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逼仄的楼梯间内,空气中散发着微妙又紧张的氛围。
程樱站在楼梯上方,微微垂眸,对上了冯文羽那双不甘又愤怒的眼睛,她不自觉地眉头轻蹙。
又要有麻烦了。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程樱挪开视线,面无表情地继续下楼。
她不想让场面太尴尬。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若无其事地下楼,是当下唯一的办法。
经过陆禹之和冯文羽身边的时候,程樱加快了脚步。
但即便如此,程樱还是能感受到身后那股被仇恨的力量,死死地追着她的身影,恨不得她能当场扑死在楼梯上。
程樱走后,陆禹之回头看向冯文羽,脸色尴尬。
冯文羽低着头,捏紧包带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她在努力地调整自己的状态。
通过陆禹之欲言又止的反应,她已经明白了,是拒绝的意思。
她强忍泪水,勉强挤出一个酸涩的笑容,抬头看向陆禹之。
保持体面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是真的很喜欢陆禹之,无论是外形还是能力,都非常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可以说,在过往的20年中,遇到的所有男孩里面,就没有谁比陆禹之更能让她倾心的。
冯文羽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她不会放弃的,无论陆禹之喜不喜欢她,她都会努力争取的。
冯文羽:“陆师兄,那我先上去啦,再约。”
方才陆禹之的话,程樱也听到了。
程樱没有想到,陆禹之被那样拒绝之后,竟然还能抱持一颗想继续和她接触的心。
她并没有因此感到感动,她只是觉得有点麻烦。
因为程樱真的不想冯文羽再因为她而受情伤。
虽然冯文羽很讨厌程樱,但是程樱本身对冯文羽并没有太大恶意。
她明白冯文羽作为一个白富美,一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被人抢风头心里难免失落和不满。
特别是自己喜欢的男孩子,还无一例外总是喜欢她。
程樱也挺无奈的。
她并不是一个喜欢雌竞的女孩。又或者说,她自己就是雌竞的受害者。
程樱三个月大的时候,父母因为工作原因,没有办法亲自抚养,于是程樱被送回老家,由爷爷奶奶抚养带大。
两岁的时候,奶奶去世,爷爷开始患有老年痴呆,程樱被先后寄养在叔伯和姨妈家。
从小不在父母身边的程樱,和父母的关系非常生疏。直到五岁那年才被父母接回到自己的家。
程樱的妈妈刘笑惠是个事业女强人,性格张扬泼辣。而程樱的爸爸程军华却是个斯文内敛的男人,工作能力不如刘笑惠。
二人性格不合经常争吵,婚后一年,程军华就被发现出轨。刘笑惠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还是选择了将就过下去,但她的心中对程军华和这个家充满了愤怒和怨怼。
面对生活和婚姻的重压,刘笑惠把满腔的怒气和悲伤,都发泄在了程樱的身上。
很多次在和程军华吵架之后,她都会一边哭一边拿衣架狠狠地抽向程樱。
“都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有了你,我才不会嫁给你那个死鬼爸!”
她不仅会在失意之时,把自己为什么嫁给程军华,为什么不能离婚的理由怪罪在程樱头上。她还会在平常的生活中,刻意忽视和贬低程樱。
她会在程樱明明想要粉色公主裙和蝴蝶结小皮鞋的时候,却选择性耳聋,最终给程樱买了男童运动裤和蓝色的奥特曼拖鞋。
还语调轻蔑地向着年幼的程樱说着刻薄的话,仿佛眼前的这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不是她的孩子,是某个破坏了她一生幸福的罪人。
“你竟然喜欢这种鞋?真没品味!”
程樱一向是个内向的孩子,年幼的她不懂表达自己为什么喜欢公主裙和小皮鞋,也不懂为什么妈妈,会对自己如此刻薄和嫌弃。
可能大多数人关于母亲的记忆,都是满满的关怀和暖暖的爱意。再不济,也至少觉得自己的妈妈已经很努力,自己作为子女不应该太苛求。
但程樱对于妈妈这个名词,只有深深的恐惧。
除了日常的嫌弃谩骂,程樱还能感受到刘笑惠对她,有一股很明显的敌意。
她会因为程樱主动找爸爸玩而吃醋;会讨厌程樱性格内向安静像爸爸;会在程樱好不容易能和爸爸有点互动的时候,想尽办法打断二人;会特意在程军华面前说“你的女儿很讨厌你”诸如此类挑拨离间的话。
久而久之,就连程军华都不再搭理程樱了。
刘笑惠因为得不到程军华的爱,潜意识里,把程樱当作了与自己竞争丈夫的对手。
这个事情,程樱也是在上了高中之后,才想明白的。
所以程樱讨厌雌竞。
她不能理解女人为何要为难女人。
这边,和冯文羽分别后,陆禹之快步下楼,往程樱离开的方向追去。
程樱刚走到3号教学楼的边上,淅淅沥沥的雨点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下。
她赶紧打开帆布包,想从包里拿出折叠雨伞。果然是雨季,又开始下雨了。
“程樱同学!”
