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刑部司后,谢攸宁一改从前应名点卯,踩点进门的毛病,一日比一日到的更早。
这日她刚走进门,那守门的侍卫熟稔地和她打招呼:“员外郎,你今日又是头一个。”
谢攸宁脚步一顿,回他一个微笑。
她却想起,今日是自己第三次头一个进来。刑部事务繁多,比起长安县衙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她在这里却不觉得疲惫。
这五日,她在完成上峰给的任务之余,把暗室的案卷陆续搬出来晒过。
积年的案卷带着阴暗内室的浊气和时间腐蚀后的霉味,尽管她提早捂了口鼻,还是在第一时间被呛得直咳嗽。
她借着晒案卷的名头,把晒过的卷宗里里外外翻看了一遍,各地的案子各年的案子都在里头,却独独找不到她想要看到的案宗。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只晒了近七年的案卷。
今日努努力,该是能够晒到十年前的案子。
江南道的失踪案。那个连父亲也查不到消息的案卷。
她抬头看看天边的积雨云,有些发愁。今日要是下雨可怎么好,她好不容易就要看见心心念念的案卷了。
刚在位置上坐下,便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旁边的李员外郎见她早就到了,开口打招呼:“谢大人勤勉如此,真令下官汗颜。”
谢攸宁忙和他摆手道自己刚刚才到,这位同僚可了不得,不比从前的胡主簿会躲懒,李员外郎最见不得旁人比他刻苦,谢攸宁今日早到了一刻,明日他怕是要再早到两刻钟了。
谢攸宁心里暗骂他莫名其妙,面上还是恭维着。
“来那么早还不如在家多睡一会儿,”陈侍郎路过这边随口说了一句,“反正圣人这几日不临朝,早朝也不必上,到那么早做什么?”
众人都不敢接他这话,他口无遮拦,话一出口也后悔了,拿了自己需要的材料就沉默着走了。
正如他所说,圣人已经连续罢朝三日,宫中说是圣人有疾需要静养,这些日子奏章照常送进紫宸殿,却没有人见过圣人。
京中有人猜测,这圣人会不会已经不在长安。毕竟微服私访在本朝来说不是新鲜事,圣人年轻时就喜欢四处巡游,和淑妃就是在洛阳相识的。
京中近日没有大事发生,一般的事务过一遍政事堂,再给圣人过目就是,这个过目的流程究竟是谁在做,估计也只有紫宸殿里的几个人知道了。
谢攸宁的运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清早响过几声闷雷,眼看着是要下雨了,午后却突然放晴了,太阳刺眼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她瞟了一眼外头的天气,兴冲冲地去搬案卷了。
上峰于郎中原本要说的话哽在喉咙里,想了想又给李忠加了一本:“下值之前整理好。”
看着桌子上垒着厚厚的卷宗,李员外郎深感被上峰重视,几乎是含着泪点头:“下官定不辜负大人期望。”
于郎中满意地捋着胡须点点头,转身走了。
另一边谢攸宁还在兴致勃勃地搬运卷宗,她今日比前几日卖力许多,吓得看守库房的小吏不断喊“轻些”,让她莫要碰坏了。
刑部衙门后头有一块空地,谢攸宁和几个小吏忙碌半天,把案卷一字摆开,她假装检查书页的霉点,悄悄找出把十年前左右江南道的卷宗。
从弘文二十九年看到弘文三十一年,她越翻越颓然,江南道的失踪案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宗,没有一处有她兄长谢云章的名字,也没有临安一带的……
她猛然想到,当年兄长最后一次寄家书回来,是在越州。临安以南的越州。
为什么?她望着手下的案卷,心头砰砰作响。
记得父亲曾说,弘文三十年夏的临安发生过一次严重的洪灾,先太子还领命去赈灾,可是刑部的记档上却很干净。
发生大型洪灾的地方,一般是秩序混乱罪案频发,不可能如此干净。
只有两种可能,有人把这部分案卷藏起来了,或者是,干脆抹去了。
前者尚有转圜的余地,如果是后者,她深深叹了口气。
于郎中的脚步正好停在她旁边,看这位新任的下属长吁短叹,想着她还算有点心眼,知道晒书不是什么正经活。下一步等她和自己开口,再好好和这新人说道一番。
太后的救命恩人,又是米尚书看好的后生,还大概率是沈家女婿,多么光明的前景!光在这里晒书就满足的话,多少有点缺心眼了。
谁知下一秒谢攸宁抬起头看他,一双眼里有隐隐的期待:“于郎中,这十年里还有旁的案卷要晒吗?下官看似乎。”
于郎中心口一滞,抬脚走了。
“她真晒了五天的书?”米尚书皱着眉,又把陈侍郎的话重复了一遍。
他是真看不透这个年轻人。早前看“他”聪慧机敏,现在又呆呆愣愣的像个傻子,晒书不过是杂活,“他”倒干的起劲。
米尚书有种受挫的疲惫感。
他有两个助手,一个早他两年进刑部,性格刻薄古怪让人头疼;一个就是眼前人,刚被提拔上来补了自己原来的缺,出身世家旁系,为人油滑至极。
看中的后生又这般不着调,如何不让他受挫。
就是抛开这些,太后今日不知怎的,还专门遣人来问谢攸宁。
米尚书揉揉眉心,不能再让这傻子晒书了,吩咐陈思:“明日起给‘他’安排些正经的活。”
陈思领命去了,走进刑部司的门正听见谢攸宁和旁人闲聊,说自己这几日老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府医也看不出个大概。
“明日休沐,还是去白雀庵拜一拜……”她闲聊的话在看见陈思的时候停住,换上另一幅笑颜,“陈侍郎有事?”
