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东华街到了。”

沈令仪把马车帘掀开一道口子，懒洋洋地靠着马车壁对外头念叨：“祖父，您这个月还未过半，您这已经是第七次来东华街了……”

“府医都说让您多在府中休息，您该遵医嘱才是，孙女看您这般任性，哪是个积古老人，怕还是个三岁顽童。”

“十娘在府中做惯了先生，也要来教训祖父!”沈雪臣故意板起脸，惹得小孙女无可奈何，只好陪他下车：“这个月，可是最后一次了。”

东华街有半条是古玩铺子，里头都是从各处收来的前朝古玩字画，有真有假，有贵有贱，如何分别全凭一双眼，向来是文人墨客的宝地。

沈令仪这边姗姗下了车，侍女松溪拽着她的衣角指指西头，她疑惑看过去，竟还是个熟人。

珍古坊门口和人相谈甚欢的那个俊美的年轻郎君，不是谢攸宁又是何人？

谢攸宁不知道有人在看着自己，她今日休沐，在家里想着心头那些事想的团团转，被秋容赶出来，让谢全带她出去走走。

不想这一出门就赶巧，古珍坊遇上了上次在客栈“算命”的主仆两个。那妇人上了月份更显怀了，侍女馋着她，一眼不错地看着。谢攸宁被叫住有些茫然，她素来有些脸盲，早不记得主仆俩，还是小侍女先开口说话。

“谢大人，您还记得我吗？这是我家娘子和郎君。”侍女脸上的兴奋劲几乎要满溢出来，谢攸宁去看，妇人身后站着个年轻郎君，对他作揖行礼，侍女接着道，“上次在客栈里的事我们回去说了，郎君只说不信这世上有这样的神人……”

年轻妇人拍拍她的手，佯装生气地瞋她：“你这丫头，当面编排主子，小心挨罚。”侍女嘻嘻笑：“郎君和娘子是这世上脾性最好的人，才不会罚奴婢呢。”

几人都和谢攸宁见过礼，原来这年轻妇人姓王，是青州人士，随夫来到长安做生意。她夫家姓申，不止经营绸缎生意，涉猎广泛，月前还盘下了这间珍古坊。

“长安如今不大太平，娘子出门郎君都会陪着……”侍女小新爱笑，一张圆脸喜庆得紧，任谁见了都喜欢。

谢攸宁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长安城近几日陆续有年轻女郎失踪，京兆府在各处张贴告示让年轻女郎尽量减少出行，难免出行也最好让人陪同。

今年长安出了不少事，之前刚破的几桩案子还堆在案头，又出现了人口失踪这样的大案，谢攸宁想起米县令在县衙的感慨。说万幸这桩案子不是归长安县衙查，毕竟这是牵涉整个长安辖区的大案，自然要归京兆尹府。

也不知道京兆尹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头绪？她凝眉，总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对面侍女还在滔滔不绝，讲到前几日路遇个道士：“那大师说娘子腹中是个小郎君，日后有状元命呢！”

王娘子啐她：“尽胡说，江湖术士信口哄人的话你也信，怕是见谁都这么说。”

“才不是，娘子行善积德，这都是福报……”小新怕谢攸宁不信，又补充道，“谁不知道我家娘子心善，只前年还救了个濒死的小哑巴……”

王娘子轻推她一把：“不过都是些顺手的事，也值当提？今日有幸得谢郎君光顾，我夫妇定要好好招待”

谢攸宁大小算个官，一身华服又摆明了是世家子弟，哪怕不曾认识也要凑上来拉关系，哪有现成摆着机会不用的道理。

谢攸宁失笑：“那就有劳申郎君带谢某四处逛逛。”

那姓申的郎君忙搓搓手，吩咐侍女扶好主子：“岂敢岂敢，谢郎君这边请。”

他方接管这珍古坊一月，用了不少力气把一概账目厘清，可是这古玩字画都是名士文人赏玩的东西，申郎君虽也知书识字但在这一方面却是少了根筋，因而并不重讲解古玩，只讲了几处布置和店铺分区。