手中的折叠伞还没打开,程樱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一把透着低调奢华质感的深褐色雨伞。
这把伞的支架轻盈有力,闪烁着细腻的银色光泽,皮质伞柄上的走线笔直细致,应该是一把价格不菲的雨伞。
伞把上的手,修长润泽,指甲形状窄长又干净利落,想必这双手的主人,长期生活在养尊处优的环境中。
陆禹之微微喘着气,语气急促。
“是要到校门口吗?我送你。”
程樱没有回话,只直直地盯着他。
陆禹之面庞英俊,目光深沉,还没进入社会便已周身散发着精英般的非凡气质,连多云阴暗的天色都无法阻挡他那优越的光芒。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一个能让很多女孩魂牵梦绕的优质男。
但程樱对他毫无感觉,细看下,反而觉得他和清秀貌美的白富美冯文羽,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程樱决定继续以冷漠疏离的方式对待。
这种家境优越的公子哥儿,怎么可能扛得住持续的直白拒绝,应该很快就会知难而退。
程樱:“我比较习惯一个人。”
说罢,程樱向前跨出一步,与陆禹之保持距离。撑开折叠伞,便径直向前走去。
陆禹之举着伞的手,下意识地用力攥紧了把手,似乎不甘心也不服气。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但程樱越是拒绝越是冷漠,他就越是想要追着,越是想要抓住。
他不相信,会有女孩不喜欢自己。
只要他攻势够猛够持续,程樱迟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迈着大步,再次追向程樱。
陆禹之:“程樱同学!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陆禹之:“我只是希望我们可以多了解一点!”
程樱不想过多回应,她没有停下脚步,只继续加快速度往前走,小海还在等她。
雨势逐渐大了起来。
陆禹之看程樱毫无反应,脸上不由地闪过了一丝失意。
他紧紧地跟着程樱的步伐,一直走到了校门口。
“程同学!”
刚走到校门口的程樱,侧头看到了便利店门前的白启言。
灰暗天色中,白启言一身浅米色,在滴着雨点的屋檐下,像一道和煦的光。
白启言:“小海说联系不上你。他和九老板先去了派出所。”
听到白启言的话,程樱立刻拿出手机,看到小海给她连续发了好几条信息。
白启言:“那我们现在出发吗?”
程樱点点头,和白启言一同往派出所的方向出发。
她的身后,精致的深褐色雨伞下,陆禹之脸色阴沉。
派出所内,小海和九哥已录完口供。
白启言和程樱也被分别请进了调查室。
小海弓着背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瘦削的脸上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来小海,喝口水吧。”
九哥粗壮有力的手,向小海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小海把脸低下,在蒸腾的水汽下,他的眼眶逐渐湿润。
“老板,我想辞职。”
九哥的神情瞬间严肃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皱。
“你小子讲不讲义气!”
“你走了,那地谁拖?”
“我堂堂一个大老板,你让我拖啊?”
说罢,九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视频app,划拉了起来,不再说话。
此刻,小海的内心,仿佛被一股酸涩的力量在左右拉扯着。他埋下头,咬紧下唇,想让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坚持得更久一点。
调查室里,程樱配合落好口供后,民警打开门,示意程樱可以走了。
“后续疑犯上庭审判,还需要你作为证人出庭作证,我们会再联系你的。”
程樱点点头,往派出所大厅走去。一眼就看到了瘦弱的小海埋着头,在悄悄地掉着眼泪,像一只自卑到尘埃里恨不得一头扎进土里的鸵鸟。
她在小海旁边坐下,一只手搭上了小海的肩膀。
程樱意识到,小海肯定又在自责和内疚中煎熬,明明他才是受害者,但他只觉得是自己给大家添了麻烦。
她想起了白启言发给她的微信。
那两句简单又直达人心的话。
程樱:“小海……别怕,会过去的。”
“程樱,你说说,这个臭小子,竟然跟我说辞职!”
“我对你这么好,你小子别想一走了之!”
九哥特意加重了语气,同时又刻意露出一副不在意的神情。
程樱立刻就明白了九哥的意思。
她配合着说道:“小海,我和你,要是离了九哥,还能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工作?”
小海懂程樱和九哥的意思。
自小无人能靠的孩子,对旁人散发的是善意还是恶意非常敏感。他知道大家不嫌弃他,但他嫌弃自己。
他的内心实在过意不去。
低着头,小海哽咽着说道,“老板,樱姐,我知道你们对我好。但我真的不想再麻烦到任何人……”
眼看小海仍然说着这样的话,程樱和九哥都没再说什么。
当一个人钻进了牛角尖,旁人再怎么拉都没用。他有他钻牛角尖的理由,他会有他能想通的一日,在此之前,只能等。
一道温和悦耳的嗓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小海,你想学吉他吗?”
白启言不知何时站到了程樱的身旁,他一双眼眸真诚地看着小海。
程樱疑惑地看向白启言,小海,想学吉他?
小海怔怔地看着白启言。
白启言是怎么知道他想学吉他的?
