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授学期，恰逢查固星山大阵之际，李太微携二百名宗门弟子，与别峰的宗主共同查固星阵。一众人等分做二十余组，将鬼毋星山上下一百八十座大小主峰巡查个遍。

一如既往，并无诡兽痕迹，只有解囊谷截到的陨石携带几只诡虫。

回到低人一等峰，李太微静坐片晌，将三徒弟给他的铸器图召来，过会儿，与江存身传讯：“你过来。”

江存身赶到李太微洞府，行礼道：“师尊。”

“提炼精华的器物百八十样，怎么要做个如此繁复的？”

“这是小延绘的铸器图，不知师承何派，他也记不清了。”

“怎么，他失忆了？”李太微翻至末页，心中已有了此器的铸法。

“不是，不知是不是我当初那一掌太重，伤了他的头脑，醒来后总是混混沌沌的。”江存身缓缓解释道，“不过近来已有好转，他说服用了回生丹，到第七日就会变得聪明。”

李太微顿了顿，问：“那他记起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吗？”

“他说自己从蓝星来，弟子查了星图，蓝星是矿星，并不存人。他又说家中有矿标，一位老人陪他作画，我想……说不准他是在天盏里长大的，没落过地。”

“没落过地？”

“他说自己从前没有洇血症，若是在天盏里长大的，洇血的症状会较轻。”

李太微：“他说的是没有。”

“弟子也是推测。”

“他身无灵力，做出来也不能用……”李太微将铸器图放下，说道：“但铸法倒是革新，可以一试。”

江存身听到师尊应允，忍不住一笑，就要跪下行谢礼，却被一道无形灵力弹起，没能跪下去，还被李太微斥道：“出去！”

＊

天明日白，江延蹲在通境河岸边，拿着个青石做底的透明小罐，里面装着半捧水，几只极小极小的彩鸟在罐里游动着，他把水倒出去，小鸟们竟又携水游入罐中，不肯出去。他正玩儿的有瘾，忽被一道声音打断。

“小公子，你是无能宗的弟子吗？”

江延抬头，先见一位身着萃色大袖束身袍的白肤男子立在灵光法器上，这男子极白，甚至白的隐隐泛青，白瓷珠子似的眼眸坠在琉璃似眼轮上，恬静的看向他，也不眨。

说话的不是他，是旁边穿褐色衣服的男子。

“小公子。”那男子又问他一遍，“你是无能宗的弟子吗？”

“不是。”江延低头，玩起水来。

万顷秋尴尬一笑，心道我就是礼貌一嘴，你还不认……他收了法器落地，弯下腰道：“我是一毛不拔谷小气宗宗主，携友前来拜访你家溟金神君，鄙姓万，小公子方便为万某引个路吗？”

江延站起身，又看了看那雾族男子与他身后的一众弟子，说：“你们等会儿。”

他回到零食铺子，把水罐还给店主的小女儿，小女儿却脆生生道：“江延哥哥，我不要，水罐是给你玩的。”

江延想着一会儿没准要食粮，便买了点零嘴儿下饭。

因为这同族小公子眼见不是个寻常人，万顷秋便把他请到自己的法器上，对方十分坦然的蹬上他的法器，怕自己蹬的不稳还拽了一把他的裤子。

万顷秋道：“抱歉，只观小公子样貌无邪，忘记扶你一把了。”

江延怪怪的看他一眼，心想：我可邪了！

他引着这一众人等往低人一等峰赶去，心中竟暗暗生出些要去捉拿李太微的气魄，那恶人对别的弟子都恣意带笑，却从不给他好脸色，上回他都说出要封他做“绝世皇后”这样讨好的话了，有时路上遇见了，还像撵小鸡似的撵他！江延甚气、甚气，等到了低人一等峰，他跳下法器，跑过去“砰砰”拍门，大喊：“李太微！李太微！”

我带你老攻来收拾你了！

万顷秋：人儿小小一只，胆儿甚甚大坨。

在鬼毋，他一没见过敢拽他裤子的，二没见过敢直呼李太微大名的，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洞府门开，江延又对上李太微胸口。

李太微垂眸不冷不热的看他一眼，状似无意的收紧了衣裳，他看向万顷秋，又看向万顷秋身后的人，将他们请进屋，只有弟子暂留在外。

江延转身要走，却被李太微拎住：“你也进来。”

江延把零嘴儿举到李太微面前：“那我能吃咸糕吗？”

李太微后仰，道：“随便。”

厅堂内，几人相邀坐下，江延为着食粮方便，挑了个能把一灰一白都看进眼里的角落，他知道这种事得悄悄的干，太明目张胆了会破坏气氛。

李太微没理会他的作妖，开门见山问：“找我什么事？”

“溟金宗主，你们也是旧相识了，万某便不多做介绍了……”

“你好好说话。”李太微道。

“嗳。”万顷秋从善如流，自袖中拿出一个罐子放到桌案上，说：“这是从解囊谷陨石里掏出来的诡虫，已制成虫标，给你一只。”

