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明帝昨夜独自歇在紫宸殿,其实不只是昨夜,应该说这五年来他也鲜少有踏入后宫的日子。少数的那几个日子,不是去淑妃的华清宫就是贵妃的蓬莱殿。
眼看朝会的时间逼近,殿门口,一个小太监轻轻扯了扯内监总管覃瑕的衣袖:“干爹,什么时候把陛下叫醒?再拖下去怕是赶不上朝会了。”
覃瑕把衣袖从他手里扯出来,余光也在看天,天边微微泛起白光,眼看着是要到时候了。他心里算了算时辰,简短地回:“再等等。”
往日这个时辰是该起来,可陛下昨夜睡得迟,覃瑕看了一眼东方,那是三清殿的方向。昨夜陛下瞒着宫里其他人去了三清殿,还亲自给里头上了香火。
若只是上香火倒也弄不了那么晚,偏偏蜀王爷给陛下进献了一本据说是失传多年的原本《冲虚真经》,陛下天天将这本书摆在案头,昨夜从三清殿回来后又看到半夜,要不是自己再三规劝还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
东方的白光眼看着要蔓延开来,他终止了回忆,转身走进案安静的紫宸殿里。
今天是谢攸宁第一次上朝,她在长安县当了一年的县官,虽然从六品不算太低但到底不如三省六部衙门的体面。
因着心情激动,今日她特意早起了半个时辰,谁知起来的动作太大把同榻的猫儿吵醒了,手背上平白挨了一爪子。
于是满怀的好心情毁在了无情的猫爪下,她出门时往手上扑了好几层粉才把手背的抓痕掩盖,还好猫只是个猫崽子,要是个大猫怕是手背上都是血痕了。
上朝的路上,谢攸宁还在想,今天晚上一定不给它上床的机会了!
这种愤愤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朝会结束被人叫住。
“谢员外郎。”身后有陌生的声音叫住她,谢攸宁疑惑地回头,原来是那天把自己落在衙门口的陈侍郎。
她早就打听清楚了,陈侍郎主管的是刑部司和都官司,如今自己被分到刑部司,他也成了自己隔了两级的顶头上司。
抛开前尘往事,她回以微笑颔首:“不知侍郎大人找下官何事?”
陈侍郎身材圆润,走路略快一点就容易喘气,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侍郎刘今,他看了一眼赶着和新人打招呼的同僚,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
“成日那副清高样,”陈侍郎白了他的背景一眼,回身继续和谢攸宁说话:“谢员外郎,从前之事,还望海涵啊……”
他四日前在城郊撞见沈大儒,彼时沈雪臣正邀了吏部尚书在山腰的凉亭下棋,见他来了,亭畔的侍女便请他去进去。
那日说了很多话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那一句“选拔人才的考试千万不可马虎”吓得他脚下一软,明明沈雪臣是在和吏部尚书说话,他总觉得对方是在点自己。
回去之后他打探了一番,才知道谢攸宁拜访过沈府。“他”竟然进得了沈府,陈思忌惮之余也羡慕万分,要知道他往沈府递了好几次帖子都被拒绝了。
再一打听,竟打听出“他”和沈十娘子之间还有牵绊,他也管不了常山王的意思了,连夜修改了名单又私心把人放在了自己管辖的刑部司。
他想,就是事发常山王也不能怪罪自己,毕竟沈大儒还算得上常山王的老师。
一转眼撞上一双阴恻恻的凤眼,他打了个哆嗦,差点从地上跳起来:“王爷。”
陆怀谕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挪开了视线,他的目标不是陈思。可是旁边那人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他,也没有听见陈思的话,径直往六部的方向走去。
“员外郎?本王竟不知六部的官位这么值钱,为了个员外郎就值得卖身了?”
陆怀谕没有开口叫住人,却在路过那人的时候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戏谑地笑了一声,他的声音里有难以忽视的嘲弄和冷意。
谢攸宁还是低着头,对他的嘲笑没有一点回应。
走出很远,她听见前面男子和米尚书攀谈的话:“……本王知道尚书大人爱才心切,只怕是一时不察看走了眼,反给自己惹来无妄之灾。”
米尚书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下官在朝为官,只知道依从朝廷法度,圣人治世有方,朝野清明,何来无妄之灾?”
“王爷好意心领。”他末了又补充一句,听得谢攸宁眼中崇拜之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旁边的陈侍郎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道:“员外郎这就折服了?咱这位尚书大人的本事可远不止这些呢!”
