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驶过山林,谢攸宁看着与回城截然不同的路径,一手掀开车帘一手已经摸到了藏在身上的短刀。
“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不是去安王府的路吧?”那竹沥一张俊脸上半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在谢攸宁看来更是可疑。
“不是去安王府,是王爷在长安的别苑。”
“到了。”还不等谢攸宁说什么,马车已经在一处府宅的侧门前停下了。
宅前站着配了长剑的白术,谢攸宁见到他,知道确实是陆怀谕的地方没有错,可是心中的不安不减反增。
“不知王爷为何在此处召见下官?”她一只手固执地拉住车帘,不肯下车。
宅门从内而外被拉开,四个形容清秀的侍女低头站立:“王爷请谢郎君入府。”谢攸宁看了一眼冷冰冰的竹沥,干巴地笑了一声,走下马车。
陆怀谕还是一贯的大手笔,仅仅是京中暂居的别苑就抵得上一座谢府,而一路走来的湖光山色,处处都是好景致,想必又是一笔她想像不到的开支。
侍女引谢攸宁到湖心亭边,自己就不再往那边走一步。湖心亭地处湖心,四面来风,谢攸宁穿的单薄,只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已经觉得寒意浸入骨髓。她望着亭内那个还在自顾自和自己下棋的身影,悄悄把手藏进了袖子。
亭中人穿一身天青色常服,黑发玉冠,斜靠在石桌边,身形如巍巍玉山将倾而未倾。
等的久了,他似乎是笑了一声,声音里都含着清浅笑意:“这么喜欢湖中的景色?还不过来?”笑意里又有隐隐的威压。
谢攸宁左右环顾一周,左右的侍女还是垂着头一言不发,这样冷的地方,也亏她们站的住。
“你过来,她们就可以走了。”亭中人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声音比方才更大,谢攸宁只好认命地往亭子走去。
走进亭中,一阵温暖铺面而来,谢攸宁抬眼,撞入男子含着温柔笑意的眸中:“过来。”像是吃错什么药了,谢攸宁对他的温柔非常不适应,犹豫再三还是绕了远路到他对面:“王爷找……”
“坐下,陪我对弈。”谢攸宁的话被凭空打断,她愈发确定对方是吃错药了,更不敢在他面前坐下。
避之不及,手腕被一股大力拉扯过去,她极力挣扎,堪堪在男子胸前停下来。
陆怀谕低头看怀中人,谢攸宁比他低一个身量,这个角度他可以看见怀中人乌黑光亮的头顶,她还未及冠,只用青绳束发此,刻拉扯下发丝滑落出来一些。
谢攸宁挣扎不开,耳朵染上尴尬的轻红:“我坐下就是了,何必动手动脚。”
陆怀谕再次闻到她身上浅淡的香气,恍惚了一刻,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宠溺:“听话一点,陪我下完这盘棋。”
谢攸宁哪敢说不,低头唯诺:“下官遵命。”
谢攸宁喜动不喜静,下棋对她实在是场折磨,她敲了半日棋子,终于惊喜地发现:“下官输了。”
陆怀谕不动声色看她:“你很高兴?”谢攸宁忙拱手佯装遗憾:“是王爷棋艺高超,下官自愧不如。”
陆怀谕把棋子扔回棋篓:“虚伪。”
谢攸宁:“……”
湖心往外看是无垠的湖面,此刻湖面上起了淡淡的云雾,里面的人笼在茫茫雾中,不知是仙境还是监牢。
谢攸宁坐的愈发心惊胆战,起身欲走:“下官家中还有要事,就此告退……”
“有什么事情比这京中失踪案都要紧?”陆怀谕一句话让谢攸宁停住了脚步,“攸宁何必一句一个下官,你我在国子监相识多年,难道只有官场的往来吗?”
谢攸宁只听进了他的第一句话:“王爷说的是现下京中的案子?是有什么线索了吗?王爷又是从何处得知?”
陆怀谕站起身,几步绕到她身后,右手放在谢攸宁左位置,微微用了力,按的谢攸宁欲起身难起身:“今日你我赏玩秋景,不提公事,待明日自会有人呈上案情,耽误不了你谢青天多少辰光。”
“攸宁还要推辞吗?”
