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总,你找我?”
背对着他的男人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小诺啊,你来了,快找个地方坐。在我这,不必这么拘谨。”
他皱眉走了进去,大门缓缓关紧。
“小诺啊,”男人关切道,“听说你最近情绪不好,告诉我你的难处?”
“难处?陆林,城市风暴的署名问题,我不会退让半步。”
“唉,小诺,有话好商量。”
“抱歉,没得商量。”
肩头一重,一只手搭落下来,语重心长:
“孩子,你只需要把署名空出来,公司自不会亏待你,要知道这笔钱赚的可不比单曲少。你得到了大把钞票,我司借署名培养新人。你看,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易嘛。”
呵,好一个“借”啊。
“这钱,还是陆总自留吧。我不希望我的曲子,成为你交易的工具。”
空气凝滞——
“你可要考虑清楚了,你这是和公司作对。”
“随意。”
“我话还没说完。孩子,你这么做,这也是和我作对。”
“你……什么意思?”
他嗅到了一股男士香水的气味,而气味之下,是一具过度纵欲后腐烂的臭气。
那陌生的气息沿着脖颈起伏着向下,那只搭在他肩的手也跟着下落。
封闭的房间,封闭的怀抱,眩晕的气息,囚笼一样将他死死套牢。
……
许诺猛地睁开眼,胃一阵抽搐,他滚下床捂着胸口,冲到卫生间狂吐不止。
那感觉像一条裹满粘液的毒蛇缠绕在脖颈上,一圈一圈收紧,一点一点呐,溺死他的呼吸。
冲掉污秽,愣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是谁?
肮脏的,颓丧的,自我抛弃的,一蹶不振的废物——是谁?
拧开水龙头,疯狂地冲洗脖颈。
心跳从最初的狂乱,渐渐慢下来,慢下来。
再抬起头时,除了发梢沾了些许水珠之外,他已经和一天之前的那个许诺没什么两样。
连暗淡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
许诺蜷缩着发了会呆,扭头看向窗外。
星星点点的晨光落在他的脖颈处,泛起一层类似大理石的青白色。
落地窗里嵌着流动的画卷。
起初是鸭蛋青的天空,像是被人滴了一滴晕染不开的橘红色染料,整座城市好像也慢慢苏醒过来了。
“笃笃——”
“请进。”许诺说。
没想到进来的人是杨宴。
看到杨宴的那一瞬间,许诺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原来,他在朗城。
他跟杨宴在一起。
他和那群垃圾,远隔千里。
“为什么不开灯?”杨宴出声问。
许诺说:“开了灯,就看不到海了。”
天色还那样暗淡,熹微的晨光落进来,却远不及室内的灯光亮眼。玻璃反光,只有他们自己融入黑夜里,才能看到日出海面的情景。
杨宴也向前看去,这是在朗城这片土地上,他自小到大看过无数次的日出。无论第几次,这依然是一天中最惊心动魄的时候。
太阳缓缓地,从V字型的凹陷处爬上来了。逐渐地不再需要支撑,孤零零的却又坚定地挂在空中。海面上被撒了一地碎银。
“这一觉睡得如何?”
“好得很。”许诺转过脸,问,“杨向导,今天有什么行程安排?”
杨宴诧异道:“你不怕我和郑总通风报信?”
毕竟答应了郑天明要看好许诺的。
“我都逃到你这了。”许诺哼笑了声,“还听他的话,那不就白跑了。”
“而且你连冰袖都戴上了,既然已经决定出门,不如加我一个?”
对面的人微笑了一下:“的确,我本就是喊你去采风的。记得下来吃饭,到时详谈。”
*
数百公里之外的南方,明城。
某大厦内——
员工A轻声贴在B耳边说:“诶,我听说‘变色龙’今天又发火了。”
B:“谁胆子这么大敢惹他?上一次还是那个叫什么诺的吧?”
A:“许诺?”
B:“诶,对对,就是他。”
A:“那是好久以前了吧……这次,又是因为谁呢?”
谈话被打断,两人赶紧站起来:
“韦姐,你来了!”
女人踩着细跟的哑光黑高跟鞋,笔直地略过打招呼的人,哚哚哚的脚步声,算是给予了回应。风风火火地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韦姐好。”一圈小辈都站起来和她打招呼。
女人摘了墨镜,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在众人早已给她预留的位置上落座。
还没来得及上妆的她,已经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紫檀木桌面上只有一瓶假花,公司的标志“雷林集团”印在釉面花瓶上。
来开会的人,大多都唯唯诺诺地杵在位置边上,面色为难。
“韦然,这次比上次要快啊。”主座上的男人微笑着看着她,“看来我们的会议可以提前开始了。”
“陆总,什么事情还需要紧急召集啊?”韦然抱着手臂,向后一靠,“我今天还要跑三个场,赶时间。”
“我当然知道你是个大忙人。”陆林敲了敲桌子,所有人向他看齐,“不过今天的事情,关乎到公司的声誉问题,在座的,都是行政高层和咖位够格的员工。我需要你们参与这件事。”
像是刚刚发现所有人都站着一样,他说:“你们都站着干什么?坐啊!”
