姐姐的衣袖，小声问道：“姐，我们是不是来早了？看你婆婆，真的好凶。”

他耳朵有些灵，听见了厨房里刘氏数落孙氏的话。

“哪里的话，你瞎说什么呢？”陈氏扭过头看向厨房的方向，确认婆婆没有听到后，拍了拍陈柏的手，“都成亲生子，有儿有女了，还这么口无遮拦的。”

陈氏低声责备了陈柏一句，便将目光投向李元宝，打了声招呼：“李家大舅哥！”

“亲家二嫂子！”李元宝点了点头。

接着和村里另外五个小伙子也略说几句话打了个招呼后，陈氏转身去了厨房，见婆婆还在不断地低声数落大嫂，陈氏立刻道：“娘，八仙们都等着了。”

“我帮大嫂把粥搬出去吧！”见盆里的白粥已经盛好，陈氏端起粥，朝厨房外走去。

刘氏点了点头，“快去吧！”

转过身看孙氏抱着一篮子蒸饼低垂着头，站在面前，又是一肚子气。

陈家是村长，都来了两个，偏这个孙家，家穷四壁不说，家里还一个人都不来。人都说姻亲是遇到事儿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这孙家，钱钱帮不上，力力靠不了。

早知如此，当初也不应该贪便宜，给大郎娶了这么个媳妇。

她夺过菜篮，转身走了。孙氏见状，立刻端起炒好的咸菜，跟在刘氏身后。

刘氏一边走一边念叨：“咸菜给我，我一起带过去，你把收拾八套碗筷，快把碗筷送过来，不然他们怎么吃！”

“碗筷送去了，厨房里也抓紧收拾收拾，待会儿村子里的婶子们就来帮忙准备酒席了，怎么也不能让她们觉得咱们厨房乱糟糟的，一屋子都是懒婆娘吧！”

“好的，娘！我马上收拾。”孙氏将咸菜递过去，然后转身回到厨房，拿了八套碗筷，匆匆送到了院子里。又匆匆跑回了厨房，洗洗涮涮。

*

李元宝一连吃了六个蒸饼，陪着小咸菜喝了两大碗粥，把肚子直塞得的个满满当当。

他站起身走了走，这还没到出殡的时候，见妹妹李氏还窝在屋子里没出来，有些不认同：“小妹，你婆家大嫂二嫂都忙里忙外的，就你躲在屋子里。”

“哥！”李氏看到院子里二嫂长袖善舞，瘪了瘪嘴，“哥你要是说大嫂忙里忙外，这我没意见，大嫂是勤快。可二嫂，呵，早晨婆婆喊做饭时，不一样躲在屋子里没出来，这会儿倒是忙里忙外的，充什么大鼻子蒜呢！”

说起来，李氏是很看不惯二嫂陈氏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人心眼多，这二嫂的心眼多的就像筛子一样。

她原来在娘家也是很勤快的，刚嫁进来的时候，也是傻乎乎的，都是见到活儿都抢着干呢。

结果呢，功劳全都到那陈氏荷花身上了。

就像现在，大嫂在厨房里忙活了一早晨，做出了这一桌子的美食。

偏偏她就被婆婆打发进厨房洗洗涮涮去了，自个儿也不知道争取，剩下这陈氏在外长袖善舞。晃得多了，众人再一夸这美食做的好，她陈氏微微一笑，不肯定也不否认，众人心里一脑补，不就觉得这陈氏心灵手巧，人还谦虚，是个中华好媳妇吗？

李元宝有些不认同妹妹的话，“你，不管怎么说，就是做个门面，你也得做。”

他难道不知道这一桌东西都是孙氏做的吗？

知道，但有时候就是这样，你自己不知道争取，难道别人还会帮你争吗？

李元宝这般想着，就看到一个扎着小揪揪，身上穿着麻布孝衣的小丫头蹬蹬蹬从厨房蹿了出来，她跳到众人面前，看了看基本空了的菜篮和粥盆，扬起了笑脸，奶声奶气地问道：“叔叔，叔叔，你们觉得今天的朝食味道还好吗？”

陈柏大笑：“好，能不好吃吗？要是不好吃，这盆能这么干净。这篮子能这么空？”

韩初一笑嘻嘻：“好吃就好。刚刚我娘还很忐忑呢！她很担心，自己做的东西大家会不喜欢？”

“哈哈，大嫂子也太谦虚了。”陈柏站起身，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看，叔叔的肚子都鼓起来了。”

“哇！真的耶！”韩初一觉得这个‘耶’地感慨地很有水平，然后话音一转，“不过咱也不能骄傲。”

说着不能骄傲，小丫头却是昂着脑袋，一脸自豪的模样，“几位叔叔能不能说说有没有需要改善的地方呢！这样我娘才能进步，以后越做越好！”

“不错，不错！”陈柏满脸笑意，“没什么要改的了！”

陈氏脸却是黑得一逼，见陈氏脸黑，李氏却笑了。

“啧！”李元宝轻哼一声，“我看啊，就你是个傻子！你大嫂子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傻。看，这大家伙儿不都知道韩家大儿媳妇，擅厨艺了吗？”

李氏却不在乎，见陈氏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哥，你看到没，刚初一小侄女出来的时候，陈氏那张脸啊，拉得得有驴脸长了吧！”

“你……”李元宝气死了，还准备说什么，被李氏直接打断了。

“哥。你也别劝我，大嫂要是聪明了还更好。省得那个陈荷花，天天装模作样的，还真以为自己是一朵纯洁的白莲花了。”李氏瘪嘴，继续说道，“这个家啊，老两口看着喜欢我们家有驴，其实啊，还是偏心二房。”

李氏很肯定：“要不是咱家养了羊，有点积蓄，你看我现在的日子，估计就和大嫂子一样，做了一堆的事，还讨不到好。”

“所以啊，事情没安在我头上，我才不做呢！就是到了我头上，我也得考虑考虑。”她将小儿子抱起来，笑嘻嘻，“来，咱们小长信，给大舅舅笑一个。”

李元宝说不通这个妹妹，无奈叹口气，便听到屋外陈松喊道：“八仙来，封棺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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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头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