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攸宁这个月第五次去白雀庵,借着修缮庵堂的名义,她在庵内上下都混了个脸熟。
她在白雀庵打的修缮庵堂的名头,对县衙说的要早日查清案情。实际却还有一点自己的私心。
庵主慧仪师太是个和善健谈的人,谢攸宁从白雀庵建庵问到庵内几个德高望重的师太,慧仪都耐心一一为她解答。庵内上到几位师太下到扫地的沙弥尼,谢攸宁都熟识了,除了一位。
一直在外修行的慧安师太。
今日谢攸宁就是接到线人的消息,说是慧安师太回来了。她叫上谢全一道赶来了白雀庵,却意外吃了个闭门羹。
“谢公子,师父从不见男客,您还是请回吧。”
慧安师太的弟子意和长着张清秀的娃娃脸,面露犹疑地把谢攸宁拦在了禅房外。
她很喜欢这位随和的谢公子,谢公子长的好看又有孝心,庵里的师姐妹对她都颇有好感。可是师父太不见男客是早就定下的规矩,而且师父从来是说一不二的,她只好违心拦人。
谢攸宁没有为难她,只是拱手相让道:“师太有师太的规矩,我自当遵从,改日我让表妹来一趟。”
这趟又是一无所获,下山的路上,谢全回头看看白雀庵翠绿的林木满心遗憾:“又白来一趟,公子,你说那个慧安师太手上真的有那个宝贝吗?”
谢攸宁也跟着他的目光回头,摇头:“十有**是真,只是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让师太割爱。”
“何止是难让她割爱,您这门都进不了……”谢全对上主子略带威胁的目光,识趣地闭上了嘴。
是的,谢全提的宝贝才是她心心念念的大事。她花大价钱重修白雀庵,可不是为了案头理不清的人命官司。
本来前阵子太忙,忙的她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只是月初在书店看见那本《清涧集》的时候又想起来了。
这本书是前朝清淮居士洛浅所作,而洛浅一生诗文无数,但流传下来的只有两本书稿。其中一本就是这《清涧集》,而另外一本在朝廷封禁之时就销声匿迹了。
这清淮居士以女子之身位列左相,前半生叱咤朝堂,后半生退隐山中修建女子书院。
她这一生真可谓是波澜壮阔。
可巧的是,当今也有一个这般厉害的人物。
六十年前,太后辅佐当年只是郡王的先帝在河东起兵,打下这万里河山。谢攸宁打听过,太后娘娘虽然如今一心礼佛,年轻时最仰慕的就是这位清淮居士。
先帝登基后,太后不仅第一时间废除了禁令,还曾多处派人打听过失传的那本手稿。可惜终究是一无所获。
今年正是太后八十寿诞,朝中上下谁不是遍寻珍宝为太后庆生,谢攸宁猜众人多找些佛家的古籍宝贝。她是小辈官位又低,不好在贵重上压人一等,况且她也未必买得起那样贵重的宝贝。
若要出彩,还是得另辟蹊径。
她托了许多朋友,多方打听,得知白雀庵的慧安师太手中竟有前朝清淮居士失传多年的书稿。
当然,这也是谢攸宁好不容易打听来的。
这世上能让人渴求的东西,就没有容易得到的。若是真的那么易得,谢攸宁反而要怀疑真假了。
她想到自己卖出去的那幅画,嘴角又忍不住上扬。
话说起来,她才发现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到陆怀谕的身影。好像是自他从西南回来后,谢攸宁总是能在各种地方意外见到他。
一连几日不见,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谢攸宁想自己今日真是太清闲了,都闲到会想起陆怀谕,这个冤家哪次不给自己找麻烦?况且早就下定决心要敬而远之,可不能自己就破功了。
四周太安静,谢全憋不住话又问:“主子,您哪有表妹可以去说服慧安师太啊?难不成让秋容姑娘去?”
说完他又自己否定了自己,秋容姐姐平日性情温厚,论忽悠人和主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表妹?谢攸宁哂笑:“那让你去?”
