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夜市

谢攸宁被人泼了。

还是被一个半人高的小孩。

过桥的时候她看见街边有家卖木雕的摊位,想过去看看,不成想刚走几步,衣袖和下摆就都挂了水珠。

当她含了怒气的目光转过去的时候,那个始作俑者已经被一个女郎拎了起来。

“放开我,扫把星,扫把星……”那小孩嘴里还不住在叫着,周边渐渐围过来一些人,谢攸宁回过味来,原来自己只是被带累的池鱼。

那女郎怒气冲冲地拎着熊孩子,正问他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拐角跑来一个模样憔悴的妇人,见到她们就跪在地上磕头:“小儿不懂事闯祸,求贵人高抬贵手。小妇人,小妇人给您磕头了。”

妇人一来就哭得凄惨无比,哭声把女郎问话的声音都盖过去,那女郎一怔,手下松了力气,小孩一下子挣开跑到妇人身边,指着她们骂:“扫把星,不要欺负我娘。”

谢攸宁这才发现竟是熟人,拎着人的高挑女郎正是松溪,而松溪身边不说话的应该就是沈十娘子。

谢攸宁已经不记得沈娘子长什么样子,她记人的本事不太行,虽然为官后在她的努力有所改善,但那也只是和案子相关的人员。陌路相逢的人,她还是一见就忘。

围观的人群对着里头的人指指点点,沈令仪不许松溪再动手,她蹲下来和那孩子对视:“小朋友,你可认识我?”

那孩子哪知道怎么回,避开她的视线,只是一味重复着嘴里的话。沈令仪无奈笑开:“那你为什么说我是扫把星?”

被一群人盯着,那孩子突然大叫一声,扭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妇人看一眼人群也跟上去,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人跑了,这下此事更成了一笔无头债。围观人群被怒目圆睁的松溪骂散,沈令仪待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久前听过的稚嫩童声从远处隐隐传来,透过热闹的车马声,被耳力颇好的谢攸宁捕捉到

“渭水流,汾水流,晚风南来水断流,空见水沉舟……”

沈令仪显然没有听见,见她抬脚还要往前走,谢攸宁好心出言提醒:“沈姑娘今夜受了惊吓,人多处更易生是非,不如往河边散心。”

松溪先自家娘子看过来,她没有见过谢攸宁,见对方锦衣玉面,看着像个端正君子。四周人早就散开了,她拿手扯扯沈令仪的衣袖:“娘子,这位公子言之有理,要不我们去河边吧。”

河边有昭文长公主的画舸,沈令仪的母亲孔氏是郡主的老师,也是长公主殿下的座上宾。在长公主的眼皮子底下,谅暗中的人也不敢出什么招。

“是你……”沈令仪点头,四目相对,道谢的话语哽在喉中,脸上泛了一抹淡淡的羞红。

比起惊喜更多是羞赧。

她后来才知道,松溪兰月打听人漏了风声,许多人都知道沈府在打听这位谢二公子。虽然以祖父的名头掩盖过去了,但再相见时总是有点不好意思。她循规蹈矩十六年,头一次做一点出格的事便闹得这般尴尬。

“谢公子,”她说完自己反应过来,又改口,“多谢,谢公子提醒。”偏偏姓谢,害她一声道谢也说的奇怪。

擦肩而过的一刻,谢攸宁突然问她:“沈娘子在长安可是得罪了什么人?”沈令仪愣了愣,下意识摇头,又想到对方看不到,补充道:“自出生起,我是头一次离开家乡。来长安连人都没见过,何谈得罪。”

“是在下唐突了,沈娘子勿怪。”

沈令仪还想说什么,松溪眼角瞥见走过来的两个人,附耳过来说了一句话,立刻拉着沈令仪走了。

头顶又连着炸开两道烟花,谢攸宁驻足抬头,恰听到身后人随口抱怨:“年年都是这老三样,也没什么新意。”

然后是女子散漫的声音:“要什么新意?莫不是世子爷也过女儿节?”

没听到陆怀谕的回答,谢攸宁好奇回眸看过去,下意识握住敲向自己的扇骨。那人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回头,折扇另一端被她握在手里,尾部仍在自己手中。

“攸宁好快的反应。”陆怀谕甚至没有收回扇子的打算,好整以暇地笑望着对方,就这么两个人各握住扇子一端,还是谢攸宁先松了手。

那个女郎先不耐烦了,她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瞪人:“还走不走?!”陆怀谕从谢攸宁脸上收回视线,眼神里有难以察觉的遗憾,抬脚跟在女郎身后:“走,怎么不走……”

走出一段路,他复又回头来看谢攸宁,后者还站在原地。璀璨灯火下,刻意傅粉的打扮被隐去,只留下五官的轮廓。烟火明明灭灭照在那张脸上,貌美得愈发令人心惊。

陆明华终于停下脚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眼中是止不住的惊艳:“长安城竟还有这么好看的郎君,怎么从前没见过?”

陆怀谕听出她话中跃跃欲试的意味,冷声打断她:“听闻皇姑就要和赵小将军订亲,难道还有心思在外风流?”