谢攸宁站又站不起,坐又坐不安,心知进了这鸿门宴不陪他费一番功夫怕是走不了,只好讪笑:“如此就按王爷的意思。”
“恐怕攸宁不懂我的意思。”陆怀谕的呼吸骤然落在她耳后,谢攸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微微侧开头,心里已经盘算该给这混蛋下什么猛药。
按在肩头的力道一松,谢攸宁松了口气,听见陆怀谕吩咐人:“把船撑过来吧。”她一口气没上来,这混蛋邀她游湖?若是其他都好说,偏偏湖中行舟四面都是湖水,她就是要中途溜走也没有办法。
谢攸宁几乎咬碎一口银牙:“陆王爷,下官怕水,怕是要扫兴了。”
陆怀谕假装没听懂她的话:“我不会让攸宁落水,除非”他目光灼灼看的谢攸宁一阵心虚“攸宁要跑”
小舟转眼靠近湖心,谢攸宁捂着肚子要装病却被男子一下拎到了小舟上:“开船吧。”
“下官肚中疼痛难忍,实在是……”
陆怀谕见她脸色发白形容虚弱,怀疑是真病了,但他在谢攸宁手上栽的次数太多,轻易不敢信她,想了想便顺手把人拉进怀中。
谢攸宁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去挡:“王爷自重!”一而再再而三的暧昧举动,她早该猜到了,这陆怀谕莫不是个断袖?!
当年在国子监怎么没看出来?!谢攸宁内心如烈火煎油,愈发觉得自己处境危急!
陆怀谕若真是断袖,到时候发现自己不是男子岂不是要恼羞成怒,万一他到御前告状,纵有太后庇护自己小命也要休矣。
情急之下她的注意全放在拦住陆怀谕上,连捂住肚子的手都松开了。
陆怀谕的声音幽幽传来:“攸宁不是肚子疼吗?”
她又一惊,脱口而出:“好了。”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此时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陆怀谕从善如流地松开她吩咐道:“如此,便游湖吧。”
难道是她想多了?她疑心方才的动手动脚只是在吓唬自己,还是不肯放松警惕。
船桨在湖中荡开层层涟漪。
谢攸宁扒着船舱外沿试探性地开口:“画的事,慈宁宫前一笔勾销了吧?”
“哦?有这事?”对方不接她的话
谢攸宁只得耐着性子帮他回忆:“是一场赌注。”
“哦,赌注,”男子修长手指勾住她衣领,往后轻轻一扯,“那攸宁再赔本王赌一场如何?”
“赌什么?”谢攸宁下意识问。
“就赌,今日天黑前攸宁能不能上岸。”
“能与不能,不过是王爷一句话的事,何必作为赌注戏耍下官。”谢攸宁撇嘴,不说赌还是不赌,别开眼不看他。
“攸宁这样聪明,想必能做旁人不能做之事。”陆怀谕伸手把人拽回来,掰着谢攸宁的肩膀靠向自己,后迫使她看着天空,“攸宁可要抓紧啊,你看月亮都出来了。”
“若是天黑之前上不了岸,攸宁今夜恐怕只能在这别苑陪我了……”
他的手指力道很大,谢攸宁被捏得生疼。从前也被这样抓过,却是头一次这样疼,她皱着眉挣脱几下,对方才卸了力道。
刚挣脱开,眼前又被递上来一杯酒:“干等着多没意思,来,喝酒吧。”瓷杯玲珑可爱,因被人移动,清澈的酒液在里面晃开,一圈,又一圈……
这让谢攸宁突然想到上次在谢府给陆怀谕喝的那杯茶……
她假装镇定地接过杯子,捏在手中借话与对方攀谈:“说起来,还未恭贺王爷受封之喜,下官就借花献佛,以此薄酒为王爷祝贺。”
说着,她把这杯酒塞回男子手中:“还请王爷不要嫌弃。”
陆怀谕端着这杯去又复返的酒,好脾气地笑笑:“攸宁还是这般能说会道,”说着仰起头一饮而尽,把喝干净的酒杯展示给表情十分复杂的小同窗,“贵客临门,本王可备的都是好酒”
“可惜贵客不肯赏脸,”他别有深意地望着对面低下眉眼的人,“那就不饮了。”
这就不饮了?谢攸宁抬眼悄悄看他,满是狐疑,本以为那酒里是加了什么东西,现下看来倒是她想多了。这死陆岐也不知道安的什么鬼心思,千方百计把自己骗来这里,又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太阳快下山了。”陆怀谕似笑非笑,坐直身子,离浑身紧绷的小同窗更近一步。谢攸宁的指尖几乎陷进肉里,就听见耳边的声音:“攸宁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山间凉风呼啸而过,谢攸宁长睫微微抖动,余光盯着自己进来的那条路。她呼吸滞了一秒,摇头。