且不说她的亲族大多不在长安,就是真的有表妹在京,谢攸宁也不会让人代替自己去。她孤独长大,最相信的人只有自己。
谢全把头摇成拨浪鼓:“我我我,奴才可不行啊,师太怎么可能连男的女的都分不出来。”说完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打趣了,挠挠头有些尴尬。
“前几日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聊到正事,谢全正色道:“有这几日的跟踪,基本可以断定消息是乔家人放出去的。
谢攸宁暗自沉吟。这事其实和她没什么干系,谢攸宁和沈令仪不过是点头之交,没什么来往大可不必淌这趟浑水。
她只是有点不甘心。
当年她被道士?语武断了一生,今时今日的沈令仪和襁褓中的自己多么相似,仅凭一句空穴来风的谣言就想否定一个女子的所有。
与其说她在帮沈令仪,不如说她在帮当年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己,出一口恶气。
“主子,”谢全想起来什么,补充,“还有一路人也在查这件事,奴才看那来头不小,似乎是安王府的。”
安王府吗?谢攸宁联系到之前陆怀谕对自己阴阳怪气的话,看来他对沈令仪还真不是一般有情。既然人家要献殷勤,谢攸宁自认是乐于成人之美的。
“既然有人出手了,让人把查出来的消息小心透露给他们,后面的事情就让他们先去查吧。”
“是。”
难得被谢攸宁惦记的人这些日子却过得颇为焦头烂额,安王妃前日来陆怀谕的书房,见到月初他从书铺买的几本书,一时间疑心大起。
想抱孙子想的几近疯魔的安王妃看到这几本孩童启蒙读物,满脑子都是自己儿子在外有了私生子,一世间又是欣喜又是薄怒。
欣喜的是终于能够抱上孙子,怒的自然是安王府这样的门第闹出如此上不得台面的事。
偏偏陆怀谕对此事的解释极为消极,只是最开始说了一句随手买的,见母妃不信也就听之任之了。
谁知安王妃误以为他是默认的态度,原先定好的赏花宴都不想办了,她原本预备着在赏花宴上邀众女眷给陆怀谕相看,再着重看看那位乔四娘子。
而眼下心乱如麻,哪有什么办宴会的心思?
乱了两日,安王妃又安定下来,觉得更要抓紧陆怀谕的婚事。趁外室子的存在还没有人知道,先成了亲,日后的糊涂账才好着手理。
这么一想,她把赏花宴的名录又扩了扩,就放在八月初。若是一次不成功就两次,光是赏花宴,八月就能办桂花宴,九月有赏菊宴,再算上其余名头,只要想办,一年四季就有办不完的宴会。
安王妃办宴会的势头越猛,相应的,陆怀谕的头也更疼。他怎么不清楚母妃的意思?如今太后瞧着不太好,说不准哪日就没了,安王妃等不及三年孝期,想着夜长梦多先把婚事办了,哪怕是顶着冲喜的名头。
比起虚无缥缈的婚事,他更在乎的是梦里发生的事。按照梦里的情形,太后会在九月初仙逝,无人再能阻挡圣人问道之心。
太后这次病情来得汹涌,与安王一母同胞的华阳公主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就连几位王叔都上折想来探视皇祖母。
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叩着桌面,他微微皱眉。按照太后现在的病情,恐怕梦里的事情真的要应验了。
“主子,”见主子神色不虞,白术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试探。
“进来。”
白术这才三步做两步迈进来,迫不及待地道:“主子,之前主子让属下起查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从太常寺的卜算到童谣等事,都指向了一处……”
他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陆怀谕一扫方才的郁郁之色,眉间浮现一抹凌厉,开口说出了重点:“乔家?”
在京中装神弄鬼,玩这样下作的把戏,他把玩着手上的玉环,缓缓笑了一下,笑里充斥着森然的冷意:“听说月末母妃要办赏花宴,到时候这位乔四娘子也会来吧……”
“看来本世子还是得去看看,这场,赏,花宴……”他收拢手心,眼角余光却留意到白术欲言又止的神色,“还有什么事?”
白术忙又拱手:“属下只是有所怀疑,还没有实证……”
“说。”
“属下是觉得,好像查这件事的不止是我们?”白术犹犹豫豫,被陆怀谕打断:“老师已经与我知会过,不会是沈府。”
白术心中半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属下会尽早查出……”
“等等,”陆怀谕俊朗的眉头又拧起来,“难道是谢攸宁?”他想着愈发觉得猜测合理,冷笑一声,“难道我这小同窗还是个怜香惜玉的主?”
“我还真是有些日子没见‘他’了,谢攸宁,谢元……”世子爷摊开掌心,上头安静躺着一枚被长年摩挲至光滑的青玉环,玉环内侧刻了一个“元”字。
青玉不是稀罕物,可这枚寻常的玉环却是金樽玉贵的世子爷最心爱的物件之一。
陆怀谕曲起手指,就把玉环捻在指尖,至于为什么不戴?自然是这东西尺寸太小,他戴不进去。因为这本就不是他的东西。
是他从国子学离开那天,从谢攸宁身上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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