小海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学吉他、组乐队。特别是吉他手的solo,站在台上又酷又飒,用自己的双手在吉他上尽情宣泄和抒发。
但他一个穷小子,哪里有钱有时间学吉他?
白启言看小海没说话,语调温和,继续说道:
“昨天我看到你在刷吉他教学的视频内容,我猜你应该对吉他有兴趣吧。”
“刚好我们乐队的吉他手,最近想要收一个徒弟,免费的。”
九哥瞬间懂得了白启言的用意。
九哥:“我们酒吧白天休息,傍晚六点才开门。只要不打扰上班时间,我才懒得管你要干什么。”
白启言接着九哥的话继续说道:“我们乐队由五个人组成,平常还挺多演出机会的,你要是学成了,也可以上台跟我们一起演出。有不少演出还是收费的商演,虽然钱不是很多,但也够大家伙吃几顿好的。”
小海越听越心动,脸上原本紧绷失落的表情很明显地在消散。他抬起头,看向白启言。
白启言:“下周末原本是有一个比较大的学校活动要参加,但是目前不确定能不能顺利参演。”
九哥也越听越投入:“怎么回事?是缺了什么设备吗?有什么需要,从我良酒岁月拿!”
程樱知道白启言在说自己,她沉默着没有接话。
难道是想让小海和九哥对她施压?让她迫于形势,答应参加演出?
白启言:“如果是缺了设备不难解决,主要是我们的主唱生病住院了。”
九哥听后,立马意会,刚想张口怂恿程樱去参加,却被白启言打断了话。
白启言:“不过没关系,我们已经和校方报备了情况,这次我们就先不参演了。”
说罢,他向小海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白启言:“今天下午你有空吗?我先带你去见一下我们的吉他手?”
小海的注意力,已经被白启言成功转移,他冲白启言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明显松弛下来的小海,程樱将目光落在白启言好看的侧脸上。
原来他提起乐队缺主唱这个事情,并不是为了让大家给她施压,而是为了转移小海的注意力。
九哥起身,语气爽朗地对众人说道:“好,那我们走吧!中午我请吃饭,想吃什么?”
程樱:“九哥,我还有功课,我就先不去了。”
话音刚落,白启言也表示自己要回学校处理点事。
九哥看着白启言和程樱,若有所思。他摆了摆手:“行,那就下次。”
回去的路上,白启言和程樱默契地走着同一条路,谁也没有说话。
雨已经停下,程樱黑色的马丁靴踩在深深浅浅的水洼上,发出嗒嗒嗒的水声。即使她已经很小心了,靴子却还是汲着水花溅湿了鞋面。
二人走到离校门不远处的一个红灯路口停了下来。
一包纸巾被递到了程樱手边。
白启言:“鞋子湿了,需要擦擦吗?”
程樱垂下眼眸,接过了纸巾。
他为什么会连她的鞋子湿了这种事,也观察得如此细致。
重要的是,程樱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尴尬,相反地,她感觉到被关心和被尊重。
这种感觉对于程樱来说,很陌生。
陌生到,以至于很细微的感受,就足以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长久以来,除了自己,没有人会关心她。
她饿不饿,冷不冷,开不开心,难不难过,都没有人关心。
也没有人会如此尊重她。
事事以她的意愿为重,总是询问她的想法。
白启言,就像春日的暖阳般,总是带给她温暖又不过于热烈的感觉,让她觉得很舒服。
如果换了像陆禹之那种爱表现自己的男生,此刻,大概不是有边界感地递来一包纸巾,询问是否需要。
而是直接拿出纸巾,毫无分寸地擅自作主,替她擦掉鞋子上的水。
二人走到校门口,白启言指了指右边的小路,说道:“我走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随时找我。”
程樱点头道谢,二人分开后。
程樱原本想要往芙蓉楼的方向走,却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你好,请问是程樱吗?”
“我是西凌出版社的翻译部主编关丽柠,我们看了你的简历和投稿,对你翻译的稿件很有兴趣。”
西凌出版社是业内进口翻译作品领域的龙头出版社。
程樱一个星期前,为了应聘最新的翻译项目,鼓起勇气向出版社投递了自己的简历和翻译稿件。
这个项目据说应聘人数高达三千人,在业内引起了不小的回响。原本程樱根本不敢奢想自己能通过筛选。
程樱从小就有语言天赋,而做一名翻译作者,也一直是程樱的理想。大学报考专业的时候,程樱选择了英语专业。
无论是英译汉还是汉译英,都是她的强项。
同时她也在网上学习着法语和德语两个小语种。
关丽柠:“我们想约你带着完整的翻译稿,到出版社来面谈一下相关的细节,下周一的下午4点你有时间吗?”
程樱周一下午没有专业必修课,她镇定地回答道:“关主编您好,我这边时间方便的。”
关丽柠:“好,那我们下周一见。另外今天内,麻烦你给我们的邀约邮件回复一下。”
挂掉电话后,程樱迅速掉头返回寝室。
她前两天刚修改好的最新翻译稿件在电脑里,还没来得及备份。
现在必须要尽快把笔记本电脑拿去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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