“你还有事？”

万顷秋朝那雾族男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兰公子。”

兰照镜不卑不亢的又行了个见礼，道：“溟金兄，兰某的事您听说了吗？”

“你也给我好好说话。”

与这雾族男子，李太微倒是温声了些许。

“……”

兰照镜便道：“半月前，照镜与边缘星带诡兽一战，受了点伤，家中弟子吵闹，不能安心养伤，听闻溟金宗主峰下有一处矿池，是个清净之地，照镜斗胆叨扰，若是不方便……”

“方便。”李太微道，“你留下吧。”

——哼。

李太微：？

江延嚼着辣乎乎的咸糕，心道李太微果然是个诱受！刚与李沉渊你来我往，竟这么快就勾上新攻了……他现下还不是大黄小子，对这种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有种又磕又气之感，不过成长就是要经受千锤百炼，相信经过往后的磨炼，他一定能不为外事所动！

——我神功大成之日！便是李太微一夜四次之时！

李太微：？

“江延。”他唤道。

江延从角落里走出来，他腮上沾着辣酱，嘴里嚼嚼，看着李太微不说话，显得他好似十分纯真，脑子里从来不想坏事情。

“兰君，你既身子不好，我便请门下弟子速去为你收拾好矿池，不要与我客气。”李太微唤来弟子，嘱咐道：“为兰前辈安排好住舍。”

他虽“热情”，却像赶人似的把兰照镜请出去了，幸而无能宗弟子处事周到，敬意十足，不叫兰照镜尴尬。

万顷秋眼珠子微动，不知思量了些什么，唤道：“溟金啊。”

李太微：“说事儿。”

“你怎么把这尊‘大神’给接下了？”

“大神”二字被他说的宛如“祸害”，李太微不爱听这挑拨之语，驳道：“他如何大哪里神？”

——嘻嘻。

李太微忽朝江延投去一笑。

“你不知？你们从前不是同门吗？你与他不是还有一段纠葛？”

李太微记不起来，便问：“什么纠葛？”

万顷秋道：“我听闻你心慕他，求而不成遂离师门。我以为他是身家受创，来找你投诚的，这昔日仙子落难，你……”

李太微也朝他一笑，却立马收了。

“万鸿霄，少放屁！我不喜爱男子，你也别给人凭添污名，去，找我弟子要一间鸟窝，住下几日，咱们一起喝酒！”

万顷秋冷笑：“呵，他‘兰兄’住房舍泡矿池，我就只得个鸟窝！”

李太微：“出去！”

万顷秋：“就走！就走！撵什么！”

待人走净了，屋内只余下一只啄食的小鸡，李太微见他还盯着自己嚼个不停，问道：“下饭吗？”

江延点点头。

李太微起身走到他面前——他本来是想把人召过去的，但怕这小鸡受惊噎着，到时他三徒弟要哭死。他从江延的食袋里拿起一张薄纸，把人脸擦干净了，说：“你跟我进来。”

邓佳霖交给江延的画册，每页都是分作两半，一半画神君姿态，一半假作评论之语，好似有许多人在欣赏她的大作。江延跟着李太微走，忽然想起一个“高赞评论”。

——大胸大屁股。

李太微：忍无可忍。

——不好，不好，这话坏坏的。

李太微：尚能再忍。

明灯是李太微屋中的掌事，但并无实体，与房屋相融，屋内也寻不到光在什么源处，但就是亮起来了。李太微在书案旁问了江延一些铸“转转机”的细节，这人对别的事记得朦朦胧胧，有关“转转机”的事倒讲得清楚。

待问完，李太微把书案让给他，罚他抄书，自己去塌上坐着翻看图册。

江存身找不见江延去哪儿了，正好看见小气宗宗主在一处熊洞附近晃荡，他上前请礼，与万前辈闲聊几语，知道太垣星洲前天帝之子兰照镜来鬼毋小住，万顷秋又问他去哪儿。

江存身便说：“找我门下一位弟子，他总在河边儿玩儿，今日不知道去哪了。”

“哦，是不是长的像小熊的那个？”

“是他！”江存身有些激动，心道同族人果然眼光一样，别族就看不出江延像小熊！

“在你师尊那儿了，我看他已将你师尊气到极限，今日备不住要受罚。”

江存身急道：“怎么会？小延很乖的！”

“那我就不知了，你师尊气的都没与兰照镜好好说话，连我都撵出来了……”他见江存身面色不好急着要走，又劝慰道：“你别担心，他身子不好，不会受重罚的。”

江存身赶到师尊府中，原本心下忐忑，一入屋，扫过师尊与江延，竟生出一种诡异的温馨之感——江延静静抄写，师尊静静翻册，好似他们也是师徒一般。

“师尊，我来接小延回去。”

“回不去，他今晚留这里吃饭，你和沉渊也过来。”

说罢，竟将他也撵走了。

[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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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咸口辣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