谢攸宁点点头,身上颇有种狗仗人势的得意,甚至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才一眼,就对上了陆怀谕别有深意的眼神。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眼神在身后转了一圈,不知是在看谁。谢攸宁却知道,他是在看自己。
他的眼神像是一只盯上猎物的狼,让谢攸宁从心底觉得不安。
这种不安的情绪一直维持到她整理米尚书最新复核的几桩案件时才被短暂地忘记。
案卷上的字迹遒劲有力,用最简洁的语言轻易概括了一篇连环惨案。是一户富商家的妻子和侍女在短短两日内先后惨死的案子。这桩案子原本由本地县衙所判,判的是自杀身亡,后落到府衙重审,审出是奸夫杀人。
最后案卷归到刑部,米尚书当时还是刑部侍郎,手上经过这个案子发觉不对,最后远赴襄阳查出是富商杀人嫁祸,按照上头所言,当米侍郎一一陈明证据,把富商吓得魂不附体当堂招供。
仅仅靠着一双绣花鞋,一路寻根究底,在案发两个月后找到了真相。
“尚书大人真是断案如神啊!”她手上捧着案卷发出由衷的感慨,又连忙翻下一页。
她看得出神,浑然不觉身后已经站了她口中断案如神的大人。
“断案如神称不上,若按照谢员外郎这样的速度,怕是刑部招十个人也不够……”
米尚书站在她身后,伸手从她身边抽走一卷档案,
“这些新近的案卷还是由李员外郎来,谢员外郎,这两日天气好,你明日中午把暗室里的旧案卷拿出去晒晒。”
他话音未落,旁边的李员外郎已经把谢攸宁手里的案卷抽走,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尖指着一处锁上的门。
谢攸宁面上装出懊恼的样子,心脏已经激动的直跳。
要不是上峰说的是明日,她真想立刻要了钥匙去翻案卷。
因为前头刚忙过一段时间,今日新人上任,事务不算多。外头的天色眼看着沉了,里头的人也开始收拾东西。
谢全照例在门口等着自家主子。
只是刑部衙门在皇宫之中,宫禁森严,他不能像从前那般直接在衙门口等着谢攸宁,而是在宫门口。
谢攸宁出去的时候,看见谢全难得绷着一张脸,她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得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有消息了?”
“郗老爷那边让人带话来,说是那人今夜还会去明月楼。”
谢全说的是那枚玉佩的下落,郗忱派人暗中打听许久,才听说有人在明月楼见过佩戴着那枚玉佩的人。
那人还说,佩戴玉佩的人曾说今夜还会再去。
谢攸宁面上急切之色溢于言表:“那我们立刻去明月楼!”
“郗老爷说不可,公子相貌太过惹眼,不可轻易出面,以免打草惊蛇。”
“那。”谢攸宁苦恼,咬咬牙叮嘱他“你替我去,千万机灵些,一切听郗老爷的吩咐。”
夜凉如水,谢攸宁透过窗去看,只能看见四方的夜幕,明月繁星挂在枝头。
外头静悄悄的,漆黑的夜幕像一张巨大的网,把人的心思攥得紧紧的。
明日还要早朝,她又记挂着明月楼的事,心思不自觉地跑远了。
秋容从外头端了暖炉进来,塞进谢攸宁怀中:“主子,明日还要早起,歇息吧。”
谢攸宁有些心不在焉,胡乱点着头,她靠着手背走神太久,鬓角的发被风吹散了几缕都不知道,柔顺的发丝不受约束地落在耳边,凌乱中添了几分妩媚。
秋容看得直笑,给她收拾好才拉着人去卧房。
不知是不是她白日兴奋过度,今夜的安神香格外奏效,她刚沾了枕头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
她不知情的是,守在隔间的秋容也很快耷拉下眼皮沉沉地睡去。
室内的安神香蔓延得很快,等外头的人进来的时候,扑鼻而来就是一股清甜的香气。
那人下意识捂住鼻,又一想,不是刚吞来颗解药便放下手,自嘲地笑了一声。
月光推移,把高大的人影投在精致轻柔罗帐上,又笼罩住了女子安静的睡颜。
瘦削修长的手指搭在女子纤细的脖颈上,睡梦中的女子看起来那样美丽易碎,似乎只要他微微用力就能折断眼前人的生机。
床上的人仍无知无觉地睡着,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威胁。
不过最终他只是短暂触碰了一下就离开,转而抚上女子苍白的脸颊,温暖干燥的指腹在她娇嫩的肌肤上来回游移,似在贪恋指下的触感。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极品的内造膏药,细腻轻盈又泛着光泽,还有一种特别的香气。
他想,或许谢攸宁就是上天给自己的一味药,她天生就是为治他冷情之疾的,合该碾碎了骨血和他融为一体。
他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的眼神看了床上人很久很久,突然俯下身,唇瓣在女子额头上短暂停了片刻。
醒来后你会记得吗?他没有立刻直起身子,而是在女子睡颜上空停留着,望着眼前人恬淡的神情。
算了,他唇边忽然溢出一抹轻笑,不记得也无妨,日后有的是你会记得的事。
谢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看着卧房被风吹得微微晃动的窗户,疑惑地伸手关上。
想不到秋容姑娘也有这样不仔细的时候,他打了个哈欠,回房休息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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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夜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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