墙上挂了四幅前朝阎师的山水画，依次是春夏秋冬四季，题面虽寻常，难为他画中心思难得，谢攸宁一时看住了。

“小郎君是看上了这四幅画？”身后有长者慈祥的询问，谢攸宁转过身，在看清来人的一刻心头抑制不住地欣喜。

她端正了姿态，卯着劲行了个正礼，顺着沈雪臣的话接下去：“沈老先生也喜欢吗？”

沈雪臣但笑不语，抚着雪白的胡子把谢攸宁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番，不知为何点点头：“不错，不错。”谢攸宁满头雾水，弄不清他说的是画还是人，但还是微笑附和。

申郎君在边上站着，沈雪臣来了珍古坊几次，知道这新掌柜是个两眼一抹黑的外行，朝他笑笑表示自己这边不需要人，申郎君便识趣地退下了。

“世人都道阎师画风奇绝，不想也会有这等清新之作。”墙上挂的四幅画确实与阎师流传的画作风格迥异，谢攸宁如此开口其实是也摸不准画的真假。谁知沈雪臣听了反饶有兴致地问“他”：“谢小郎君不识？”

“还请老先生指点。”

身后的女郎被懂事的侍女往前推了一步，却不肯再往前走，沈雪臣特意道：“恐怕指点不上，老朽也说不出个真假……好在这里有人能认识。”

知道他后半句话要说什么，沈令仪没法子，迎合着祖父的话往前走了两步。“老朽有个孙女，虽说是闺中弱质但是一双眼睛比许多名士都要厉害。”

谢攸宁的目光随着他的话落在了沈令仪身上，后者比起上次在长街要大胆不少，一双杏眼对上她：“祖父敝帚自珍之言，让谢郎君见笑了。”谢攸宁朝她点点头：“沈娘子自谦了，还请不吝赐教。”

松溪在众人身后偷偷撅嘴，这个谢郎君对自家娘子怎么冷淡得紧，要她看娘子样样都是最好的，出身性情学识相貌，就是配皇孙都绰绰有余。

谢攸宁哪里知道沈家侍女在心里早把自己蛐蛐了一遍，她对沈雪臣有孺慕之情，却万万不敢收沈令仪的示好。且不说她根本娶不了沈娘子，就是能娶也不敢和陆怀谕抢人。

只听沈令仪说完墙上的画作都是真迹，又是一一分析，小新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听得出神，期间插嘴问了几句全然外行的话，沈令仪也一一耐心作答。

谢攸宁大为意外，她知道沈令仪温婉外表下有几分与寻常闺秀不同，还是意外于她待人接物的态度，哪怕只是陌生的侍女问的粗鄙的问题也能认真解答，遣词造句通俗易懂。

听罢了，小新拍着手笑：“原来这些物件这么有意思，奴婢算是领教了。”松溪受不了她，趁主子不注意把人拉出去了，里头一下子安静下来。

沈雪臣看一眼沉吟不语的孙女，又看真的专心致志看起画来的谢攸宁，咳嗽一声打断：“明月楼月末有场古画扑买，谢郎君若喜爱，不妨去看看。”谢攸宁受宠若惊，躬身道：“多谢老先生指教，晚生定准时到场。”

“这四幅画，”谢攸宁还未说完，沈令仪暗暗冲她摇头，她看懂这是叫自己不要送画，只好按，“晚生实在喜欢，就厚颜抢先一步了。”沈雪臣不在意：“年轻人喜欢就买去，让来让去才没意思。”

街上突然起了一阵喧闹声，几人都走出去看，是一群手里拿着画像的官差。谢攸宁看向那位差役手里的女郎画像，又是一幅没见过的，她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又丢人了？

“敢问官爷，这是怎么了？”松溪凑上去问，被差役瞥了一眼，骂骂咧咧：“怎么了？又丢人了！我说你们这些年轻娘子就不要随便出来，城里告示都张贴了几日了，偏偏一个个不听，丢了又要老子受累。”