众人才纷纷落座。
韦然蹙着眉,不过倒有几分好奇。
什么事这么大张旗鼓的?能惊动雷林的高层。
“以下是我们公司派出的某个娱记,拿到的专访。请看VCR。”
投屏上,赫然出现一张青年的脸。
白衬衫,沙滩裤,随意到几乎潦草的搭配。几乎盖住整个前额的碎发,狭长的眼尾,薄唇星目。假使此人站在人堆里,都会是最惹眼的那个。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他真是生了一副让人过目不忘的好皮相。
但很不巧,在座的所有人都认识他。
“许,许诺?”
“这毛小子,不是早被公司踢出去了吗?”
“他这几年过得不好吧,这是干啥?不会是求着让咱们公司原谅他,再收留他一次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会议室里全是哄笑,坐在主座上的陆林,却面无表情地看着投影屏,一言不发。
下面多的是人精,领导都冷着脸了,他们隐约觉得事情不简单,于是收了笑。
随着娱记的一句:“你后悔离开雷林吗”
青年微挑着眉,唇角上扬,答:“这是什么蠢问题。为什么不问雷林离开我,会不会后悔?”
采访就这样开始了。
随着进度条一点点推进,会议室里逐渐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屏气凝神地看着画面,却不敢出声一句。直到VCR结束。
陆林关掉了视频。
“大家有没有什么想法?”
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韦然?”陆林问。
韦然揉了揉眉心:“我说话可不好听。”
陆林说:“随意。”
“如果雷林想拿这段挑他的错,那很遗憾,我觉得这段不能播。”
陆林扯了扯嘴角:“也只有你的性子快言快语。”
某部门的人提议道:“要不,咱们可以P视频,对口型?反正这年头,什么视频不能P,想让他说啥就说啥,怎么样?”
这不失为一种手段,虽然卑劣,但是可能管用。
陆林什么也没说,而是把视频调到了某个时间点。
画面稍稍抖动了一下。背景里略过一个人,这个人手里也拿着一个相机,稳稳对准这边,对着两个人的对话。
陆林把画面暂停。
“这个人,不是我们的娱记。”陆林圈出了这个人的脸,再放大,可惜还是很模糊。
“据我司娱记说,这个人和许诺是乘着一辆车来的。所以,很大概率是许诺的朋友。也就是说,许诺的手里,有可能攥着一份采访的备份。”
“P视频,可以做到天衣无缝的前提,就是没有真视频。你们应该都知道,网友闲的很,只要他们想,都会一帧一帧对比。”
“所以,P视频这条路,行不通了?”员工A。
又是一片沉默。
“我们不发视频成吗?”员工B问。
陆林一丢放映笔,骂道:“蠢货!我们不发,许诺不会发么?”
这本就是一份对他们不利的东西,许诺怎么可能想不到?
“不过,也不是行不通了。”陆林缓缓吐了口气,向后坐在位置上,“我们,可以尝试着找一找这个人。砸钱买下他的备份。”
此话一出,下面响起抽冷气的声音,大概都觉得他疯了。
“尽可能利用你们的关系,去给我找到这个人。他手里拿着的,是价格不菲的相机。按理说,会在圈子里有一点蛛丝马迹……”
韦然笑了一下,打断他:“陆总,你喊我们来,就是分派了这么个天马行空的任务?”
“当然不是,我的美人儿。”陆林面色和缓,声音变得温柔至极,“这次法院那边,对于许诺和我司违约金的裁决日期还没定,不过我需要你们为这次的舆论狂欢造势。时间紧迫啊,你们各部门整合所有可以得到的流量,把矛头给我对准那个白眼狼。至少,”
陆林迷恋一般看着VCR的最后一秒,许诺无懈可击的脸:
“舆论这一仗,他就算再挣扎,也别想翻出什么水花。”
……
小可怜,你知道吗?我的人,要么就拿走我为你准备的利益,要么,就赔光最后一张底牌吧。毕竟,我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不是吗?
……
韦然留在会议室,来到通风口,点了一根烟。
这里是公司的禁烟区,可没人敢说一句,公司上下谁不知道,这位韦小姐,可是榜上了陆林的人。
小助手跑来,说:“韦姐,车已经在楼下了。”
韦然说:“你先出去,让司机再等等。”
小助手替她关上了门。
韦然拿出手机,摁了一串号码。
先是没人接,一根烟即将见底的时候,终于在第四个电话的时候,接通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灰色的烟雾飘渺不定。
“杨宴,你在哪?我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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