陈思自然不会直接和她下达任务,便把于郎中叫了出去。
谢攸宁没有接着刚才的话题,已经临近下值,她低头把昨日几份卷宗处理了,心里默默想着午后的旧档案。
为什么会没有呢?
于郎中回来的时候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低头思索的谢攸宁,突然点了点谢攸宁的桌子:“明日上值后到本官座位上来。”
谢攸宁抬起头,眼神迷茫应道:“是。”
下值要走的时候,李员外郎朗声叫住她:“谢员外郎,你方才说的怪症下官在家乡略有耳闻,应该是离魂症。”
“离魂症?”谢攸宁瞪大了眼,这不是志怪传奇里的病症吗!
李员外郎见她惊疑,接着解释:“是,下官家乡有人连夜做梦,梦见自己在另一个地方,醒来却又在远处。这个症状,恐怕还得请法师来招魂。”
他说的话有些危言耸听,偏偏他说的如此认真,谢攸宁的眉毛跳了跳,和他道了谢出门。
李员外郎说的是她这两日连续做怪梦的事。她已经连续做了三天那样的梦,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被绑在木椅上任人施为。
开始时她以为是自己被人绑去,可醒来后却还在卧房的床上。
后来她有些习惯相信这只是一个梦境,但是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梦中羞耻的感觉。
她低着头,走出宫门,又撞见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
男子紫袍绣五章纹,戴七旒冕,配金饰剑,愈发显他仪表堂堂贵不可言。他径直从谢攸宁等一众小官身前走过,连半步都没有停留。
人人都说常山王受了圣人厌弃,此时已经是日薄西山,怎么谢攸宁见他却觉得周身透出意气风发,春风得意。
又是这样的场景。
谢攸宁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什么也看不见,长长的睫翼打在光滑细腻的绸缎上,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眼前被绑缚了一条丝带。
可能是一条纯黑的丝绸。她想,不然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感受不到一点光源的存在。
她尝试着控制自己的双手,却发现四肢也被绑上了绸缎,浑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
她张开嘴,发现嘴是可以自由张开的。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那个绑走她的人让她丧失视觉和行动力,却没有阻止她发出声音。
感觉衣物系着的结在被扯动,她情急之下叫了一句“别”。那双手突然停下来,她心底浮上一丝庆幸,下一刻周身的衣物却俱是一松。
醒来之前她还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所以身上只有一件入睡时穿的单衣。一缕凉意从领口钻进来,接着凉意逐渐扩大,是有人解开了她的衣裳。
她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你是谁?”意识混乱成一片,她还强撑着问了一句。
自然是得不到回答。
有濡湿的触感落在她的脸颊上,她一挣扎,擦过脸颊,落在纤长细腻的脖颈出。
被解开的单衣欲掉不掉地缠在她身上,随着她微微挣扎的动作,雪纱轻薄的质感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她细嫩的肌肤。
“不要……”她细若蚊蝇的低喃落在那人耳中,对方作乱的手指不仅没有停,反而变本加厉地抚弄。
那人的指腹上带了薄薄一层茧,将娇嫩的雪肤磨出折磨人的痒意。
他低低笑了一声,温热的呼吸落在少女颈间:“攸宁这样小的声音,我可听不清。”
迷乱的香气一点点侵蚀她残存的意念,少女脑海中最后那点清明被搅乱,无助地张开嘴,难抑地发出细微的呻吟,**又可怜。
屋内静谧得可怕,微凉的肌肤渐渐烧起一团火,妍丽的颜色爬上她清丽的脸庞,落在那人眼中便是她动情的铁证。
陌生的情潮占据了大脑空白的部分,突然听到外头有风吹折枯枝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来一丝。
她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意料之中的,回答她的只有耳边噼里啪啦的雨声。今晚的雨格外的大。
她想起自己院落的布局,雨水在自己卧房布筒瓦上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声音。
这是什么瓦?
迷迷糊糊里,她记起李员外郎和自己说过的话。离魂症?
如果自己真的是离魂了,那此刻魂魄是落到了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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