这话说得太难听，话里话外都是丢失的女子自己活该，在场的几个人都皱起了眉，属小新和松溪最生气，死死瞪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官差。

官差满脸烦躁，把在场的几个人都随意问过一遍，问到沈雪臣时见是个衣着朴素的老头，就掠过了他，沈雪臣负手在后，脸上看不出喜怒：“官差做事，应事无巨细一一问过，怎么到老朽就不问了？”

“老头还偏要被问，”官差冷着脸把画在他面前一扬，都不给看清的时间就甩走，险些打到沈雪臣脸上，“喏。”松溪和沈令仪立刻拦在面前，谢攸宁拉走官差：“不知这次丢失的是何处的人？”

官差眯着眼看“他”，似乎想起来“他”是谁，脸色好看了很多但是语气还是难掩不耐：“是谢县丞啊，这次丢的是城西五柳巷子的女郎。”

“原来如此，”谢攸宁点头，怪不得甩脸子毫无顾忌，原来因为丢的是个民女，“正如官爷所言，若非女郎自己偏要外出怎会有次灾祸，谢某日后见到那几家女郎的家长，定要将官爷这番高谈据实转告，责他们为何不看好自家年轻女郎反牵连京兆尹府！”

“不不不，”那官差吓得脸色大变，丢的女郎里头有家世的也不少，任哪一个拎出来都是他开罪不起的。

他生怕谢攸宁真要去告状，焦急道：“是，是小人一时失言，大人恕罪！大人恕罪！”谢攸宁叹了口气，摆摆手，他立刻带着人灰溜溜地跑了。身后几个女郎瞪着他们远去，心里出了一口气。

“京兆尹府……”沈雪臣口中又念了一遍，他告老还乡许多年，长安局势不知变了几许，早不是当初的样子。

被这一闹，本就没有闲逛心思的谢攸宁转身和几人告了别，上了回谢府的马车。

马车上，她把近几日丢失的女郎都在心里细细想过一遍，从城南丢到城北，作案地点不一而同，家世也相差甚多，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是年轻的女郎。

究竟关键在何处呢？她想的有些头疼，这任京兆尹府的破案效率一向是不敢恭维，也不知道这案子何时才能真相大白。

“主子，您说您还有心思去想人家的案子，那慧安师太说不准哪日又要云游去了。”谢全百无聊赖地赶着马车，他不知道谢攸宁已经和秋容去过一次，还以为主子半个月来都没什么动作不由得着急。

太后的寿辰算算时间还有两个月，谢攸宁把脸埋进袖子里逃避。

“那是不是慧安师太？”女郎细碎的议论声透过马车帘精准地传进烦躁的某人耳中，她叩了叩车壁示意马车慢下来，悄悄把车帘掀开一角。

还真是，她的目光锁住那个被小弟子牵着的比丘尼，不是慧安又是何人？！

“你识得她？如果真是她，我还想让师太给我阿姐看看……”另一位女郎的声音里带了些好奇。

“也可能是看错了吧，诶呀说话误事，快回去吧，再晚怕要出事。”女郎催促了同伴，两个人的脚步声都急了不少。

东华街另一侧，刚下马车的男子似有感应地回头，对上马车帘下露出的半边侧脸。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这是他熟悉的表情，通常是这位小同窗干“大事”的前兆。

“白术，”他唤来怏怏不乐的随从，“这几日让人跟着谢攸宁主仆，有事随时禀报。”

白术一脸莫名地朝主子注目的方向看去，街道喧嚣纷乱，哪有谢郎君的身影？

另一边的马车里，放下帘子的谢攸宁两眼发亮，脑子里想出了一个自以为绝妙的点子。

接下去情节发展会加快很多，发现自己写的太乱了呜呜。问题太多了就不从头修改了，争取上半年写完，到时候统一看看有啥问题。最后，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后续不会更这么慢了[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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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看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