“这是前朝山阴县主的别苑,”落在脸颊侧面的发丝被轻轻拂开,温热的呼吸扑在她敏感的耳垂上,谢攸宁只觉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努力去回忆山阴县主,脑海里一时半刻却想不起来这个人。
“攸宁不知道也没什么,她全家抄斩的抄斩,流放的流放,早没了后人,也没什么值得人记住的。”
“说起来,她也算胆子大的,一般人谁敢犯欺君之罪呢。”
欺君之罪?她越听越心虚,疑心是陆怀谕知道了什么,可是他说完却又去说起山阴县主对园景的讲究,似乎方才惊人的话语只是随口一说。
说话间,肩膀突然一沉,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一个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陆怀谕眯着眼装醉:“这酒果然霸道,攸宁且容我睡一会儿。”
陆明华睁开眼的时候后颈还在微微发疼,昏暗的光线里,她只能隐约看见身边坐了一圈的人,分辨不清这些人的样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她记得自己昏过去之前,好像是在法华寺后山。
陆明华专程等了个吉日,呼朋引伴往法华寺进香,一来各处逛逛,二来那人要回京了,她还想着把信中提过的护身符补上。
怎么晕倒的呢?她摸摸后脖颈,轻轻“嘶”了一声,身边有个身影动了动,她才发现自己右手边就坐着个人。
“咕—”大脑还晕乎着,倒是肚子先发出了抗议,她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略微羞赧。
好在这里的人不仅懒得动弹,更懒得看笑话,她伸手推推边上的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久未开口的嗓音一开口变得十分沙哑,对方没有理会她嘶哑的嗓子,又偏头转向另一边。
陆明华:“……”
“你们都是哑巴吗?!”黑暗和未知带来的恐惧一点点涌上心头,她又委屈又生气,“为什么不回答我?!”
“闭嘴。”身边的女子开口了,轻柔声音听着很疲惫,“都被抓到这里来了,纠结这些干什么,省省力气吧。”
抓来?陆明华用力掐了掐手心,勉强清醒了些,也有了点力气大叫:“喂!开门啊!”
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想看看这个新来的想干什么。门板还是死死地关着,没有因为她的大叫而松动一点。
“你们主子是谁?让他来见本郡主!”陆明华持续大叫,一天没有用饭的人几乎要力竭,“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赶紧放了我!不然我母亲一定会杀了你们,不,一定诛了你们九族……”
她喊得气喘吁吁,喊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里头有人试探地问她
“你,你家里是不是做官的?”
“他们真的能找到这里吗?”
陆明华仰着头轻哼,努力用不屑的语气掩盖害怕的情绪:“我母亲是当朝长公主,皇帝可是我舅舅!他们……他们一定会找到我的!”
原本漆黑安静的屋子因为她的话唤起一点生气,本来心如死灰的姑娘们也纷纷燃起希望,如果皇帝的外甥女都在这里,当官的一定会尽最大的力气来找。
人群里突然响起一道冷淡的声音:“少吹牛了,真有这么厉害会被抓到这里?”
陆明华被质疑,气急败坏地想反驳她,衣角突然被轻轻拽了一下,她回神,正是那个让她省省力气的女子。
女子似乎笑了一声:“那些当官的都是废物,这么多天也没有动静,最后三天还指望他们吗?”
最后三天是什么意思?陆明华不解,但是女子说到这里就停了,任凭她怎么问都不回答。
难道是还有三天他们就要杀人了吗?陆明华不禁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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