“谁要和他定亲了,”陆明华脸色有些许不自然,嘴上丝毫不落下风,“而且本郡主就是定了亲也不妨碍寻些看得上眼的小郎君。男欢女爱,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

她的话说的大胆,惹得周围行人侧目,自己倒浑然不觉。

陆明华是昭文长公主的独女,被封临平郡主,年幼时父亲去世,被母亲娇惯长大。母女境遇相近,又都是差不多的性子,行事恣意奢靡,目中无人。

“陆明华,你的风流韵事与我无关,但是有的人,不是你能随意招惹的。”陆怀谕在她面前罕见的脸色沉郁,一字一顿。

陆明华被他吓了一跳,别开凤眼,嘴里不服气嘟囔道:“又没说什么,大不了不找‘他’就是了。”

她和陆怀谕细其实长得颇为相像,都是凤眼薄唇的冷情相貌,只是陆明华生的更艳丽,笑时多三分妖冶。而陆怀谕更为凌厉,哪怕笑着看人,也有凌驾于人的威压。

谢攸宁在含光门街来回走了一遍,这条街历来是长安最热闹的,酒楼歌舞坊林立,到处是一掷千金的所在。自然,此处来往的基本都是些达官贵族。

和她下值过来的那条街比,这里唱童谣的孩子要更多。谢攸宁在桥边见到,不一会儿又在街道中间见到。走了一遍,她发现其实只是一批孩子,他们似乎每次到一个地点都只唱五遍。

谢攸宁买了糖葫芦去找唱童谣的孩子,空出来的手拎住孩子的衣领,威逼利诱下套出来一些零碎的消息。刚一放手,孩子又撒腿跑了。

仅仅是这些消息当然不够。连日的疲惫让一向不爱动的她有些虚弱,当谢攸宁再一次从地上起来,眼前有一瞬天旋地转,慌忙地伸手想抓住一点什么。

只是四面都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她的手指在半空虚抓了一刹,突然攥住了一片光滑的衣料,下意识地用力……

“撕拉——”

“谢攸宁!”

谢攸宁猛地站起来,眼前逐渐恢复清明。男子愠怒的俊脸在她眼前无限地放大,她立刻后退一步:“顾兄,好巧。”

今日真是倒霉,先撞见陆怀谕,又扯了顾青名的衣服。手上还残留着布料柔顺的触感,她低头,左手攥着的布料成了烫手山芋,丢也不好拿着更惭愧。

她竟是把顾青名的袖子扯下来了!说扯下来,其实是藕断丝连,还有一条布料□□着,把谢攸宁的左手和顾青名的袖子连起来。

顾青名黑着一张脸,对自己刚才生出的一分恻隐之心无比懊悔。原想着谢攸宁能尽心竭力替孟言长姐雪冤,自己多年来可能确实对“他”有所偏见,见着人起身时晃了晃,想过来搀“他”一把。

谁知刚一伸手,就被扯掉了半边袖子。

他向前伸出手,谢攸宁乖乖把手里扯下来的布料放在他手心:“顾兄,实属意外。”

顾青名冷哼一声,把手背到身后,绕过她走开。谢攸宁想起什么,像狗皮膏药似的的粘上去:“终究是我损坏的,顾兄要实在生气,我赔你一件如何?”

“不用,我还不缺这一件衣裳。”顾青名不起看她殷勤的笑脸,自顾自往前走。谢攸宁哪里肯放他去:“那怎么行,听闻御史台清廉,顾兄……”

顾青名停住脚步,身后谢攸宁差点撞上去,顾青名比她高半个头,不笑的时候浑身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冷漠。

他回头看满眼堆笑的谢攸宁,不同于他,谢攸宁生的一副蛊惑人心的皮囊,如明月皎皎,嬉笑怒骂都易让人生出想亲近的冲动。

许是顾念着近日的事,顾青名对她的那份戾气少了许多,但还是语气生硬:“你想打听御史台的事?谢攸宁,同窗一场,我劝你脚踏实地,莫胡乱打听害人害己。”

谢攸宁垂下眼眸,神色难辨,顾青名不欲多言,说完就走了。

自从前日米县令打听到圣人打算将今年年中考绩交给御史台起,谢攸宁就在想这件事,如果能提早知道御史台来的是那位大人,也能便宜行事,只是御史台上下口风甚紧。

好不容易遇到如今在御史台供职的熟人,虽然关系上是不大好,但谢攸宁向来能屈能伸。

“不说就不说。”她盯着顾青名走的方向撇嘴,被捧惯了的人,偶然被拒绝时心底是难掩的失落和气愤。

头顶上早就没有绽放的烟火了。忙完这些天,今夜又走了这么久,她其实早就累了,但是她不想回去。

外头好热闹,她喜欢热闹。

她站在高处看眼前人流渐渐稀少,想如果哥哥不曾丢,自己不必女扮男装,此刻应该和三两女伴赏月祭神看灯。不必如现在这般,不知该往处走,也不知该干什么。

一个人就这样往前走,她时常会想,自己走的方向是不是对的?如果是对的,又要走多久才能得到那个好的结果?

余光中人流渐渐少去,那几个小孩子又出现在视线里,不过不再唱了只是等在原地,估计也要走了。

她想转身回去,忽然,有个女郎逆着人流往孩子跟前去。

谢攸宁往暗处走了几步,就见到她环顾四周,然后蹲在孩子们跟前,把手里的铜钱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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